纪晓岚讲的600个因果故事(全本)二
本文摘要:耕牛勇斗强盗 护持寺在河间城东四十里。那里有位姓于的农夫,家境小康。 一天晚上,于某出门没有在家居住,几个劫舍的强盗从屋檐上跳下来,挥动大斧来砍门,砍得丁当乱响。家中只有妇女小孩,只能伏在枕上发抖,听任强盗行事而已。 忽然,家中所养的两头耕牛
 耕牛勇斗强盗
 
  护持寺在河间城东四十里。那里有位姓于的农夫,家境小康。
 
  一天晚上,于某出门没有在家居住,几个劫舍的强盗从屋檐上跳下来,挥动大斧来砍门,砍得丁当乱响。家中只有妇女小孩,只能伏在枕上发抖,听任强盗行事而已。
 
  忽然,家中所养的两头耕牛,怒吼着跳进院内,奋起双角,与他们搏斗起来。强盗挺刃交下,牛奋战更勇。强盗终于受伤,狼狈逃走。
 
  原来乾隆癸亥年,河间发生大饥荒,人们没有刍草养牛,多把牛卖给了屠市。于家这两头牛当初也被人卖给屠户。二牛走到屠户门前时,伏在地上哀叫起来,不肯再向前走。
 
  于某看到后,动了恻隐之心,当即脱下衣服质钱将二牛赎出,自己忍着寒冷牵回家来。
 
  牛为于家效死是应该的,只是强盗在内院,牛在外厩,如何就知道内院有了强盗?而且牛并不是灵巧敏捷的动物,外门坚闭,为何能一跳就过了墙?这必定有灵通驱使,不是鬼神又是谁呢?
 
  这件事情,是乙丑年冬天我在河间岁试时,刘东堂对我讲的。刘东堂是护持寺人,他说亲眼目睹了二牛身上分别留下的几处刀伤。
 
  秃项马骗人被鬼骗
 
  村里有位张某,阴险诡诈,就是至亲骨肉,也不能得到他一句实话。可是,由于他能说会道,口舌灵巧,所以很多人听信过他的话,从而也就受到了他的欺骗。
 
  人们给他送了个绰号,叫秃项马。马秃项的意思是马项上没鬃,鬃和踪同音,意思是说他恍惚闪烁,没有踪迹可寻。
 
  一天,秃项马和他的父亲夜间行走迷了路,隔着一片地见有同个人团团坐在一处,他就呼问应该朝哪个方向走。坐着的几个人都说:“向北!”
 
  秃项马和父亲向北走了几步,陷在了一潭深泥中。他又遥相呼问,都回答说:“向东转。”他们向东转弯走了几步,结果陷得更深,泥水几乎没了头顶,到处是稀泥,几乎困在泥潭里没能爬出来。
 
  这时听见指路的那几个人拍手大笑说:“秃项马,你今天知道谎话害人了吧?”话声就像近在耳边,只是看不见人影。
 
  他这才知道自己受了鬼的欺骗。
 
  装鬼吓人被鬼吓
 
  妖由人兴,这种事情经常出现。
 
  李云举说:一个人胆子最小,另一个人打算捉弄他,就让一位手黑如墨的家奴藏在室内,秘密吩咐他说:“我与某人坐在月亮下面,我一惊呼有鬼,你就从窗隙中伸出一只手来。”
 
  到时他一惊呼,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手掌像簸箕,五指像棒杵。宾主二人全都大吃一惊。
 
  院中的众家仆知道主人预约的事情,七嘴八舌地疑问说:“某奴真是鬼吗?”他们点蜡烛,带上兵器进入室内,见家奴昏卧在墙角。
 
  救醒以后,家奴说:“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觉得好像有物用气嘘我,我就昏迷了。”
 
  族叔楘庵说:二人在佛寺中共同读书,一个人在灯下装作缢鬼的模样,立在同伴面前;见同伴惊恐得要死,急忙呼叫说:“是我,你不要害怕。”同伴说:“我知道是你,可你背后又是什么呢?”他回头一看,原来背后站着一个真缢鬼。大概心灵的机械一萌动,鬼就乘机械之心而付诸实现了。这也就像螳螂在前,黄雀在后的道理一样。
 
  新房中的陌生少妇
 
  先祖宠予公,原配陈太夫人,早死。继配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成婚这天,独自坐在新房中,见一位少妇揭帘进屋,径自坐在了床边。她身穿淡绿裙,著玄帔黄衫,言谈举止,颇有大户人家的风度。张太夫人作为新娘,不便多言问候,心想不是从兄嫂从弟媳就是大姑小姑等姊妹,也没多么介意。
 
  这位少妇对张太夫人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家务得失,连每个婢女和老妇的长处短处,脾气秉性,都一一介绍,做了一番周全的嘱告。时间一长,仆妇端茶进屋,她才自己出去了。
 
  后来过了几天,张太夫人发现家中没有此人,感到很奇怪。家人们向她盘问其人的衣着,正是陈太夫人人殓时所穿的。
 
  情敌无论是生是死,也要互相妒嫉,这在古书上见得多了。可是,陈太夫人已经埋人黄土,还在担心新人不熟悉家务料理,现身进行指示,这是出于一种什么动机呢?现今宠予公儿孙辈凡是登科第、历仕宦的,都是陈太夫人的后代子孙。
 
  爱堂公还魂取符书
 
  伯高祖爱堂公,在明朝末年的学界很有声望。他专心钻研郑、孔经学,不管冬夏春秋,一年四季都是读书常至半夜。
 
  一天夜间,他梦见自己来到一所公廨,榜额上写着“文仪”二字。廨内值班的十来个人,正在治理案牍文书,恍恍惚惚地,好像都是旧相识。他们看见爱堂公,都惊讶地说:“君还要推迟七年以后才应该归来,今天来还早呀!”爱堂公猛被惊醒,自知寿将不长,于是不涉世事,每天与和尚道士们交游起来。
 
  一次,偶然遇到一位道士,谈得很融洽,便挽留道士一同饮酒。道士辞别后,途中遇到奴子胡门德,说:“刚才有一本书忘了交给你的主人,请你带给他吧。”
 
  爱堂公打开书一看,原来书上都是驱神役鬼的符咒。他闭门习练,尽通其术,于是就时常用来游戏,以消遣岁月。
 
  七年以后,到崇祯丁丑年,果然如期病死。死后半日又苏醒起来,说:“我因为随便使用五雷法,遭到冥司谴责。冥司追还符书,可以立即焚烧。”焚烧完毕,又断气了。
 
  过了半日,爱堂公又苏醒过来,说:“冥司查检以后,说符书还缺三页,命我回来取。”家人看了一下灰烬,果然还有三页没烧。烧毕三页,爱堂公才最终死去。
 
  先父姚安公将这件事附载于家谱中。婉安公是从先曾祖听到的,曾祖是从先高祖听到的,而高祖就是亲手焚烧符书的人。谁说没有鬼神呢?
 
  骑马贼快速遭报应
 
  先四叔粟甫公,一天前往河城去拜访朋友。途中见一人骑马向东北奔驰,突然被柳枝挂下马来。众人跑过去观看,已经闭气了。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一个妇女哭喊着走过来,说:“婆婆生病,没钱买药,我徒步走了一天一夜,向娘家借了一点衣服首饰,打算换钱为婆母买药。不想被骑马贼夺走了。”
 
  众人领她来看堕马的人,当时堕马的人已经苏醒。妇人呼喊说:“正是这个人。”包袱就丢在了路边。
 
  人们问骑马人包袱中衣物首饰的数目,骑马人不能回答;妇人所说的数字,与包袱被打开后检得的数字完全一致。
 
  骑马人不得不低头承认抢劫之罪。众人认为白昼抢劫,罪该绞死,要捆起来送往官府。骑马人叩头请求饶命,表示愿把怀中的几十金送给妇人,用来赎罪。妇人因婆母病情危机,也不愿到公堂打官司,于是接受了骑马人的金钱,放他走了。
 
  叔父说:“因果报应的迅速,没有比这件事更迅速的了。
 
  每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随时随地都有鬼神。”
 
  飞刀大盗齐舜庭
 
  齐舜庭,就是所记的献县厉害强盗齐大的同族。他在强盗群中最剽悍,能用绳系在刀柄上,从两三丈外掷伤人,同党号称他为“飞刀”。
 
  齐舜庭有个邻居叫张七,很被他看不起,在他眼中,张七就象他的奴隶一样。他想扩建自己的马棚,就强买张七的住宅,并派徒党恐吓说:“不立即迁走,大祸就要临头。”
 
  张七不得已,携带妻女仓皇离家,不知朝哪里走,就到神庙中去祷告说:“小人不幸被强盗逼迫,无路可走。现敬在神前植杖,杖倒向何方我们就奔向何方。”
 
  结果,杖倒向了东北。于是携妻带女,一路讨饭,来到天津。
 
  张七将女儿嫁给了盐工,帮助晒盐,生活上粗能自给。
 
  三四年后,齐舜庭劫官饷的案子败露,官兵围捕,他在黑夜乘风雨逃脱。他考虑到商船上有自己的同党,想投奔他们从海上逃走。
 
  于是,昼伏夜行,偷田间的瓜果充饥,幸好没人发现。
 
  一天夜晚,齐舜庭饥寒交迫,遥遥望见一处灯火,便上前试探着叩开了门。一位少妇凝视了他很久,忽然呼叫说:“齐舜庭在这里!”原来通缉令已经火速传到天津,正在四处悬赏捉拿大盗齐舜庭。众盐工一听少妇呼喊,纷纷奔集过来。齐舜庭手无寸铁,只好俯首就擒。
 
  少妇就是张七的女儿。如果齐舜庭不强迫驱逐张七来到此地,他就可以变换服装,没人认得出来;其地距海口仅有几里路,他是能扬帆逃走的。
 
  王兰洲知错就改
 
  王兰洲曾在停船之处购买一个小童,十三四岁,面目清秀,举止端雅,也粗知文字。据小童自己讲,父亲死后,家业衰落,与母兄到外地投亲,没有找到亲戚家,只好搭船南归,行李衣物已经变卖干净,只好将他卖掉做路费。
 
  与他说话时,他羞涩得就像新媳妇。对于这一点,王兰洲已经感到很奇怪;等就寝时,小童竟自己脱衣横陈起来。他购买小童本来是供自己使唤的,并无其他杂念,但一见小童宛转相就,主动献身,也就不能自持了。
 
  事毕,小童伏在枕上暗自流泪。王兰洲问:“你不愿意吗?”小童说:“不愿意”。王兰洲又问:“既不愿意,为什么主动委身就我?”
 
  小童说:“我父亲在世时,所养的几个小奴,没有不委身荐枕的。有刚来的小奴羞愧拒绝,就会受到鞭笞和斥责:‘想想买你来是做什么的?却这样迷糊!’由此知道奴事主人,身份就该这样,不这样就会受到鞭笞。所以,我不敢不主动献身。”
 
  王兰洲听罢,猛地蹶起身来,推开枕头说:“太可怕了。”
 
  他急忙呼唤船家加快行船速度,一夜就追上了小童的母兄,把小童归还,而且还赠送了五十金。
 
  这样他心中还很不自安,又到悯忠寺去拜佛忏悔。后来,他梦见伽蓝对他说:“你犯错改错都在顷刻之间,冥司还没记人档案,可以不用去打扰佛祖了。”
 
  掩埋遗骨 老仆得救
 
  辛卯年春天,我从乌鲁木齐回归。地至巴里坤时,老仆人咸宁在马鞍上睡着,大雾之中离开了众人的队伍。他错误地沿着野马的蹄迹,进入乱山之中,迷失方向不能出来,自以为必死无疑了。
 
  偶然见山崖下有一死尸,是因逃窜而被冻死的流放犯人。犯人背上背着布袋,里面是糇粮食物。于是,他就用来充饥,并向死尸行礼祷告说:“我掩埋君的遗骨,如果君身有灵,请导引我的马走出山去。”于是把尸体移进一个岩洞中,搬来乱石堵住洞口,然后骑上马,信马由缰,迷迷糊糊地向前行走。
 
  走了十多天,忽然遇着道路,走出山来,原来是已经到了哈密境内。哈密游击徐君,在乌鲁木齐与我是旧相识。因此,他就在游击署中等我。
 
  过了两天,我才到达,彼此相见,就像隔了一个时代。真不知是鬼果然有灵,引导他走出了迷谷;还是神因他的一念之善,保佑他脱离危险;或者是偶然侥幸的结果。
 
  游击徐君说:“我宁愿把这件事归功于鬼神,作为对掩埋无主遗骨的劝勉。”
 
  鬼装妻子吃丈夫
 
  我的次女嫁予长山袁氏,居住地址叫焦家桥。今年她回娘家探亲,叙述了这样一件事:距焦家桥二三里路的地方,有位农家女回娘家探望父母,由父亲送她返回夫家。
 
  途中农家女进入坟墓树林中小便,很长时间才出来。出来后形貌和神色稍微有了一点变化,说话的语音也有不同了。父亲感到奇怪,心里暗暗产生怀疑,但无从揭发出这是怎么回事。
 
  到夫家后,丈夫私下告诉自己的父母说:“我与新妇相爱相安已有长好一段时间,今天见到她却心中恐惧,这是什么原因呢?”
 
  父母训斥他胡说,强迫让他回到房间与新妇就寝。小夫妻居住的房间,与父母仅隔一墙。夜间,父母忽然听到隔壁有颠扑声和膈膈声,惊讶地起来偷听,才听见儿子大声号呼。
 
  家人们破门而人,见有一个如同黑驴的怪物,冲开人群跑出屋来,火光爆射,一跃就不见了。再看他的儿子,仅馀留了一点残血。
 
  天亮后,前往墓地寻找新妇,始终没有找到。怀疑也是被怪物吞吃了。
 
  这与《太平广记》所记载的罗刹鬼事特别相似,大概也是鬼吧!通过这件事,可知佛经并不是胡言妄语;小说稗官之类的书籍记载,也不都是虚构出来的。
 
  霍易书误解梦中诗
 
  东光人霍易书先生,雍正甲辰年中举于乡。后留滞京师,未有成就,于是到吕仙祠中求梦。梦见神迥他出示了一首诗说:
 
  “六瓣梅花插满头,谁人肯向死前休?君看矫矫云中鹤,飞上三台阅九秋。”
 
  到雍正五年,开始规定帽顶的制度,他的铜盘六瓣恰如梅花,于是开始醒悟了首句诗的意思。私下以为仙鹤乃一品服,三台是宰相位,首句既已应验,末两句也必会然应验。
 
  后来他由中书舍人的官职迁至奉天府尹,坐罪贬谪军台,所在地叫葵苏图,实际是第三军台。官文减省笔画,凡台都减写成台字,恰好符合诗中的“三台”。
 
  又果然是过了九年才归来。在塞外期间,他自署别号叫。云中鹤”,是采用的诗中语言。
 
  后来他对姚安公讲述此事,姚安公说:“霍字上部是个云字头,下部是鹤字的半边,正好隐藏了君的姓,也不是泛泛词语啊!”霍易书先生感叹地说:“岂止是这样呢!早年气盛,锐意进取,自认为卿相之位可以立即到手,终于导致跌足摔倒。
 
  由此看来,第二句诗是神对我的告诫,可惜当时没有深思,也没悟出其中的含义。”
 
  偷看阎王审案
 
  孙虚船先生说:他有一位友人,曾经身患寒疾,昏迷中觉得魂魄飞升,随风飘荡,来到一所官署。他向门内一看,门内都是鬼神,知道是来到了冥府。见有人从侧门入内,他也试探着跟在后面向里走,没人呵斥禁止。
 
  于是,便随众人坐在了廊庑下,也没人对他进行盘问。他偷眼观看堂上,许多人正在诉讼。冥王左手检阅档案册,右手执笔,有的官司一两句话就断清了,有的诉讼几十句话甚至几百句话才决断清楚,与人世间的刑曹判案基本相同。被判处惩罚的人,戴着销链被引下堂来,都伏帖在地,没有怨言。
 
  忽然,又见前辈某公身穿华丽的官服来到堂上,冥王请他就坐,·.问他诉讼何事。原来他是诉讼门生故吏忘恩负义,一口气举出了几十个人,看意思相当恼恨他们。
 
  冥王的神色似乎并不赞成某公的申诉,等他说完话,冥王向他一拱手,说:“这批人奔走竞争,互相排挤倾轧,机械万端,天理昭昭,终究是要遭到冥司惩罚的。但是,神诛杀他们可以,公指责他们就不可以。种桃李的人得果实,种蒺藜的人得其刺,公难道没听说吗?公所赏鉴的人,大都是攀附势力的小人;等自己失势以后,才用道义责求他们,这其实是在凿冰求火。公自己都降职了,哪还有空怨恨别人呢?”
 
  某公一听,怅然失意了很久,终于不好意思退下堂去。孙虚船的这位友人与他过去相识,想靠近身向他问候一声。忽听背后有人大声叱责,他一回顾,就被吓醒了。
 
  一时造孽 世世还债
 
  董文恪公的老仆王某,性情谦虚谨慎,善于照应门户,几十年来没得罪一人,就是人们所称的“王和尚”。
 
  据他说,他曾随文恪公住宿在博将军的废园中,在—个有月亮的夜晚,独自坐在石头上乘凉。远远望见有个人仓皇逃避,被另外一人当头遮拦,抓住手臂共同坐在树下。遮拦人说:以为你早就升天了,怎以会在这里相遇呢?”随后,就向逃避者叙述了他们的深厚交情,接着指着起了他办事的负心,说:“某件事欺我不熟,虚增数目来骗我,吞没了几何几何。”某件事你乘我急需,故意花言巧语勒索我,贪污了多少多少;某件事连数出了十件事。每数出一件事,就批一掌面颊,怒气冲天,似乎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吃。
 
  忽然,从草丛间走出一位老翁劝解说:“如今他已堕入饿鬼行列,君何必这样相加凌辱?况且,负债必还,又何必这样急呢?”
 
  那人一听,越发恼怒,说:“既然已成饿鬼,还怎么能还债呢?”老翁说:“业有补满之时,债就有归还之日。按冥司所定的法律,凡是借贷的子母钱,来生有禄就偿还,没禄就免除不还,因为债务人限于财力,不能偿还。如果是威胁诱取的钱财,就是经历一万年的时间,也必须偿还清楚。其中无禄可以抵偿的,就转生六畜偿还;一世不能还清的,就分几世逐渐偿清。今天晚上董公所吃的猪肉,不就是他的恶仆某人的第十一代身吗?”听了这番话,那人的怒气才略微平息,于是松手各自散去。
 
  老翁可能是土神。他所说的恶仆某人,王和尚还在早年见过,确实是一个最有心计的恶仆。
 
  烈妇鬼魂申冤
 
  许南金先生说:康熙乙末年,他经过阜城的漫河。因夏天多雨,道路泥泞难走,马疲劳后不肯前进,只好在中旁树下休息。
 
  他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恍惚中见一女子对他下拜说:“我是黄保宁的妻子汤氏,在这里遭到强暴逼迫,拚死抗拒,捍卫贞节,最后身受数刃死去。官府虽然捕捉强贼把他们全部诛杀了,但却因为我已被贼人玷污,没有表彰。冥府同情我的贞烈,让我在本地做所有横死鬼魂的首领,至今已经四十多年了。
 
  “当初我是一个异乡的讨饭妇女,举目无亲,一人孤身走在此地,猛然遇上三个健壮的男人,被捆在这棵树上,被迫由他们肆意奸淫毒打,除了骂贼求死外,别无其他办法。我咬着牙齿忍受侮辱,是因为体力敌不过贼人,并不是守贞节的心不牢固啊!审讯此案的官员却对我不停地苛责,我这不是太冤枉了吗?
 
  “看先生好似一位儒者,肯定知书达理,求先生为我申白一下我的冤屈。”
 
  许金南想问一问她的籍贯住址,但突然醒了过来。他后来探问阜城的士大夫们,没人知道这件事;又问当地的故旧官吏们,也没找到有关档案。
 
  大概当时既没做为烈妇,时间一久,也就湮没无闻了。
 
  两个老鬼论女人
 
  我的同年金门高,吴县人。一次乘船夜泊于淮扬之间,见到岸上有两位老翁相遇,共同坐在了河边的草亭上。
 
  一位老翁问:“君最近做什么了?”另一老翁说:“我家主人避暑园林,我每日到他的水阁中,去看活生生的房中秘戏图,百媚横生,太好玩了。
 
  “他的第五位姬妾最妖艳。我见她与主人剪发盟誓,约定他年在燕子楼中作关盼盼,又约定像玉瓣一样再生来世,重新侍奉韦皋。主人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可是,偶尔又听到了她与母亲偷偷计议,认为主人已经年老,应该趁早储藏一些金银细软,为别抱琵琶,另寻佳婿备好出路。君觉得这种人可信吗?”互相叹息了很久。
 
  起初问讯的老翁又问:“听说他的正妻很贤惠,是真的吗?”看戏秘图的老翁说:“是天下第一大妒妇,哪里谈得上贤惠!因嫉妒而去争吵,是为渊驱鱼,孤立自己的蠢笨办法。
 
  “这个妇人却很精,他对于姬妾中的弱者,常关怀备致,施加恩惠,宽容放纵她出去游荡,不作防备控制,让她流入与外面男子淫乱的地步;丈夫自感惭愧,当然也就驱逐她出门了。
 
  “对于姬妾中的强者,常待之以礼,佯装与自己平起平坐,暗中却诱导她与丈夫抗衡,使她养成娇横习惯;丈夫不堪忍受,当然也就又把她同样逐出门外了。
 
  “对于上述二法都不上钩的姬妾,她就暗中播弄是非,挑拨离间,务必造成互相作对,两败俱伤,这种情况也不少。即使侥幸没有两败俱伤,也是一门之内时常听到辱骂声,形成这样一种局面:丈夫一步入姬妾居室,迎接他的是怨恨的言语和一幅愁眉苦脸;一踏进妻子居室,迎接他的是温柔的音调和一张含情笑貌。于是乎,丈夫进哪个门,不用问也就知道了。这是天下最善于妒术的妇人,何谈什么贤惠!”
 
  金门高偷听老翁的一席话,十分佩服合乎情理,只是不理解这样一个衣着简朴的老翁,怎么能每日深入水部中去观秘戏图。他正在凝思,忽有一只官舫鸣钲而至,收帆要靠岸停泊。二翁转瞬已经杳无踪影,这才悟出二翁原来是鬼。
 
  二鬼救人为求食
 
  客作秦尔严,曾经驱车由李家洼前往淮镇。途中遇人用火枪击鸟,马被吓惊,飞驰起来。
 
  慌乱之际,秦尔严滚落车下,身体恰好横着倒在车辙里,顿时感到这下全完了。可是马却忽然止步不前,傍晚竟又回到了家中。
 
  既然捡回了一条命,于是秦尔严买酒自庆,在灯下与同辈们兴奋地谈起了这件奇事。
 
  正谈着,忽听窗外有人说:“你认为是马自己不走了吗?”
 
  是我们俩人抓住了马辔马才停下的。”开门察看,杳无人迹。
 
  次日,秦尔严携带酒食纸钱,到出事地点进行了祭祀。
 
  先父姚安公闻听这件事,说:“鬼这样求食,还有什么可厌恶的呢!”
 
  灵验的拆字术
 
  亥字有二首六身,这话出自《左传》,是拆字的起源。汉代盛行图谶,拆字时多离合点画。到宋代谢石等人,才形成了专门的拆宇术,然而往往能够奇验。
 
  乾隆甲戌年,我参加殿试后,还没传胪,在董文恪公家遇到了一位能拆字的浙士。
 
  我书写了一个“墨”字。浙士说:“作为龙头的状元之位已经是非君所有了。里字拆开来是两个甲字,下面有四点,大概是二甲第四名吧?不过,君必定会入翰林院。”四点是庶子的足,士是吉字的头,这就是说要做庶吉士。”
 
  后来情况果然是这样发展的。
 
  还有戌子年秋天,我因泄露机密坐罪,案子办得很急,每天都有一个军官看守。
 
  有一位姓董的军官说自己会拆字,我就顺手写了一个“董”字让他拆。他说:“公要到远方去戍守了。是千里万里之遥的远方啊。”我又写了一个“名”字。他说“下部是口字,上部是外字的一个偏旁,是口外亦即关外的意思。日在西方称为夕,你去的地方大概是西域吧?”
 
  我问:“将来还能回来吗?”他说:“名字的字形象个君字,也像个召字,君主肯定会召你回京的。”
 
  我又问:“在哪一年能回来呢?”他说:“口字是四宇的外围,而中间缺少两笔,大概是不满四年吧了今年是戊子年,四年后是辛卯年,夕字是卯字的偏旁,这也是相吻合的。”
 
  后来果然从军到乌鲁木齐,辛卯年六月回京,董姓军官的拆字之言都应验了。
 
  大概是精神一动,就勾通了鬼神;气机一萌发,形象上也就显示了预兆。这与布蓍草、灼龟壳的道理相同,表面看起来神异,实际上并不神异。
 
  怕鬼的胡宫山
 
  医生胡宫山,来历不明。有人说:“他本来姓金,实际身份是吴三挂的间谍。吴三挂失败,才改变了姓名。”因言无佐证,信与否无从详知。
 
  我六七岁时还见到过胡宫山,当时他已经八十多岁,身体轻捷得象猿猴一般,武功高超,无与伦比。
 
  他乘舟夜行,遇见了强盗,当时手无寸铁,只是倒持着一截烟筒。他把烟筒挥舞如风,七八个人都被刺伤鼻孔,仆倒在地。
 
  可是,这位武功绝伦的胡宫山却非常怕鬼,一生从来不敢独身就寝。
 
  他说自己少年时曾经遇到一具僵尸,挥拳出击,就像打在木石上一样,几乎被僵尸搏倒,幸亏轻功较好,跃上了高树顶端。僵尸绕着树身折腾,到天亮才抱住树身不动了。
 
  有驮铃声响,商队经过,他才敢下树观看。只见僵尸满身白毛,眼睛红得像朱砂,指爪硬得像钢钩,牙齿露在唇外向刀刃,使他怕得几乎丢了魂。
 
  还有一次,他住宿在山村客店,夜间觉得被窝里有物蠕动,他怀疑是蛇或老鼠钻进了被里,还没来得及多想,此物就扩大支撑起来,越长越大,突然钻出头与他共枕,成了一个裸体女人。裸体妇双臂将他紧搂怀内,他感到就像全身捆上方了巨大的绳索,一动也不能动;裸体妇又去吻他嘴唇,向他不停地嘘气,他感到血腥味贯鼻,很快就晕过去了。
 
  次日晨,人们灌药相救,他才苏醒。从此也就被吓破了胆,黄昏以后,只要遇到风声月影,就会惴惴不安,心跳却步。
 
  吊死鬼变形寻替身
 
  裘文达公说:他做詹事官职的时候,一次遇到值日,五更天起身前往圆明园。途中见到路旁的高柳树下,灯火围绕,好像是发生了事故。
 
  他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名护军吊死在树上,众人正在解救。好久,护军才苏醒过来。据他自己说,他路过此地暂停休息,见路旁的小屋中有灯光,一个少妇坐在圆窗中向他招手。
 
  他逾窗而入,才一低头,就被挂住脖项了。原来这是缢鬼变形,寻求替身。
 
  这类事到处都很多见,不足为怪。不过,这个缢鬼却能幻化房屋,设置绳索,就可谓是奇异了。还有,先农坛西北有个文冒阁,俗称高庙。高庙之南有片积水,也往往发生溺鬼诱人代替的事情。
 
  我十三四岁时,曾见一人无故走入水中,已经淹没半身,还在继续朝深处走。众人大声呼喊,进行挽救,他才很不自愿地勉强回到岸边,痴痴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渐渐明白过来。
 
  问他何苦要轻生自溺,他说:“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苦,也不是轻生要自溺,只是感到口渴,见到一家茶馆,想赶到那里喝水。我还清楚记得茶馆门上悬挂的匾额,是粉板青字,名叫‘对瀛馆’。”
 
  这一个命名很有文彩,谁题的谁写的呢?比起上述缢鬼来,这个鬼就更奇了。
 
  贼喊捉贼
 
  太常史松涛说:他初任户部主事的时候,居住在安南营,与一位孀妇相邻。一天晚上,盗贼潜入孀妇家,已经把屋壁挖穿了。忽然盗贼大呼“有鬼”,又狼狈地越墙逃跑了。始终不知盗贼究竟看见了什么。可能是神灵同情孀妇孤苦守节,暗中进行了保护吧!
 
  还有,戈东长前辈一天吃罢饭,坐在台阶下观赏菊花。忽闻有人大呼说:“有贼!”呼声闷哑,好像是牛在盎中呜叫一样。全家都大吃一惊。一会儿,又听到了“有贼”的连声呼叫,仔细一听,是在廊庑下炉坑内发出的声音。
 
  急忙请巡逻的人来,打开观看,原来是一个饥饿的男子,正昂首跪在坑内。
 
  他自供说两夜前乘黑暗窃人院内,伏匿在坑里,想等夜深以后再动手偷东西。不料二更天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夫人命人将腌菜的两个大瓮搬移在坑板上,因此自己也就出不来了。他盼望雨停以后将瓮移走,可是两天也没移动,已经饥饿难忍。
 
  自己寻思出去以后被抓获,罪不过挨打;不出去就要成为饿死鬼。所以也就自己呼喊起“有贼”来了。
 
  这件事情很新奇,其实却是情理的必然。这里记录下来可供一笑。
 
  无法律可依的案子
 
  河间府吏刘启新,粗知文字。一天,他向人请教说:“枭鸟、破镜是什么生物?”有人回答:“枭鸟吃自己的母亲破镜“吃自己的父亲,都是不孝之物。”
 
  刘启新一拍掌说:“这就对了。我患寒疾的时候,昏迷中魂魄到了冥司,见两位官并排坐在几案后面。一个吏拿着案卷说:‘某处的狐被自己的孙子咬死,禽兽无知,难于用人的道理去要求。现在讨论只让它抵罪,不按不孝罪论处,是否可以呢?’
 
  “左面官说:‘狐与其他兽物有区别。已经修炼成人的,应该用人律判决;还没修炼成人的,自然应该仍旧按兽律判决。’
 
  “右面官说:‘不对。禽兽其他事与人不同,至于亲属天性,与人完全是一个道理。先王曾诛杀枭鸟、破镜,并不因为他们是禽兽而赦免。因此,对杀祖的狐应该仍以不孝罪罪论处,押送地狱。
 
  左面官首肯说:‘公说得对。’忽然冥吏抱着案卷下来,打了我一掌,我就吓醒了。他们说的话都记得十分清楚,只是不理解枭鸟、破镜一语。我私下怀疑是不孝的鸟兽,果然不错。”
 
  因这个案子很新奇,所以冥司也需要商酌一番。由此可知,案情万变,难执一端。据我所见,出于律例之外的狱案就不少。
 
  曾有一人离家外出,讹传死在了外地。他的父母信以为真,就把他的媳妇卖给人做了妾。他回家后,由于是父母经手卖的妻,不能起诉。于是偷偷潜入买主家中,想找机会见妻一面。这一见不要紧,竟带着妻子逃跑了。
 
  过了一年,夫妻被抓获。于是一个难题也就摆在了法官面前:说他们不是通奸,妇人已经另嫁;说他们是通奸,可他们本来就是夫妻。这样,官府也就无律可依了。
 
  还有,劫盗中别有一类人,被称为“赶蛋”。他们不去劫盗其他人,专门劫盗那些干劫盗的人,是劫盗的劫盗。他们等劫盗们外出劫盗时,或者是袭击他们的巢穴,或者是堵在途中夺取他们所劫的财物。
 
  一天,劫盗和赶蛋互相格斗起来,一同被捕送到官府。官府对于劫盗态度很明确,对于赶蛋却犯了难:说他们不是盗,他们实际上抢了财物;说他们是盗,可他们所抢的是盗贼的赃物。如何判决,官府也无律可依。
 
  还有一个案子:有人因通奸怀了孕,判决处罚后,官府又依照法律将腹中的婴儿判给了奸夫,等出生后归还。婴儿出生后,本夫因为愤恨,将婴儿杀死了。
 
  奸夫控告本夫故意杀了自己的儿子。官府虽然有律可引,但总觉得奸夫的所诉有理无情,本夫的所为有情无理,无从进行公平决断。不知阴曹地府的官遇到这类案件,又将如何判决?
 
  古松中的乐声
 
  丰宜门外的风氏园古松很著名,前辈们多有题诗咏叹。钱香树先生还亲眼见过古松,现在已经砍伐了。
 
  何华峰说:相传古松没有枯死时,每当风清月明,就时常听到丝竹之声。
 
  一次,有个大官偶来到风氏园,夜间偕同宾友前往古松下聆听丝竹演奏。二更以后,开始响起了琵琶弹奏,似乎是出自古松的树干里,又似乎是从树杪上飘来。
 
  弹奏一段时间后,有小声缓缓地随着琵琶曲子唱道:“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绣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晓。”
 
  大官叱骂说:“老魅什么东西,敢对我作这种淫词!”乐声戛然而止。
 
  一会儿,清脆的琴声又弹了起来,唱道:“郎似桃李花,妾似松柏树;桃李花易残,松柏常如故。”
 
  大官点着头说:“这还差不多接近了风雅。”馀香缭绕之际,微微听到树外有人说了句悄悄话:“此老太容易对付,只是作了这等语言,他便欢喜了。”
 
  忽听拨刺一声响,如同断了琴弦。再听下去,就寂静无声了。
 
  女鬼哭诉求纸衣
 
  乌鲁木齐的军吏邬图麟说:他的一位表兄,曾经到泾县拜访朋友。途中遇雨,夜晚来到一所荒废寺院。颓垣荒草,四处没有一个居住,只有山门还可以避雨,于是在山门下等待晴天。
 
  当时天空的云就像墨一样黑,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听到一个女子的说话声:“怨鬼给先生叩头,求先生赏赐一套纸衣,我会对先生感激不尽的。”表兄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但考虑没有地方逃避,只好强打精神问她索要纸衣的缘故。
 
  女鬼哭泣说:“妾本是一位村女,偶然孤身经过这个寺院,被和尚拦阻扣留。妾哭骂反抗,惹怒和尚,惨遭杀害。因当时妾的衣服已被剥光,所以被裸体埋在地下。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虽然是在阴间,可也存在廉耻之情。身上一丝不挂,羞于参见神明。因此宁肯永抱沉冤,百年潜形未出。
 
  “今天有幸遇见君子,如果能用几张彩纸,剪成裙襦,烧在寺门,使我的阴魂遮住身体,我就可以到地府申诉,再轮回转生。恳求先生同情拯救我。”表兄战抖着应允了女鬼,哭泣声也就停止了。
 
  后来他的表兄没能再到寺院,一直没有兑现诺言为女鬼送衣。表兄曾说他负了自己这一诺言,使女鬼饮恨黄泉,常耿耿不安。
 
  鬼讲的鬼故事
 
  王菊庄说:有位书生乘船夜泊鄱阳湖,在月下散步乘凉,来到一个酒店。在酒店中,他遇见几个人,各自报了姓名,都是乡里人,因此也就买酒与他们同饮,谈得融洽,便说起鬼来。
 
  他们说鬼,离奇古怪,多是闻所未闻。其中一人说:“你们谈的都很奇异,但还奇不过我所见的一件事:以往在京城,我为了清静住在丰台的花匠家,偶然与一位素不相识的士人相遇,互相叙谈起来。我说这个地方花很好,只是墟墓间鬼很多,这一点让人讨厌。
 
  “士人说:‘鬼也有雅俗之分,不可一概否定。以前我到山西,遇到一个人论诗,见解很精辟,他还自我吟诵个人诗作,其中有:深山迟见日,古寺早生秋。又有:钟声散墟落,灯火见人家。又有:猿声临水断,人语入烟深。又有:林梢明远水,楼角挂斜阳。又有:苔痕侵病榻,雨气入昏灯。又有:鸺鹃岁久能人语,魍魉山深每昼行。还有:空行照影芙蓉泪,废苑寻春蛱蝶魂等句,都楚楚有致,韵味甚浓。我正想问他住在哪里,忽然有驮铃声响,他就消失踪迹了。这样的鬼还令人讨厌吗?’
 
  “我喜欢他的洒脱,想留他饮酒。不料士人振衣起身说:‘能够免除君的厌恶就已经是大幸了,哪敢再受用君的酒菜呢?’一笑就不见了。我这才知道原来说鬼的士人自己就是鬼。”书生听他说完,开玩笑地说:“这事可称奇绝,自古以来闻所未闻。不过,阳羡鹅笼,幻中出幻,辗转相生,越来越多,如何知道讲述这件事的人,不会又是鬼呢?”
 
  店中那几个人一听,一时面色并变,接着阴风微起,灯火黯淡,他们一同化为薄雾轻烟,四散消失。
 
  家奴奇计盗玉璜
 
  一位南士善长文章,周游公卿之间。一次,他偶然得到了一个汉代的玉璜,质理莹白,但是血斑浸彻了玉骨。因是一稀有古物,便用来镇纸。
 
  一天,他偶尔借居于某位大官家中。夜晚,正在灯下构思文章,闻听窗隙有声响,忽然伸进来了一只手。他怀疑是盗贼,拿起铁如意想打;可是见到这只手又白又嫩,就象春天的葱一样可爱,不忍下手,又缩回铁如意来。
 
  他把窗纸挖开一个小洞,向外偷看,只见窗外站着一个青面罗刹鬼,顿时吓昏倒地。
 
  等他苏醒以后,书案上的玉璜已经不翼而飞了。他怀疑玉璜是狐鬼的幻形,也没再追查。
 
  后来,他在市上偶然又见到了那个血斑玉璜,问卖主是哪里得到的。问知的情况是已经转易数主,无从寻出头绪。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知道当年玉璜丢失的真相,原来是那个大官的家奴伪装作鬼所窃取。
 
  童曲江开玩笑地对南士说:“他知道你是一个惜花御史,舍不得打美女,所以敢伸出一只白嫩纤手。假设遇到我们这等粗人,他绝不敢去冒断腕的危险。”
 
  我认为这个家奴伪作鬼装,有两个明显的用意:一是使物主不敢当场捉贼,二是让物主不想事后追究。还有,如果灯下一掌破窗,去取玉璜,必定遭到捶击,所以要伪作少女纤手,造成不是盗贼的假象;而且,用这种方式引诱他隔窗偷见鬼状,造成不是人而是鬼的假象。其用心可说是太周密了。
 
  这种人为主人做事,迟钝得像木头;至于作奸犯科,就能奇计环生,如鬼如蜮,机灵得很。大体都是如此,不仅是这一个人一件事。
 
  鬼怪作诗嘲狂生
 
  朱天门家扶乩降神,许多好事者前往观看。其中有位爱好书画的狂士,由于自负书画水平高,傲气十足,旁若无人,甚至面对客人脱去鞋袜抠起脚丫子来,并对乩架笑着说:“快请出示下坛诗。”
 
  乩架写道:“回头岁月去骎骎,几度沧桑又到今。会见会稽王内史,亲携宾客到山阴。”众人纷纷问:“这么说来,大仙见过绝代书法名家王右军了?”
 
  乩架写道:“岂只是右军,也见到了虎头。”
 
  狂土一听,站起来说:“两位老先人风流于史,你既然亲眼见到他们,而当今又群贤并出,古代人和今世人相比,相差多远呢?”
 
  乩架又写道:“两位古代先生虽然艺术绝伦,出神入化但他们谦虚自抑,给人以幽深文雅的艺术享受,让人一看就有自叹弗如的感觉;这与席中骂座的灌夫不能相比,是互不相同的两流人物。两类人离之两美,合之两伤,你何必要将两者放在一起导致两伤呢?”
 
  众人知道这话是讽刺狂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虽然都没说话,却都用眼神流露出讥笑的表情。再看狂士,已经穿上鞋袜想溜了。
 
  不知这是什么灵鬼,对狂士作了这番嘲弄。
 
  原来,惠安舍人陈云亭曾给狂土所画的《寒山老木图》题诗:“憔悴人间老画师,平生有恨似徐熙。无端自写荒寒景,皴出秋山鬓已丝。”“使酒淋漓礼数疏,谁知侠气属狂奴。他年傥续宣和谱,画史如今有灌夫。”乩架所说的骂座灌夫,应该就是指得此诗。可是,不知这个灵鬼怎么能知道这首诗。
 
  鬼太守上门
 
  舅氏张梦徵说:他幼年时听说沧州有位太学生,居住河边.是个大户人家。
 
  一天夜晚,有位官吏手持名贴叩门,说新太守路过此地,听说户主是本地大家,特邀请到船上相见。当时恰逢主人不在家,到外村参加葬事,宿在了十几里外的亲家。
 
  于是,守门者携带名贴奔告主人,主人急忙命令备车返回家中,可这时官船已经走了。于是,主人又命人连夜准备车马,操办了一份厚礼,沿河岸向南急追。一昼夜追了二百多里,已经来到山东德州地界。一路逢人便问,可是不仅没人知道这位太守,也从没人见过一只官船。只得狼狈而归,一连几天精神恍惚,就像作梦一样。
 
  有人怀疑是因他家钱多,劫盗想把他引诱出来乘机绑架,勒索钱财,而他却正好出门,也就避免了劫祸。还有人认为是由于他把穷亲友看作仇人,却不惜挥金交结权贵,附近就有狐魅,狐魅看不过去,特搞一场恶作剧戏弄他。
 
  两种说法都没证据,不过乡党们却大肆宣传说:“某太学遇到鬼了。”
 
  先外祖雪峰公说:“这件事情不是狐不是鬼也不是盗,而是贫困亲友所干的。”外祖的话比较接近实情。
 
  狐妖痴情 牧童负心
 
  刘香畹说:沧州靠近海的地方,有个十四五岁的牧童,虽是农家子弟,却生的面色白皙,很惹人爱。
 
  一天,牧童在陡畔午睡,醒后觉得背上好似背着一个动物。但是,用眼看看不见形状,用手摸摸不着实质,用口问问不出回声。牧童十分恐怖,急忙回家告诉了父母,但父母也没任何办法。
 
  几天以后,牧童逐渐感到无形之物在拥抱自己,在抚摩自己,在梦魇自己,接着就受到了污辱。
 
  从此以后,无形物对自己蝶狎无时,任意玩弄,而无形无质无声的情况仍然如故。无形物也时常给牧童带来一些钱物和食品,但数量不多。
 
  邻居的塾师对牧童的父亲说:“这可能是狐妖,应该藏匿一条猎狗,等听到蝶狎声就突然开门指挥猎狗扑咬。”牧童父亲按照塾师建议行事,狐妖果然惨叫着破窗逃出,在房上跳足大骂牧童负心。
 
  塾师呼叫狐妖对他说:“君既能幻化通灵,必定懂得世上的人情道理。在世上,男女之间相爱,是由于情的感动。可是,早晨发誓风雨同舟,白头偕老,死后同穴,晚上就又上另一条航船,这样的分手男女可说是多得很。至于娈童,本来就不是女性,同衾共枕,不过是用姿色作为交换条件罢了。当他们傅粉熏香,眉目传情,缠头万锦,买笑千金时,并非不似碧玉那样多情,回身就可拥抱;可一旦富者用尽了资财,贵者失掉了权势,他们有的一甩手就此永别,有的倒戈反咬一口,这些人翻云覆雨,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萧韶对于庾信,慕容冲对于苻坚,都明确地载于史册,这是比较著名的例子。他们给付娈童的待遇是那样优厚,所得到的回报却是这样寒心。由此可见,与娈童之流谈论交情,好比是用沙子做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况且,君给他的赠品,还不到五陵豪贵的万分之一,却想让他对你忠贞心坚如金石,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塾师说毕,房上沉默无声。过了好久,才听到狐妖顿着足说:“先生不要再说了。从今天开始,我才知道我自己太痴情了。”孤妖长叹几声就走了。
 
  孝廉邪心招老狐
 
  编修裘超然说:丰宜门内的玉皇庙街,有几间破屋,已经锁闭很久,没人居住,据说屋内有狐魅。江西的一个孝廉与几位朋友赴试落榜,决定留京读书等待再试,见破屋附近偏僻幽静,适合读书,就在破屋旁租房住了进去。
 
  一天,孝廉见一位少妇立在破屋檐下,姿色特别妩媚可爱,心想她必是狐女。孝廉年少气豪,一点儿也不害怕,黄昏后来到门前施礼,并祝告了一通调戏的词语。
 
  夜间,他听见自己的床前塞宰有声,心中暗想是狐女到了,连忙在黑暗中伸手将她拉上床来。狐妖裸体投入孝廉怀中,立即如鱼得水,互相亲呢起来。狐妖淫荡万状,孝廉疲于奔命。等月亮爬上窗口,照亮床上,孝廉一看,原来是一个白发老妇,又黑又丑,令人恶心。
 
  他吃惊地问:“你是谁?”老妇也不羞愧,自己介绍说:“我本是城楼上的一只老狐,儿媳嫌我贪吃懒做,把我驱逐到这里的破屋中,寂寞孤身已经有几年了。感激郎君垂爱,所以冒耻目来献身。”
 
  孝廉大怒,鼓足力气打她的面颊,并要用绳捆起来打。二人正在折腾时,同舍朋友听到动静,也一齐前来帮助孝廉捉妖。孝廉忽然一松手,老妇已经破窗而逃。
 
  次日夜晚,老妇自己坐在屋檐上,用软语呼唤孝廉。孝廉大声辱骂,被突然飞来的瓦片打中。还有一天夜晚,孝廉揭开蚊帐想就寝,老妇正裸体躺在床上,笑着向孝廉招手。孝廉抽刀向老妇刺去,老妇这才哭骂着走了。
 
  孝廉怕她再来捣乱,移居别处躲僻。正在上车的时候,突然看见以前所见的美丽少妇从房内走出。他暗中派小小奴访问,才知是房主的甥女,偶尔到街上买过花粉。
 
  馆母自荐风流阵
 
  琴工钱生,以弹琴客居裘文达公家中,为人滑稽诙谐,善于玩笑,因面部有白癜风,人们都呼他为“钱花脸”。
 
  他曾讲过这样一件事:一名选人居住在会馆,在会馆后墙的缺口中见到一位美妇,姿容非常漂亮,衣裳虽然破旧,但修饰得很整洁。选人心里很喜欢这位美妇。
 
  馆人有位母亲,五十多岁,过去曾在大户人家当过婢女,进退言语都有规矩,常代替儿子接待客人。选人估计她有才干,便用金钱收买她,求她帮自己与美妇人会一次面。馆人的母亲说:“以往没有见过此妇,似乎是新来的。先让我侦探一下,你也只能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过了十天左右,她才回报选人说:“事情已经办成了。她本来是个良家女子,因为贫穷的缘故,才忍羞出此下策。不过,她非常害怕别人知道,等到夜深人静,没有月亮的黑天才可以来陪你。她请你不要点灯,也不能说话,不能欢笑,不能让僮仆和同馆人听到一丝声息。钟声——响,她就必须立即离去。每夜赠送她二金就够了。”
 
  选人答应了这一连串的条件,于是妇人如约夜来夜往,无声无息地过了一个多月。
 
  一天夜间,邻舍不小心失了火,选人仓皇起身,僮仆们都拥进室内抢救箱囊物品。一个人着急地用力去摩帐拽褥,咕咚一声,一个一丝不挂的裸体妇滚落床下,原来是馆人的母亲。合馆之人无不大笑。
 
  京城的媒约是最奸诈狡黠的,遇到候补官员纳妾,多领好女子让他相中,到真正交人的时候却又偷粱换柱,换成了粗陋女子.为此而打官司的大有人在。有的女子遮头进门,背靠灯影;以扇障面,等定情以后男方才发觉问题,因为不好反悔,委屈迁就的也大有人在。这个老妇因袭乡风,竟用自身偷偷代了。
 
  然而,事后选人访问四邻,周围确实没有他所看见站在墙缺外的美妇人。有人认为这是鬼魅,裘文达公说:“这只是老妇引来一个妓女,在选人面前炫耀,诱他上钩罢了。”
 
  扫帚精爱花遭火焚
 
  奴子王廷佑的母亲说:青县一户民家,在大年三十日,有个卖通草花的人叩门呼叫说:“我在门外站着等了很久,怎么花钱还不送出门来呢?”开门的人问遍了全家人,其实并没有谁买了花。可是卖花人却十分肯定地说是一位垂髻女子把花拿进了门内。
 
  正在争吵的时候,听到院内一个老妇着急慌张地呼叫说:“真是件大怪事,厕所里的敝帚柄上,竟插着好几朵花!”有人取来让卖花人看,正是刚才垂髻女子拿进门去的花。
 
  于是,人们都认为是敝帚成了精,便锉开敞帚,用火焚烧。敝帚被烧,发出了哟哟的声音,还出现了缕缕鲜血。
 
  这个精灵既然已经通灵能够化形,就应该潜伏起来保养灵气,何至要作出变异,让人窥知消灭,这岂不是自取败亡吗?天下就有这样一些人:没有成功,先自我炫耀;才有进步,就不知自隐。这些人,十分类似这把敝帚啊!
 
  黑狐打官司
 
  外祖张雪峰先生家有个奴子名叫王玉,擅长射箭。一次,他从新河携带盐租回来,途中遇到三个强盗,连发三箭,将三个强盗全部射倒在地。然后,他对强盗一一唾面,就放开他们走了。
 
  还有一天,王玉携带弓箭夜间走路,看见一只黑狐像人一样站立着正在拜月。他引满弓发射,弦声一响,黑狐就被箭射穿了身体。
 
  回家以后,他得了病,一阵冷一阵热,病得很重。当天晚上,围绕着屋子有哭声说:我自己拜月修炼,对你有什么危害?你无缘无故地杀我,我必定要报此仇。你的元气还没衰败,我要到司命神那里控告你。”
 
  几天后,他听到窗棱上有沉重的响声,惊愕地问是谁。窗外说:“王玉,我告诉你:我昨天到地府控告你,冥官检查档案,才知道你在前生中曾蒙冤起诉,我作为法官暗中庇护私堂,让你的直理没有得到申张,你抑郁愤恚,自刺自己。我转生为狐,才受你这一箭的报复。这件事情因果分明,我不恨你。只是当时我违心地冤枉拷打你,还欠你一百多下。你肯发愿免我偿还这笔债务,阴曹地府就可从记录册中一笔勾销,来生我会对你有许多报答。”语毕,似乎听到了额头叩地的声音。
 
  王玉呵叱说:“今生的债我还不清楚呢,谁又能索取前生的债呢?妖鬼快走,不要打扰我睡眠。”接着就寂静无声了。世入往往见到作恶没有恶报,就怀疑神的存在没根据,哪知道冥冥之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呢!
 
  多疑御史搬家忙
 
  雍正甲寅年,我初次随姚安公来到京城。听说御史某公生性多疑,最初他典借了永光寺的一所住宅,那个地方比较空旷。他恐怕有盗贼,每夜都派几名家奴手持铃柝轮流守夜,这样分配下去,还怕他们值班松懈,就是严寒酷暑,也一定要亲自秉烛进行巡视。
 
  由于不堪劳苦,又典借了西河沿的一处住宅,那个地方市廛栉比,人烟稠密。可他又恐怕发生火灾,每间房屋都储备了盛满水的水瓮,以备灭火。到夜间,照常是家奴轮流守夜,自己亲临巡察,就象在永光寺一样。
 
  又由于不堪劳苦,就又典借了虎坊桥东的一处住宅,这处住宅和我家的住邸仅隔几户人家。御史见新迁宅的房屋幽深,又怀疑宅中有鬼魅。于是,先请来僧人诵经,放焰口,钹鼓铮铮,响了几天,说是超度鬼魂;又请来道士设坛召将,悬符念咒,又钹鼓净净,响了几天,说是驱逐狐妖。
 
  宅院本来平安无事,可从此以后就不太平了。妖魅们放肆地作起祟来,抛砖掷瓦,窃夺器物,每夜都不安宁。婢女仆隶们,也趁火打劫,损失的财物难以计算。
 
  评论此事的人,都认为这是妖由人兴。御史居住不满一年,又典借了绳匠胡同的一处住宅。搬走以后,与我家没通来往,不知他又作了什么防备设施。姚安公曾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位御史就是如此。
 
  老僧规劝鬼吵架
 
  钱塘人陈乾纬说:以往他与几位朋友到西湖深处泛舟,秋雨初晴,登上寺楼向远方眺望。一位朋友诗兴大发,偶尔吟诵出“举世尽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这一诗句,众人相与慨叹。
 
  寺僧微笑着说:“据僧人的所闻所见,人死后还是仍然不肯罢休的了。
 
  “几年前,一个秋月明亮的夜晚,我坐在这座楼上,听见桥旁有辱骂争吵声,吵了很长时间,越吵越急。此地没人居住,我心知是鬼在争吵。仔细听他们吵些什么,由于你争我抢吵得很激烈,分辨不太清楚,只是听出似乎是在争夺坟墓地界。
 
  “忽然听到另有一人呼劝说:‘二君不要吵,能否听老僧说一句话?人在世间,忙忙乱乱,那是由于不知道人生如梦而已。可现在二君的梦已经醒了:经营百计,以求富贵,富贵如今在哪里呢?机械万端,以报恩怨,恩怨如今又在哪里呢?青山没改,白骨已枯,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魂魄。
 
  “那一梦黄梁的人,还能省悟过来;为什么二君这亲身阅历的,反不懂万事皆空呢?况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以来没有不死的人;大圣大贤以外,自古以来也没有不灭的鬼。都是这么孤零零一个魂魄,时间一长又都不免于要消失,可你们还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兴动兵戈,这不是梦中之梦吗?’
 
  “说罢,只听呜呜的哭泣声。接着,又听到自称老僧的人长叹一声说:‘喜怒哀乐还没忘记,必然也就不能把得失看得毫无差别。这样挂念尘世利害,老僧也不能解脱二君了。’以后再没听见说话声,可能他们的纠葛已结束。”
 
  陈乾纬说:“这是大师的生花之舌巧妙编出来的。不过,默验世间人情,实际上也很合乎情理。”
 
  鬼神不管床上事
 
  有个官宦子弟,家资巨万。许多无赖假装和他亲近,引诱他去游荡、饮酒、赌博、歌舞,每日寻欢作乐,挥金如土。
 
  不几年,他家就贫困了,后来竟断绝了炊烟,这个官宦子弟终于憔悴而死。病危时,他对自己的妻子说:“我被人愚弄到如此地步,一定要到阴曹地府控告他们。”
 
  过了半年,他对妻子托梦说:“官司没有打赢。冥官说妖童娼女,本来就抛弃了廉耻,靠身色以谋生;他们迷惑人索取财物,就像虎豹吃人、鲸鱼吞舟一样。可是,人不进山,虎豹哪能吃人呢?舟不航海,鲸鱼哪能吞舟呢?你自己凑了他们去,他们有什么过错呢?只是那些淫朋狎客们,就像设置陷阱等待野兽,兽不入阱不肯罢休;又像悬挂鱼饵引钓大鱼,鱼不上钩不肯放手。对于这些人,那是应该阳间有严明的刑法,阴间有夙业的报应的。”
 
  又听说有位书生爱上了一个狐女,因沉迷过度,得痨病死去。清明节家人上坟,见一位少妇在书生坟前莫酒焚钱,伏在地上哭得十分悲哀。书生的妻子认识她是狐女,遥骂道:“死狐狸精害伤人命,天雷就要诛杀你!还用来到这里假装慈悲吗?”
 
  狐女敛衽而起,从容不迫地回答说:“凡是我们狐辈女求男的,是为了采补阳气;但杀人过多,天律是不容许的。至于男求女的,是出于情感相爱;但玩耍过度,就会导致伤生。这正好比夫妇相爱,造成疾病短命去世,结局是个人造成的,鬼神不去追究床席上的责任。姐姐为什么要指责我呢?”
 
  上述两件事很相似,可以互相发明其中所包含的道理。
 
  冤魂万里来索命
 
  乌鲁木齐的流放犯刘刚,身强力壮,骁勇非常。他不愿忍耐每日耕作的囚徒生活,便伺机潜逃出来。逃至根克忒时,眼看就要出境了。
 
  这时已到夜间,遇到一位老翁。老翁对他说:“你是一个逃犯吧?前面有嘹望哨,恐怕是过不去的。不如暂时藏在我的屋中,等黎明耕田人都出来时,你可混在其中逃脱出去。”
 
  于是刘刚随老翁进入他的屋中。
 
  天快亮时,已经稍微能分辨周围的颜色了,刘刚恍如梦醒,发现自己坐在一个老树洞中。再看老翁,已经不是昨夜的面貌;仔细打量,原来是以前自己亲手杀死把尸体扔到山涧的那个人。他大吃一惊,想起身逃跑,这时巡逻的骑兵已到树前,只好束手就擒。
 
  军屯法规定:犯人私逃,二十日内自己回来的,可以免死。刘刚就擒是二十日将曙的时辰,介于可免可杀中间,军屯官想从宽处理,免他一死。刘刚自己述说了他的遭遇,认为自己早晚不免一死,愿意早日伏法。于是,移送官署外门,处以死刑。
 
  刘刚杀人是在七八年前,长期以来没人发觉,可是游流的冤魂不忘报仇,终于在两万里外索取了他的性命。真可怕啊!
 
  鬼魅附体来报恩
 
  莆田书生林霈说:福建有位县令,罢官后住在馆舍。夜间,有一群强盗破门而入。一位老妇人惊呼起来,被强盗一刀砍中头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家人和僮仆们谁也不敢出面阻拦群盗劫舍。街巷有巡逻的人,但由于平常看不惯这个罢官县令的所作所为,也坐视不救。
 
  于是,一群强盗便肆无忌惮地搜掠起来。县令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幼子,正在床上躺着睡觉,一听来了强盗,吓得用锦衾蒙起头来。一个强盗掣取锦衾,见这十多岁的小童体白肤嫩,姣丽得如同少女,便嘻笑抚摩起来,似乎要对他进行无礼。
 
  这时,被砍倒在地的老妇突然一跃而起,夺过强盗的刀,径自背起小童夺门而走。群盗纷纷追赶,都被老妇用刀砍伤,只得仅将搜掠的财物捆载起来,离了馆舍。
 
  县令见老妇年已六旬,平常又没听说会武功,却这样勇敢善斗,感到很奇怪。强盗走后,他急忙去看老妇,只见老妇正在直挺挺立在地上,大声说:“我是某都某甲,曾经蒙受大人的再生之恩。我死后在土神祠当差,听说大人被劫,特来看看。大人做官期间的钱,是靠执掌公刑取得的,冥间已经判归盗有,我不敢挽救。至于他们侵犯公子,那是罪该诛杀的,因此,我才附上了这位老妇与他们格斗。望大人努力做善事,我走了。”
 
  老妇说完,昏昏沉沉,像饮醉酒一样又卧倒了。救醒以后,老妇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原来这位县令遇到贫穷人和贫穷人打官司,剖断得也十分公明,所以才得到这一善报。
 
  割肉点灯瞎母复明
 
  道理上必然没有的事情,实际上有的就能发生;不过,仔细去进行推究,也是道理所应该有的,只是看道理的人自己太固执罢了。
 
  献县近年发生了两件事情:一件是韩守立的妻子俞氏,侍奉夫家祖母达到了“至孝”程度。乾隆庚辰年,夫家的祖母双目失明了,千方百计地请医问药,祈祷神灵,都没见效。
 
  有个阴险狡诈的人见俞氏至孝,就欺骗她说,如果割下自己的肉作灯点燃,在灯下虔诚地祈祷神灵,就能迅速恢复光明。俞氏不知这是恶毒的骗诈,竟割肉燃灯,虔诚祈祷。十多天后,祖母的双目居然神奇地恢复了光明。如此受人欺骗也可谓太愚昧了,但正是这一愚昧才使俞氏无比虔诚,正是俞氏的这一片真诚之心才感动了神灵,使老人恢复视力。这件看上去似乎无理的事情,实际上内中却包含着至理。
 
  另一件是乞丐王希圣,双足拘挛,因走不了路,只得以双股代足,用手支撑移动行走。
 
  一天,他在路上拾到了二百遗金,把金移藏到草中,然后坐守在路边,等待丢金的人。一会儿,商人张际飞慌慌张张地前来寻找,王希圣反复问他,核实情况后,就把全部遗金一两不少地还给了他。张际飞请他分取一部分,他谢绝没要。张际飞又把他请人家中,打算赡养他的终身。王希圣又谢绝说:“我形体残废,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违背天意,坐吃现成,将来必有大祸。”态度坚决地告辞走了。
 
  后来,王希圣有一天在裴圣公祠堂下睡着,忽然有一醉汉曳他拘挛的双足,痛得他无法忍受。醉汉走后,他发现自己的双足已经能够伸开。从此,他就能走路了。到乾降已卯年王希圣才去世。张际飞过去是先祖的门客,他生前我还见到过他。他曾亲自讲述此事,讲得十分详细。
 
  大概王希圣行善应该受到报应,因他以命自安,不受人报,所以神灵代人给了他善报。这件事不也是看上去似乎无理而实际上内含至理吗?戈芥舟前辈曾将这两件事载人县志,讲学家们颇以为荒诞不经。我认为戈芥舟编的这部县志,只有乩仙联句和王生殇子两条应该删去,可谓是偶尔没有割爱。除此以外,全书体例严谨,并且都具有史法。他记载了上述两件事情,正表现了匹夫匹妇,也能足以感动神明,可以用来激发善心,克服陋俗,并不是像小说家那样博采滥记。
 
  汉代建安年间,河间太守刘照之妻的许多琐事,载于《录异传》;晋武帝时,河间女子剖棺复活的事,载于《搜神记》。这些都是献县城邑的历史史实,作县志的戈芥舟前辈又何曾没有删削这些内容呢!
 
  嫁女化解杀身之仇
 
  先叔仪南公说:有一位王某,平常与曾某交情很好。王某见曾某之妻美丽,就乘曾某被盗贼诬陷之机,暗中买通狱吏,将曾某打死在狱中。
 
  王某正盘算着请媒妁向曾某妻提亲,心中忽然自悔起来,也就终止了前谋。他想作功德化解自己与曾某的冤仇,可是很快又顾虑到佛法是否存在难于确知,于是便把曾某的父母妻子迎接到自己家中,十分周到地奉养起来。这样过了几年,把他的家资耗去了一半。曾某的父母过意不去,想把儿媳送给王某。王某坚决推辞,奉养更加尽心。
 
  又过了几年,曾某的母亲患了重病。王某侍奉汤药,衣不解带,就像孝子—样,曾母临终时说:“长期以来接受厚恩,来生如何报答呢?”
 
  王某一听,急忙向曾母叩头,叩得流血不止,将当年害死曾某隐情全部说了出来,请求她到冥司见到儿子后为他解释冤仇。既然王某已经像孝子一样赡养侍奉了自己,而且又承认了罪过,曾母当即就慷慨地作了许诺。
 
  曾父也很开明,亲手给曾某写了一封书信,放在曾母的袖筒里,嘱咐她说:“如果你死后真的见到我们的儿子,就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再不释旧恨,我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将来黄泉之下就不用再见面了。”
 
  后来,曾母去世,王某为曾母操办丧事,在墓地督工时,由于劳倦,和衣睡在了墓圹旁边。他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大声说:“冤仇是已经解除了。不过,你有一个女儿,忘了吗?”王某受惊而醒,也就把女儿嫁给了曾某的儿子。
 
  后来,王某终于善终天年,没有遭遇任何意外的灾祸。面对必不可解的冤仇,选用不能不解的人情去进行感动化解,这真是一个聪明狡黠的人啊!然而,这件事说明一个道理:像这样的杀身之仇都可化解,那就可知没有不可化解的冤仇。这也足可作为悔罪者的学习榜样。
 
  鬼魅避让忠臣孝子
 
  从兄旭升说:有个丐妇十分孝敬婆母,一次她饿倒在路上,却不肯吃一口提着的一小桶饭,说:“婆母还没吃呢。”据她自己说,当初她也只是跟随婆母讨饭,婆母让吃就吃,一切听从婆母指挥而已。
 
  一天,她与婆母共同睡在一个古庙里,夜间听到殿上厉声斥责说:“你为什么不躲避孝妇,让她受到阴气侵袭,发起寒热来?”一人回答说:“因手中捧着紧急文书,仓促间没有看见。”又听见叱责说:“凡是忠臣孝子,头上神光照射好几尺。
 
  难道你瞎眼吗?”接着就听到了鞭笞声和呼号声,很久才寂静下来。
 
  第二天,她们来到村中,果然听说一位妇女往田间送饭,被旋风所扑,患了头痛病。她们问到这位妇女的品行事迹,又果然是以孝顺著称村里。这事使她深受感动,从此孝敬婆母常恐不周。
 
  神为媳妇犯了难
 
  旭升又说:县吏李懋华,曾经因事到张家口。在居庸关外,夜间迷失了道路,暂时进入山畔神祠中休息。
 
  忽然,灯火晃耀,远远望见车马杂逻,就要来到祠门。他想这是神灵的队伍,就伏匿在了廊庑下面。只见几位贵官并肩进入祠堂落坐,左侧似乎是城隍,中间的四五位则不知是什么神。几个冥吏抱着记录册陈列在案上,诸神一一检查起来。
 
  李懋华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原来是勘验某郡的善恶。一神说:“某个媳妇事奉公婆不失礼节,不过也只是礼节上做到了孝,感情上却没做到。某个媳妇也能讨得公婆欢心,可是退离公婆就向丈夫发泄怨言。”一神说:“现在世风日下,人情日薄,神道也是讲究与人为善的。冥司法律规定孝妇延寿十二年。这两个媳妇减去二分之一,延寿六年就可以了。”众神都说:“好。”
 
  一会儿,一神又说:“某个媳妇事亲上达到了至孝,可是又很淫荡,如何处理呢?”一神说:“按阳世法律,犯淫罪只是打板子,而不孝则要杀头。可见不孝罪重于淫罪。因不孝的罪名重,所以孝子的福也就大。轻罪不能抵削大福,应该免去她的淫罪,只就她孝的方面酌情加福。”
 
  —神说:“服劳奉养老人,这只是孝的小节;亏行辱没公婆,这却是不孝的大节。小孝的功绩难赎大不孝的罪过,应该不论她的孝顺,只就她淫的方面酌情论罪。”
 
  一神说:“孝是一种大功德,不是其他罪恶所能掩挡的;淫是一种大罪恶,也不是其他善行所能赎免的。应该各有所报,其淫受恶报,其孝德受善报。”侧坐的那位神恭敬地弓腰请示说:“罪和福是否可以相抵呢?”神扭头对他说:“用淫来削夺孝的福,那就会使人怀疑孝顺得不到福;用孝来免除淫的罪,那就会使人怀疑淫乱也是无罪的。罪福相抵恐怕是不可以的。”
 
  一神隔着坐位说:“由于孝的原因,就是达到至淫的程度也不加罪,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应该孝顺了吗?由于淫的原因,就是达到至孝的程度也不加福,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戒淫了吗?罪福相抵比较妥当。”
 
  一神沉思了好久,说:“这件事的处理,关系相当重大,可以请示天曹后再决定。”话音一落,众神全部站起身来,各自登车散离神祠。
 
  李懋华是一位阅历很深的老吏,十分娴熟狱案文牍,他暗中记下了众神的发言,反复思考,自己也没能决断出应该如何处理这个众神没能处理的孝妇问题。不知天曹将会对此作何判断。
 
  雅狐追着诗人跑
 
  西城将军教声有处住宅,周兰坡学士曾经住过。他住在那里时,夜间时常听到楼上吟诵诗文,知道是狐仙,并不感到惊讶。后来周兰坡搬了家,狐仙也就迁居别处了。
 
  过了一段时间,田白岩租赁了这处住宅,几个月后,狐仙又搬了回来。田白岩给狐仙供上酒果,并写了一篇祝词陈放案上。祝词说:“听说这处小小的宅院中,曾有神仙逗留。又听说好似桑下浮图,不肯久停,早已飘然远去了。鄙人靠一份微薄的官薪维持生活,漂泊十年,到处借债,才租得这处房宅。
 
  几晚来微微听到欢声笑语,似乎是飘去的神仙又返了回来。不知是因鄙人德行浅薄,所以要受神仙侵凌呢?还是因神仙与我夙有姻缘,才来到此地进行相聚?无论如何,既然已经承蒙惠顾,又岂敢拒绝嘉宾!只是希望各守门庭,达到人仙异路,互相安宁,双方都不要危害我们共同居住的这所房宅。现在恭敬地讲出心里话,恳望神仙明察。”
 
  第二天,楼前飘落一张字贴,写道:“我们虽非人类,但很喜好诗书,向来不与俗客为伍。这所住宅几十年来都是由文人诗客居住,正是我们所喜欢的,因此带家安居这里。
 
  “自从兰坡先生淡然丢下我们搬走,后来的居住者十分可恶,我们的双眼忍受不了他们的市侩嘴脸,双耳忍受不了他们的歌吹噪音,鼻孔也忍受不了他们的酒肉臭气。迫于无奈,才举家逃奔山林。现在听说先生是山疆的少子,觉得先生文章必有渊源,因此望影归来,并非有意打扰先生。从今以后,或许翻书作文,偶尔移动了书签;或许借笔涂抹,暂时使用了宝墨。都请先生不要见怪。除此以外,如果凌犯一根毫毛,任先生诉诸神明。愿袒诚相待,互不猜疑。”末尾写道:“康默顿首顿首。”从此就听不见声息了。
 
  田白岩曾把此贴出示客人,字贴斜行淡墨,似乎是匆匆书写成的。有人说:“这是田白岩托迹微官所成,滑稽玩世,故意这样作贴来寄托诙言嘲语。寓言的可能性占十分之九,只有十分之一的或然性!”
 
  可是,这与李庆子遇到狐翁的事大旨相同,不应该俗人和雅魅重叠出现在一时,而且又同在山东出现。或许是李庆子从田白岩的事附会出来,也许是田白岩从李庆子的事推演出来,这都是不可确知的。记录这一传闻异词,只是保存其针砭世情的意义而已。
 
  狐女挥剑斩情思
 
  族兄次辰说:他的同年康熙甲午年孝廉某,一次游览嵩山,见一位女子在汲引溪水。他试探性地向女子要水喝,女子很高兴地递给他一瓢水;他又向女子问路,女子也很高兴地给他作了指点。他见女子不拒绝自己对她的接触,便和他共同坐在树下说话。
 
  言谈之中,孝廉发现女子的文化修养很深,不像一个田家妇。他怀疑女子是狐魅,不过很爱她姿貌秀丽,风度迷人,就与她互相亲密起来。
 
  女子忽然振衣起身,说:“危险啊!我差点就败了。”
 
  孝廉感到很奇怪,问她为何这样讲。女子难为情地说:“我从师学道一百多年,自认为已经心如静水。可师傅却说:‘你仅能做到不起妄念罢了,并没做到根除妄念,妄念仍然在你心中存在着。你看不见可欲之物,因此心不乱;一旦看见可欲物,心就会乱了。万顷平沙中,只要留有一粒草子,见雨就会萌芽。你的魔障就要到了,明天一试,你就会自己明白。’
 
  “今天果然与君巧遇,问答留连中,已经微动一丝妄念;再留片刻,也就不能自己控制了。危险啊!我差点儿就败了。”
 
  说着,女子踊身一跃,直上树梢,眼看着就象飞鸟一样向远方飞走了。
 
  作鬼成瘾的鬼
 
  道士王昆霞说:以前他在嘉禾县旅游,初秋爽朗时,到湖滨散步。在离村落稍远的地方,偶然遇到一处官宦人家的废园。园中丛竹老树,寂静无人。他进园靠着竹木休息,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梦见一个身着古代衣冠的人对他施礼长揖,说:“寂寞荒林中,很少遇见嘉宾,今天得见君子光临,我很高兴。望君不要因为我是异类而拒绝我对你的欢迎。”
 
  道士知他是鬼,问起他的来历。衣冠人说:“我是耒阳人,名张湜,元朝末年流寓此地,死后就葬在了这里。我爱这里的风土,不再思归家乡。这处园林一共更换了十多个主人,我都留居下来没舍得离去。”
 
  道士问:“人一般都是怕死好生,你为何单单喜欢鬼的生活呢?”衣冠人说:“死生之间虽有不同,但性灵不改,境界也不改。山川风月,人能看见,鬼也能看见;登临吟诗,人有这种乐趣,鬼也有这种乐趣。鬼在哪里不如人呢?况且,那些幽深险阻的胜地,人所不能身至,鬼却可以魂游;那些萧寥清绝的景色,人所不能目睹,鬼却可以夜赏。
 
  由此看来,人有时反不如鬼舒服。那些厌死好生的人,是因为嗜欲缠心,妻子情恋,他们一旦舍去这些进入寂寞的冥间,就好象高官交了大印到山林中去休息,必然难免怀有失落感。他们不知道,原住山林的人,耕田凿井,劳逸相安,其中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失落感的。”
 
  道士问:“六道轮回,由神灵来主管安排,如何才能获得自由呢?”衣冠人说:“求生的人就好像求官,要服从他人的任命。不求生的人就好像逃名,任自己来安排自己。如果不想求生,神灵并不勉强。”
 
  道士又问:“你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一定作了不少诗吧?”衣冠人说:“灵感一来,就或许得到一句半句的,大都不成篇章。境过时迁,也就遗忘不再追忆了。偶然回忆所记得的诗中,可以求教高贤的,仅有三五章。”于是朗诵起来:“残照不空山,暝色苍然合。”道士给他打着节拍。他又继续吟诵:“黄叶……。”才吟出两个字,忽然听到噪叫声,道土就被惊醒,原来是渔人划桨的呼喊声。他继续闭目静坐,没能再度入睡成梦。
 
  无头鬼引路
 
  乌鲁木齐巡检的驻地,名叫呼图壁。“呼图”的汉语意思是鬼,“呼图壁”的汉语意思是有鬼。
 
  一次,有个商人夜间在呼图壁行走,昏暗中见树下有人影,以为是鬼,就对人影进行呼问。树下人说:“我傍晚到达此处,害怕鬼才不敢向前走,正是要等有人来好结伴行走的。”于是他俩就互相仗胆共同向前走去,途中说话,渐渐密切起来。那人问:“你有什么急事,要冒着严寒夜间走路?”商人说:“我过去欠了一位朋友四千钱,听说他们夫妇全都病了,恐怕饮食医药都成困难,所以要前往送还,以救紧急。”
 
  这人一听,退步站在树背,说:“我本想加害于你,以求得点小小祭祀。现在听了你这番话,才知道你是一位真正的仁义长者。我不敢侵犯你,希望能为你做向导引路,可以吗?”
 
  商人迫不得已,只好随他前进。
 
  一路上,凡是道路中的险阻,商人都能听得他的预告。一会儿,残缺的月亮慢慢升起,随后也就稍能辨清景物了。商人仔细一看,给他带路的原来是个没头的人。他毛骨悚然,退步而立;与此同时,带路鬼也消失不见了。
 
  鬼施巧计赶群狐
 
  老儒刘挺生说:东城有个猎人,半夜睡醒,听见窗纸淅淅作响,一会儿又听见窗下窸窣有声,于是披上衣服叱问是谁。
 
  窗外回答说:“我是一个鬼魂。有事求君帮助,请君不要害怕”。
 
  猎人问他有什么事。鬼说:“狐与鬼自古不在一处居住,狐在墓窟作穴,都是无鬼之墓。我的墓在村北三里左右,狐家乘我外出,聚族占据起来,反而驱逐我不让我进。我想和他们争斗,可我乃一个文士,必定不能取胜。想到土神那里起诉,又顾虑即使有幸收回墓室,他们迟早也会来报复,我还是不能战胜他们。希望君等出猎时,能绕道多走半里,在我的墓旁多走几次,那他们必定因害怕而搬到别处去住。可是,如果君等遇到他们,千万不要急于伤生捉捕,我恐怕事机泄露,他们又来与我结仇。”猎人允诺,并照他说的行事。
 
  后来,又梦见此鬼前来道谢,鹊巢鸠占,鬼本来是非常有理的。可是,他因力不足胜,就采取了退避不争的态度;力足以胜,又因长思深虑而不尽全力。他不求幸胜,不求过胜,这就是他终于胜利的原因。弱者遇到强暴,就可以采用此鬼的处理态度。
 
  可杀不可辱的贞妇
 
  贞妇的奇节烈举,被湮没不闻于世的,多得说不完。
 
  姚安公听云台公说:“明朝末年逃避战乱时,见到一对夫妇携手同逃,丈夫好像腰缠重金。一个盗贼持刀追赶,追得很急。妇人忽然回身屹立,等贼追到,突然抱住贼腰。贼用刀砍她,砍得血流如注,可她就是死命抱住不放手。终于等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才倒地,这时她的丈夫已经逃脱追击很久。可惜不知她的姓名。”
 
  又听镇番公说:“明朝末年,河北五省都遭受大饥荒,以至于到了杀人卖肉,官府不问的程度。有个旅客在德州和景州之间行走,进路边旅店吃午饭,见一个少妇裸体伏在案板上,被捆着手足,正用水冲洗,少妇恐怖战抖的状态,令人不忍目睹。这个旅客产生恻隐怜悯之心,用加倍价格赎买出来。他给少妇解去绳索,帮她穿上衣服,顺便用手接触了一下她的乳房。少妇勃然大怒,说:‘蒙君再生之恩,我终生服贱役无所后悔。但可以做婢女和粗使妇人,绝对不可做妾做媵。正是因为不肯身事二夫,我才被卖到这里。君何必要对我这样轻薄呢?’将衣服脱下掷在地上,又裸体伏上案板,闭目等杀。
 
  屠夫恼恨这位妇人,先在她的大腿上生割了一片肉。少妇只是痛苦哀号,始终没有悔意。可惜也没留下姓名。”
 
  乘人之危的医生
 
  肃宁王太夫人,是姚安公的姨母。她说:“她的家乡有个寡妇,与年老的婆母抚育孤子,年龄才七八岁。寡妇很有姿色,媒妁屡次登门说亲,可是她坚决不肯改嫁。
 
  不久,她的儿子生了天花,病得很厉害,请某位医生诊视。这个医生委托邻居老妇人密秘传话说:“这个病我能治。
 
  但是,他母亲必须为我献身。如她不肯,我决不前往治病。”
 
  寡妇与婆母一听,非常气愤,对医生唾骂不止。
 
  可是,孩子的病越来越重,已经很危险了。婆媳二人毕竟都很溺爱孩子,私下议论了一夜,终于含悲饮泪,曲志从了医生。不想由于拖延,孩子已经无法挽救。寡妇为救儿子失了身,而医生却没能救活孩子,她又悔又恨,就自缢而死了。
 
  当时,人们认为她是因为失去儿子的痛苦才自缢,没有怀疑还有其他缘故。婆母也把这件事隐讳得很深,没敢对人们说。
 
  不长时间,乘人之危的医生就死了,随后他儿子也死了,接着家中失了火,烧得没剩一寸布条。医生的妻子无处安身,不久便流落到青楼,做了妓女。一次,她偶然把这件隐密的事告诉了她所欢心的人,所以人们才知道。
 
  幽灵松下讲学
 
  我的布衣朋友萧客说:有位士人住宿在会稽山中,夜间听见山涧对面有讲诵的声音。他侧耳细听,似乎都是古代的训诂。
 
  第二天,他到山涧对面寻访,杳无人迹。一连徘徊了几天,希望能够找到讲诵训诂的人。忽然听到树梢有人说:“君好古好到这程度,那就请到此相见吧。”他回头一看,有所石室敞开了大门,室内列坐几十个人,都合上书本站起身来,行礼让他进内。士人看了一下书案上的书籍,都是儒家群经的注疏。
 
  居于首坐的人对他拱手说:“当初孔圣人删定六经的奥妙大义,由历代经师向下传授;虽然故本依然存在,文章还没丧失;可新的解说重叠出现,好古的人越来越少。先圣担心时代久远古学会逐渐绝灭,于是搜罗鬼录,征召幽灵。凡是历代的通儒,只要灵魂还存在,就集中到这里,做考证遗文的研究活动,然后按次序转生于人世。以期古学有所传授,使孔圣人讲台上的学问延续下去。请君记住来这里的见闻吧。回去后告诉志同道合的人们,让他们知道孔孟之学的根据是在此处,而不是在他们那里。”士人想请教一些问题,忽然好似梦醒,原来是坐在老松树下。
 
  萧客听见他讲述这些事,带上食品前往寻找。他攀萝爬葛,找遍各个角落,历时一个多月,什么也没看见,只好返回山外。这与朱子颖所讲的经香阁一事大旨相同。
 
  有人说:“萧客喜欢谈论经书的古义,曾撰写《古经解钩沉》一书,因此士人投其所好,故意编出这件事捉弄他。”不知是否正确。还有人说:“是萧客本人编了这番话,用来伪托他自己就是转生人世的历代大儒之一。”也不知是否正确。
 
  恶报如影随形
 
  里胥宋某,人们称他为“东乡太岁”。他爱上邻居小童的秀丽,千方百计进行引诱,与自己发生了同性恋关系。事情被小童的父亲发现后,就强迫小童自杀了。由于事情隐密,一直没人知道。
 
  一天夜晚,宋某梦见自己被拘捕到冥府,原来是小童的灵魂控告了他。宋某争辩说:“本来我是出于恋爱,并无相害的动机。死是由你的父亲造成的,实在出乎意外。”。
 
  童说:“你不引诱我,我如何会受你的淫辱?我不受淫辱,又如何会死?推寻祸殃的根本原因,不是你又是谁呢?”宋某又狡辩说:“引诱虽然是我发起,从不从则在于你。回眸一笑,纵体相就的人是谁呢?本来我就没强行要干这事,从道理上难把过错归在我的身上。”冥官怒叱说:“童子年幼无知,陷入了你的机阱。你放上鱼饵钓鱼,却反倒归罪于鱼吗?”拍案一呼,宋某就被惊醒了。
 
  后来,有个做官的因为受贿垮了台,宋某的姓名被录在了狱案之中,要受什么程度的论处根本不可预估。他自知这是业报,也就把自己的罪过和所作的梦遍告了亲友。等定案时,宋某仅受到了三年城旦的服刑处罚。因此,他暗以为梦境是没有根据的,只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而形成的。
 
  等三年服刑期满,被释放归来,他才知道原来小童的父亲恨儿子被被他污辱,乘他服刑在外,妻子独居之机,用重金作诱饵,早已顺利地征服了自己的妻子。宋某怕人说三道四,竟惭愧地自杀了。
 
  由此可见,服刑前的从轻判决,只是留下恶报的余地,神灵向人们显示出恶人自作自受,恶报就像影子随形那样必不可免啊!
 
  长臂鬼寻衅求胜
 
  老仆刘琪说:他的某位内弟,一次独身躺在屋内睡觉,床靠在北窗墙下。
 
  半夜,他觉得有人用手摩挲自己。怀疑是盗贼,急起身细看,原来是从南窗伸进来了一只胳臂,长近一丈。表弟素有胆量,立即抓住了长臂鬼的手腕。忽然,另一只手又破窗伸了进来,直批他面颊,痛得不可忍受。他正要回手抵抗,被捉的手腕已经抽回。
 
  这时听见窗外大声说:“你今天怕不怕?”他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在树下乘凉,自己曾向同伴自称不怕鬼,说:“鬼何必要人怕?能使人害怕,鬼又有什么光荣?”就是因为这句话,鬼才前来寻衅求胜。此鬼可谓是个多事鬼。
 
  裘文达先生曾说:“使人怕我,不如使人敬我。敬发自于人的本心,是不可强求的。”可惜这个多事鬼没有听见这句话。
 
  轻功高绝的怪人
 
  外叔祖张雪堂说:他十七八岁时,与几个朋友在月夜下饮酒。蟹肉肥嫩,酒也热好。
 
  正在酣饮时,忽有一人站在席前,此人头戴草笠,身穿石蓝衫,足登镶云鞋,拱手施礼说:“我虽然鄙陋,可也很爱好饮酒吃蟹。请让我坐在下坐可以吗?”众人都感到很惊愕,估不透他的来历,就还礼请他人坐了。问他的姓名,他笑而不答,只是痛饮大嚼,不说一句话。
 
  吃饱喝足后,忽然站起身来说:“今天相遇,也是前缘。后会无期,不知何日才能酬报诸位的高谊。”语毕,草笠人纵身一跃,飞上屋脊,瓦片连点响声都没有,就眨眼不见了。
 
  他的坐位上遗留了一件发光的东西,大家一看,原来是一饼白金,大约相当于这天饮酒的费用。
 
  有人说此人是仙,有人说是术士,还有人说是轻功高超的巨盗。我认为最后一种说法比较接近实际。我小时候见这李金梁等人,他们的轻功就能达到这种程度。我还听说过窦二东的党徒,(二东,献县剧盗。其兄曰大东,皆逸其名,而以乳名传。他书记载,或作窦尔敦,音之转耳。)常能夜入人家,见妇女就寝,就用刀威胁不许出声,连同被褥卷起来,挟在腋下,翻越几十重房屋而去。天明以前,仍旧用被褥卷着送回来。被盗走的妇女迷迷糊糊,就像作梦一样。
 
  一天夜间,丢失妇女的人家在室内埋伏了壮汉,等贼送人来时,突然袭击。贼人一手挥刀格斗,一手将妇女掷在床上,动作如同风旋电掣,瞬间已经杳无踪影。这几乎就是唐代剑客的流啊!
 
  宋清远不学奇门法
 
  奇门遁甲一类的书,各处多有,不过都不是真传。真传不过几句口诀,并不用文字写成书流传。
 
  德州的宋清远先生说:他曾经拜访一位朋友,因雨后道路泥泞,借了一头驴骑着前往。朋友留他过夜,说:“趁着月明夜美我们来看一场戏剧好吗?”于是搬来十几个小凳,纵横着摆布在院中,然后点起明亮的蜡烛,与清远在堂上饮酒。
 
  二更以后,见一个人翻墙跳入院内,在台阶前转圈。每遇到一个小凳,就脚步迟缓起来,费许多功夫跨不过去。开始是顺向前进,用旋风脚跳跃了二百次;接着转为逆向前进,又用旋风脚跳跃了一二百次。因极度疲劳,卧倒在地,这时天也快亮了。朋友把他带到堂上,盘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叩头说:“我其实是小偷,进院后,只见一层一层都是短墙,越跨越跨不完;陷人困境就想退出来,又是越翻越翻不尽,所以也就力疲被擒了。要我生还是要我死,我都唯命是从。”
 
  朋友哈哈一笑,当场释放了他。然后对宋清远说:“昨天算出有这个小偷要来,因而用小术捉弄他一下。”宋清远问:“这是什么道术?”朋友说:“我是奇门法。其他人学了这种法术,恐怕会招引祸端,君是真正的端正谨慎,如果愿意学,我就将此术传授于君。”宋清远先生谢绝说不愿学。他的朋友长叹—声,说:“愿意学的人不能传授,可以传授的人不愿学,难道此术真的就要在世间绝传了吗?”带着一副十分失望的样子,送宋清远先生上了归途。
 
  打抱不平的狐仙
 
  族祖黄图公说:顺治康熙年间,天下初定,民心还没安定下来。有位某甲,给吴三桂做间谍。他觉的某乙强健勇敢,素有心计,就勾引某乙做了同谋。不久,吴三桂遭到诛杀,他手下的干将们也全部落网处死。
 
  某甲决定洗心革面,不再对朝廷萌发逆心。可是,他与某乙的往来密信,多在某乙那里。密信中没有乙的姓名,乙用这些密信威胁要告发甲。如果真要告发,甲的罪是要灭族的。甲迫不得已,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乙,把乙赘入家中养起来。
 
  乙春风得意,日益骄横,不再遵行伦理人道,胁迫奸淫甲家的每位女性,所有妇女几乎被他淫遍。女儿的母亲也没幸免,甚至连女儿年才十三四岁的幼弟也遭到乙的奸淫。全家老幼都饮泪受辱,还每日惴惴不安,唯恐他不顺心。
 
  甲抑郁忧闷,无以自聊,常一人躲避出去。一天,他在田间散步,遇到一位老翁和他说话。他见老翁从没在附近村落中出现过,感到很奇怪。老翁说:“实不相瞒,我是天界的狐仙。
 
  君固然有罪,然而乙也逼君太甚了,我心中很不平。现在把密信盗来,奉还于君。他失去威胁的根据,就会不驱自逃了。”
 
  说完,拿出十几张纸交给甲。甲一看,正是他给乙所写的密信,立即撕碎,吞入腹中。
 
  甲回家后,将事情真相直接了当地告诉了乙。原来,乙为了防止甲女盗取密信,已经把密信藏在铁瓶中,埋在了一个没人知道的隐避地方。他听甲这样说,不大相信,自己偷偷前去检查,密信果然已经没有。于是慌慌张张地带着甲的女儿离开了甲家。甲的女儿天天和乙争吵辱骂,很快就离婚了。
 
  后来,甲乙两家的内幕逐渐泄露出去,两家皆为乡党不齿;都各自携家远逃外地。
 
  明朝末年的混乱,已经达到极端,圣明的大清朝平定乱世,把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甲蒙受君恩已经三十多年,当吴三桂抗拒朝命的时候,他就已经反戈进杀桂王,绝对称不上是秦朝热爱故国的“楚之三户”;他暗通吴三桂,他称不上周代留恋故国的“殷之顽民”。甲就是全家伏诛,也不算是冤枉。乙乘机污辱甲家全家每一个人,罪恶似乎并不应该轻于祸害善良人家。可是,乙当初本就是甲的同谋,罪恶与甲原就是相等的;乙又操戈挟制,放肆奸淫,罪恶实际上应该加甲一等。虽然乙后来得到什么恶报还不清楚,但是天道昭昭,谅他必定不会有幸免遭报的道理。
 
  姜三莽捉鬼
 
  姚安公听先曾祖润生公说:景城有个勇敢戆直的人,名叫姜三莽。
 
  一天,他听人讲起宋定伯卖鬼得钱的事,心中大喜,说:“至今我才明白鬼原来是可以逮住的。如果我每夜缚获一鬼,唾口水让鬼变成羊,天明牵到屠市上去卖,一天的酒肉费用也就足够了。”
 
  于是夜夜扛着梃械绳索,暗行于墟墓之间,就像猎人等待猎物一样郑重其事,可是一直没有遇到鬼。于是,他又到人们平常传说有鬼的地方,佯装醉睡,引诱鬼来上钩,可是也没见到鬼。
 
  一天夜晚,他隔着树林望见有几点磷火,连蹦带跳地奔赴过去,还没奔到磷火前,磷火就像星点一样散去消失了。姜三莽十分懊恨地返回家中。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始终一玩所获,只好停止了捉鬼活动。
 
  大概鬼欺侮人,往往是乘人畏惧的弱点,姜三莽确信鬼可以被人捆捉,意识上已经蔑视不如。自己,气焰上也就足以威慑住了鬼,因此鬼反而躲避他。
 
  杏花精借精炼形
 
  益都人朱天门说:有位书生借居的京城的云居寺,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童,时常来往寺内。书生本来就是个浪荡子,引诱小童与他亲密,小童也就留下来与他共同过夜了。
 
  天明时,突然有位客人推门入室,书生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而客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会儿,僧人又进来送茶,也好像没看见小童。
 
  书生怀疑其中有怪,等客人和僧人退去后,他拥抱着小童,固执地问他是什么原因。小童说:“先生不要害怕,我其实是个杏花精。”
 
  书生恐惧地说:“难道你要魅害我吗?”小童说:“精与魅不同:山魈是厉鬼,依草附木兴妖作祟,那叫作魅;千年老树,内聚英华,积久化成人形,如同道家的结圣胎,这称为精。魅是人的祸害,精是不会害人的。”
 
  书生问:“花妖多是女子,你怎么是男的呢?”小童回答:“杏有雌雄二种,我是雄杏,所以幻化男身。”
 
  书生又问:“既是雄杏男身,为什么要作雌性女身的委伏状态?”小童说:“这是前缘决定的。”书生继续追问:“人和草木之间,怎么会有前缘呢?”小童吞吞吐吐,脸红起来,好半天才说:“不借人的精气,也就不能炼形了。”
 
  书生说:“这么说来,你还是祸害我呀!”急忙推枕起身。
 
  小童也很生气地走了。这个书生悬崖勒马,可谓是大有智慧了。他是天门的弟子,天门不肯说出他的姓名。
 
  申铁蟾好奇丧命
 
  申铁蟾,名逃定,阳曲人,以庚辰年举人官任知县,在我家时间最久。
 
  庚年秋天,他在陕西试用,忽然寄来一封书信与我诀别。
 
  信中的词语恍惚迷离,抑郁幽咽,甚至连我都看不懂他说了些什么。申铁蟾这个人,并非是一个坎坷不得志的人物,因此这封信使我非常疑惑,思不透其中的缘故。
 
  不久,果然传来了他的死讯。很快又见到邵二云赞善,这才知道申铁蟾在陕西的一段经历。
 
  申铁蟾在西安病了数月。病愈后,进山射猎,归途中目前出现了两个毬状圆物,像风轮一样旋转,就是闭上眼睛也能看到。这样过了几天,忽然圆物爆裂,从里面出来两个小婢女,声称奉仙女之命前来请他。他的魂魄不知不觉地就随两个小婢女去了。他们来到一处宫室,只见琼楼贝阙,非常壮丽。宫中有位绝代佳人,向他问候,并亲口向他提亲。申铁蟾执意谢绝,托词是住不惯这种住宅。美女子稍稍有点生气,挥手让他出来,于是就醒了。
 
  过了一个多月,小圆物又像以前一样出现了,裂出两个小婢女,又来请他前往。这次来到一所新建住宅,曲折幽深,特别可爱。他问这是什么地方,女子回答是“佛桑”,并请他题写堂额。他用八分体书写了“佛桑香界”四个大字。女子再次提出了婚事,他心猿意马,不能自我控制,便与女子定了情。
 
  从此以后,经常梦游佛桑,时间一久,女子白天也来找他,并禁止他与亲友来往。就这样,申铁蟾逐渐得了病。病危时,方士李某给他服用了红药丸,结果呕吐而死。这件事情非常奇怪。到此,我才知道申铁蟾给我的信,是在他得心病的时候写的。
 
  申铁蟾聪明绝特,多才多艺,既善于诗歌,又工于八分书,在名誉场中任意驰骋,飘飘然以风流自命。与人交结,意气如云,走遍天下。中年忽然羡慕神仙,于是生出这一魔障,迷迷糊糊地就死去了。妖由人兴,象由心造。才高意广,反以好奇丧命,真可惜呀!
 
  杨喜梦中会彭女
 
  昌吉的流放犯彭杞,有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儿。这个女儿与她母亲都患肺结核,她母亲先去世,她也濒近了死亡。彭杞自己耕种官田,不能照顾女儿,就把她扔在林中,任其生死。彭女痛苦呻吟,凄惨悲凉,见的人心里都很难过。
 
  同犯杨喜对彭杞说:“君为人父,太残忍了,世间哪有这等事!我愿把她抬回去治病,如果死去就由我埋葬,如果治好就嫁我为妻。”彭杞说:“那太好了。”于是当场书写字据,交付杨喜,杨喜将彭女接回,治疗了半年,到底还是没有挽救她的生命。
 
  彭女临终时对杨喜深情地说:“承蒙郎君的高义厚恩,我的感激之情已经沁透心脾。由于结了伉俪盟约,老父亲口许诺我为君妻,所以半年来饮食就寝不怕嫌疑,抚摩搔痒都不避忌。可是,因我得病的身体憔悴不堪,至今还没对郎君尽一次床席上的为妻义务,实在是惭愧地负了郎君许多许多。如果人死后不存在鬼魂,我还能再多说什么呢?如果灵魂有知,我必定前来奉报郎君。”就这样极度悲伤地呜咽着死去了。
 
  杨喜也很伤心,流着泪埋葬了她。从此以后,他每夜都梦见彭女前来,与他亲密合欢,就像生人一样;醒来以后,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夜间呼唤彭女,彭女始终不出现;才一闭眼入睡,彭女就裸体陪在了他的怀内。
 
  时间一长,梦中的杨喜也知道自己是在作梦了,于是就在梦中问她不肯现形的原因,彭女说:“我听冥间的许多鬼魂对我说:人属于阳气,鬼属于阴气,用阴气侵凌阳气,必定给人造成祸害。只有人在入睡的时候,才收敛起阳气,进入阴气状态,可以与鬼魂相见。这时生人的灵魂与死鬼的灵魂接触,但形体不接触,对人没有害处。”这是丁亥年春天的事,到辛卯年春已经四年。我返回京城后,就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卢充金碗于古曾有传闻,宋玉摇姬也只是偶然一见,至于日日相逢,皆在梦中,这在文献记载中是很罕见的。
 
  鬼魅作媒成姻缘
 
  有位孟氏老妇,清明节上坟归来,因口渴到一户人家要水喝,见一个女子站在树下,姿貌特别可爱。
 
  她取水给老妇喝罢,邀请老妇与她共同坐下休息一会儿,对老妇十分热情亲切。老妇问她的父母兄弟和家庭情况,她都很有条理地作了圆满回答。老妇很高兴,也就开玩笑地说:“已经许婚了没有?我给你做媒吧。”女子脸一红就躲到屋里去了。呼叫也没再出来。
 
  当时已经天晚,老妇已没顾得上告辞,就返回了家中。过了半年,有人为老妇的儿子提亲,老妇一打听,原来就是她清明节那天遇见的女子,不禁大喜,急心督促媒人赶快说成了这门亲事。新妇进门这天,老妇抚摩着女子的肩膀说:“几个月不见,你长得更出挑了。”女子神态错愕,不知所以。
 
  老妇仔细盘问新妇,才知道她十岁时失去母亲,后由外婆抚养,在外婆家住了五六年,定婚的聘礼送去以后,她才被接回家中。老妇上坟时,根本就没有到过她家求水喝。
 
  女子家本来就是小户人家,又很贫穷,不是老妇亲眼目睹她的美丽贤惠和聪明,婚姻未必能成。不知是什么鬼魅,托形作成了这桩婚事;又不知鬼魅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托形给两家联姻。事情有不可用道理推究的,这件事就是如此。
 
  狗比人忠心
 
  王征君载扬说:一次,他住宿在友人的菜园中,听见窗外有人说话。一人说:“太寒冷了,可到空屋中暂避一下风雪。”
 
  另一人说:“后墙已经半塌,夜深以后,小偷进来怎么办?既吃人家的饭,就不可不尽心给人家做事。”他认为是守夜的僮仆。
 
  天明以后,他推开门一看,风雪地上没有人的足迹,只有两只狗卧在墙的缺口下,大雪已经没了狗的腹部。
 
  嘉祥人曾映华说:“这是王载扬的寓言,用来羞愧对主人负心的僮仆。”
 
  我认为狗作为一种义物,不用人驱赶就能忠于守夜的职责,宁可忍饥受冻也留恋主人不肯离去,天下作为僮仆的人,确实万万不及,家犬的行为足以使人惭愧,并不在于能否说话。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乾降戊午年,献县修城。几百名役夫,在城上拆女儿墙,把破砖纷纷掷到城下。城下也有几百名役夫,用荆筐搬运破砖。
 
  饭熟以后,就呜柝停工,役夫们集中吃饭。吃饭时,役夫辛五对人说:“刚才我在城下运砖时,忽听耳旁有人大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知道吗?’我回头一看,身边并没人,真是怪事。”
 
  不一会儿,城上役夫众手合作,破碎的城砖像雹子一样落到城下,一砖正中辛五脑门,颅骨裂开,当时就死了。人们惊呼扰攘,最终也没有得知是谁扔的这块要命砖。官府无从审讯,只是判断役夫长出钱十千,棺敛辛五。事后人们才知道,辛五前生欠了击砖人一命,而役夫长前生欠了辛五的钱,因果牵缠,终于相互进行了填补。如果没有鬼神事先预告,又有多少人不认为这是偶然的事故呢!
 
  少女变大汉
 
  族祖黄图公说:一次,他到北峰拜访朋友,夏夜中在村外散步,不知不觉地就远离了村庄。
 
  在一片高梁地中听到有人呻吟,他寻声察看,原来是一个童子裸体躺在地上。问他为什么裸体躺在地上呻吟。小童说傍晚路过此地,遇到一位垂髫的美丽少女。他招呼少女说话,爱她漂亮,二人便调笑戏谑起来。少女说她的父母都出门了,请他到家中坐一会儿,便把他引进了高梁地的深处。
 
  这里有三间房屋,寂静无人。少女关上门,拿出瓜果陪他吃。说笑之中,越来越亲密,便都脱衣上了床。
 
  等相互拥抱着躺在枕头上时,少女忽然变成男子大汉的身形,相貌狰狞,对他横行强暴。他十分恐怖,不敢抗拒,只好忍受他的粗蛮污辱。大汉疯狂蹂躏,使他痛苦难忍,终于昏死过去。好长时间才逐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荒无人烟的乱草地上,连房屋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大概是鬼魅爱上了这个小童的姿色,变化成少女对他进行引诱。小童见利而趋,反而上钩,自身遭到一场残酷的污辱,这是活该的。
 
  狐狸中的鬼
 
  先师赵横山先生,少年时在西湖读书,因为寺楼幽静,便在楼上设床住宿。
 
  夜间,他听到室内有窸窣声,似乎有人走动,便斥问道:“是鬼还是狐?为何要来打扰我?”慢慢地才听到吱吱唔唔地回答:“我既是鬼,也是狐。”先生说:“鬼是鬼,狐是狐。怎么能既是鬼也是狐呢?”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回答说:“我本来是几百岁的狐,内丹已经炼成,不幸被同类缢死,盗了我的丹去。我的幽魂沉落在这里,现在已经是狐中的鬼了。”
 
  先生问:“你为什么不到地府去控告盗丹贼?”狐鬼说:凡是由自己吐纳导引所炼成的内丹,如同血气附入形体,与形体融合为一。是自身所炼而不是来自身外,他人是不能盗走的。凡是由采补精气所炼成的内丹,如同劫夺来的财物,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不能与形体融合为一,所以他人可以杀死吸取走。我用迷惑人的方式采取精气,伤害了许多人。杀人该死,死当其罪,就是诉诸神灵,神灵也不会受理我的起诉。因此,我宁愿闷闷不乐地住在这里。”
 
  先生又问:“你占据此楼,究竟想做什么?”狐鬼说:“本来我想隐匿身形,不出声音,修炼太阳炼形法。由于先生阳光强烈,烤得我阴魂不安,所以才出来哀求先生,恳望先生体谅我的苦衷,阴阳各有适当处所。”说罢,只听见额头叩地的声响,问话也不再回答。
 
  第二天,先生就搬了出来。他曾经例举这件事对学生说:“夺取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是不能占有的,而且恰好是伤害自己。真可怕啊!”
 
  还债又报复的驴
 
  从兄万周说:交河有个农家妇,每次回娘家,都骑一驴前往。这头驴很健壮,而且也很温驯,不用人牵引就知道道路。有时丈夫很忙,她就自己骑驴回娘家,从来没出过差错。
 
  一天,她又自己骑驴回娘家了。归来时稍微晚了一点儿,又阴云天遮月,途中辨不清东西南北。平常很温训的驴忽然狂奔起来,驮着农家妇钻入了高梁地里。高梁地枝叶茂密,不见边际,迷失了回家的道路。
 
  半夜时,到达了一座破寺,破寺中只有两个乞丐睡在廓庑下。农家妇进退无计,迫不得已,只好留在寺中与两个乞丐共同住宿了一夜。
 
  第二天,乞丐送农家妇返回家中。农家妇的丈夫感到很气愤,要把驴卖到屠市上杀掉。
 
  夜间,他梦见有人对他说:“这驴前生盗了你的钱,你追捕他很急,他逃脱了。你嘱咐捕役捆绑他的媳妇,扣留了一夜。他今生为驴,就是向你偿还前生的盗钱;把你媳妇驮入破庙,是报复你对他媳妇的扣留。你何必又要结来世冤仇呢?”他被惊醒,痛自忏悔。驴当天夜里忽然自己死了。
 
  刑狱官临死醒悟
 
  有位余某,司掌刑狱四十多年,已经年老,还在任上。后来,余某卧病在床,临危之际,在灯前月下,恍惚有鬼魂前来找他的麻烦。余某感慨地说:“我心存忠厚,发誓终生不敢妄杀一人,这鬼是为何原因而来的呢?”
 
  夜间,他梦见有几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只知道用刑残酷会积下怨恨,却不知道执法忠厚也能招来怨恨。我们孤单孱弱,惨遭人害,在死的时候,痛苦万分;死后孤魂饮泪,衔恨九泉,只盼望凶手偿命,一申积愤。可是,君只见生者可怜,不见死者可哀,便舞文弄墨,曲解事实,为凶手开脱。从而,也就造成了凶手漏网,白骨沉冤的状况。请君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君自己无缘无故地被人宰割,而君的魂魄有灵,在一旁观看案子的审理,见到审案官改重伤为轻伤,改多伤为少伤,改理曲为理直,改有心为无心,让君切齿痛恨的仇人逃脱惩罚,逍遥法外,继续纵横于人间,君是感谢审案官呢还是怨恨审案官?不这样认真思考一番,却洋洋自得地把放纵凶犯认作阴功。我们这些屈死鬼,不仇恨君又仇恨谁呢?”
 
  余某听后,心里感到很恐怖,就被吓醒了。他把自己的梦详细地告诉了儿子,然后悔恨地用手自批面颊说:“我的见识错了!我的见识错了!”头还没在枕头上放稳当,就断了气。
 
  狐仙送米赞太史
 
  沧州人太史刘果实,襟怀宽广,有晋人之风。平生与饴山老人、莲洋山人都很友好,不过志趣各有不同。刘果实晚年家居,以讲学授徒维持生活。
 
  但是,收徒有条原则,必须是孤贫的读书人,才允许入门拜师。因此,他所收的学费寥寥无几,日常的盆瓢多次空空无粮,他却安贫乐道,毫不介意。
 
  一次,他买了一斗多米,贮放在罐子里,吃了一个多月都没吃完。他感到很奇怪,忽然听到屋檐有人说:“我是天界的狐仙,仰慕先生的高雅情操,每天暗中增加了一点米。请先生不要惊讶。”
 
  刘果实说:“君的心意真是太好了。可是,君必定不能耕种粟米,那么这增加的粟米是哪里来的?我不能饮盗泉之水啊!请君以后不要这样做了。”狐仙叹息着走了。
 
  卖身女破镜重圆
 
  雍正丙午、丁未年间,有外地流民讨饭路过崔庄,其中一对夫妇双双得了传染病。临终之前,他们手持卖女契约在街上哀呼,愿把幼女卖身为婢,以身价购买两口木棺。
 
  先祖母张太夫人葬了这对夫妇,收养了他们的幼女,给她起名叫连贵。契约上署着她父亲的姓名叫张立,母亲称黄氏,没有注明籍贯住址,因为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能说话了。据连贵自己说,她家在山东,门临驿路,时常有大官的车马往来,离崔庄大约要走一个多月,但她说不出县名。连贵还说,去年父母把她许配了对门胡家,已经受了聘礼,可是胡家也到外地讨饭,不知去了何方。
 
  过了十多年,因为没有亲戚来找连贵,于是就把她许配了喂马人刘登。刘登自称是山东新泰人,本来姓胡因父母双亡,有位刘氏收养了他,因此从了刘姓。他小时候所说父母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可是不知道女方的姓氏。既然刘登原来姓胡,新泰又是驿路必经之地,计算流民讨饭的路程也大约需用一个多月,这与连贵提供的情况完全吻合。因此,人们很怀疑他俩的结合就像乐昌公主破镜重圆,只是缺乏明显的证据而已。
 
  先叔栗甫公说:“这事如果稍微点缀一下,竟可以成为传奇小说了。可惜这个女子蠢笨的像猪一样,只知道吃饱了闷头酣睡,不配点缀,真可恨也。”
 
  边随园徵君说:“‘秦人不死,信符生之受诬;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四语乃刘知幾《史通》之文。符生事见《洛阳伽蓝记》,葛帝事见《魏书·毛修之传》。浦二田注《史通》以为未详,盖偶失考。)连史书传记都不免点缀缘饰,更何况是传奇小说呢?
 
  《西楼记》称穆素晕貌若天仙,吴林塘说他的祖父幼年时期曾经见过穆素晕,又矮又胖,只是一个寻常女子而已。
 
  由此可见,传奇小说中的所谓佳人,一半是虚构出来的。这个婢女虽然粗蠢,倘若好事者按谱填词,登场度曲,他日戏台的红地毯上,何以见得不是一个莺娇花媚,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呢?先生所论,也不免是‘尽信书’了。”
 
  不合群的鬼
 
  聂松岩说:胶州有座寺院,寺院的藏经楼后有个疏菜园。一天夜晚,有个僧人开窗乘凉,在明亮的月光下,见一个人在老树下流连徘徊。
 
  他以为是偷疏菜的,厉声呼问是谁。这人躬身施礼说:“大师不要怕,我是个鬼。”僧人问:“既是鬼,为什么不回到你的墓中去?”鬼说:“鬼也是以群划分的,各入其群,我本来是个书生,不幸被埋葬在了丛冢间,不能与马医夏畦之流为伍。他们也讨厌我不属于他们的群伙。因落落难合,所以宁愿到这里来安静安静。”说完,逐渐消失。后来往往望见他的身影,但呼喊却不再应声了。
 
  公婆强卖寡媳
 
  洛阳郭石洲说:他家邻县有户人家,儿子死了,父母接受了富户的二百金,将守寡的儿媳卖给富户做妾。
 
  改嫁这天,公婆强迫她披上婚服,挟持上车。寡妇不肯走,公婆就用红巾把她的双手反捆起来,由媒婆抱住坐在了车上。围观的人大都为她叹息,还有的愤愤不平。
 
  可是,寡妇的娘家无人,谁也不好首先出面阻拦。车夫扬鞭催马那一刻,寡妇悲伤地高呼了一声,随着呼号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旋风,三匹马都被惊得狂奔起来,车夫不能控制。三匹马拉着车子,不向富户家中跑去,而是奔往县城。
 
  一路上,马车飞渡泥淖如同走在康庄大道上,就是经过危险的小桥也不翻车。到了县衙门口,这才屹然停立。于是,公婆强卖寡媳的事也就失败了。
 
  从这件事来看,可以知道文献中所记载的受屈平民女子呼唤上天,雷电下击的各种事情,并不是虚构出来的。
 
  光天化日厉鬼索命
 
  从舅安介然说:“厉鬼讨索冤债的事情,见于记载的不止一件,得于传闻的也不止一件。
 
  癸未年五月,我从盐山县耿家庵回崔庄,亲眼见过一个被厉鬼索命债的人。这人年约五十多岁,头戴草笠,身穿苎衫,用一头驴驮着行装,他把驴系在河边的柳树上,自己倚树休息。
 
  我也系马坐下休息。忽然这人猛地站起身来,双手作出撑拒状态,似乎是在与人格斗,一边撑拒着一边说:‘害了你的命,偿命就是,何必要这样殴打!’支撑了好久,话语逐渐模糊不清,猛然踊身一跃,淹没在河内的波浪中。
 
  共同目睹这件事的有十多个人,都合掌诵佛。虽然不知道鬼要报什么冤仇,但害命偿命的话,却是跳河人自己说的。”
 
  隔世讨债的狐妖
 
  即墨人杨槐亭前辈说:济宁有个小童被一个狐妖奸污,每天夜晚狐妖必定前来与他同衾共枕。直到小童二十多岁时,还是没有一天不来,有人教他留起胡子来,可胡子稍微一长,就在睡梦中被狐妖剃去了,狐妖并且给他在面部敷上脂粉。家人多次请道士用符篆驱逐狐妖,可是没有任何效果。
 
  后来,正乙真人乘船路过济宁,家人又请正乙真人驱狐。真人向当地城隍发出文书,于是狐妖便来到了真人面前,向真人诉说起来。旁观的人虽然看不到狐妖的身形,但是都听到了他的说话声。狐妖说他在前生中是个女子,而他所奸污的童子是个和尚。一天夜晚,他路过寺门,被和尚劫持到密室里,从此隐忍受辱,多达十七年,后来忧郁而死。
 
  他向地府的神明控诉,地府判和尚下地狱受罪完毕,仍然回到人间偿还对我所欠的债。时值我因其他罪过堕落为狐身,窜伏到山林过了一百多年,没能和仇家相遇。现在我已经炼形成道,正赶上和尚投生为这个童子,所以我才来对他进行报复。十七年期满以后,我自己会离去,不麻烦别人驱逐,正乙真人听后,竟没有对狐妖采取什么措施。
 
  也不知后来期满之后,狐妖是否已经离去。不过,据狐妖所说,完全可以知道如果人欠了债,就是已经隔了几世也是必须要偿还的。
 
  鬼魅留字露隐私
 
  陈少廷尉耕岩做翰林时,受到精魅的捉弄。为了躲避精魅,他迁居到另一个地方,可是精魅仍然随他前往。精魅捉弄他的办法是掷许多小纸条,泄露他的隐私,这些隐私都是外人绝对不会知道的。陈耕岩日益害怕,常虔诚地祭祀祷告。
 
  一天,精魅又掷了个小纸条,斥责他待侄子不好,并且说:“再不资助侄子丰富的钱财,大祸马上临头。”根据纸条的内容,大家都暗中怀疑纸条是侄子扔的。于是秘密约定暗中观察。
 
  这天夜间,又听见了击损器物的声音,家人们突然冲出来捉拿,果然是他。
 
  陈耕岩天性宽厚,对待家庭骨肉尤其慈爱,他只是对侄子说:“你需要钱可以直接告诉我,何必要这样做呢?”笑着打发他回房就寝,从此也就再没有什么精魅了。
 
  后来,编修吴朴园突然遭到火灾,不知火是从哪里来的。搬家后又遭到火灾,也不知起火原因。我认为可能这也类似陈耕岩的事,或许是家贼放火。吴朴园说:“我早就怀疑到了这一点。”
 
  可是,第三次又发生了火灾。那是迁居泉州会馆时,他与客人正坐在厅堂中说话,忽然烈焰烧起,是从承尘纸上喷射下来的。堂顶的承尘纸,那既不是人所能上去的,也不是人所能进去的,恐怕也就真是鬼魅在放火了。
 
  善赌父与放浪子
 
  有个十分善于赌博的胥魁,赢得别人的钱财犹如探囊取物,简直就是不持兵刃的抢劫。赌博时,他的徒党充当羽翼,秘密配合,用表情代替语言互相传达对方,机诈多端,其得心应手就如同手臂手指的密切配合,又如呼气吸气那样相互沟通。
 
  有钱的呆哥们,一进赌场,那就必定像鱼吞饵一样上钩,又好比野鸡遇见经过猎人精心驯服的雉媒,绝对要入圈套。胥魁这样赌了十年,累金百万,交付他的儿子到长芦去做生意,并给他拟定了赚十分之一利润的计划,他的儿子也很狡猾,可是放荡好色。
 
  有个曾经堕入胥魁骗术的人,输光了家产,对胥魁恨之入骨,便请求胥魁随他儿子前往,帮助做生意。这人去了以后,就天天引诱胥魁的儿子采花问柳。结果,放荡子整天出入歌舞场和妓院,沉醉于声色,乐而忘归,耗费了资金的十分之九。胥魁对儿子的所为听到一些风声后,就亲自前往检查,但已经是不可收拾了。
 
  论者认为这件事情虽然是人谋划的结果,但其中也有上天的帮助因素。难道是仇人一动此念,神灵就启发了他的智慧吗?否则的话,这个输光家产的胥魁的仇人,又怎么能以前愚蠢而后来却有了智慧呢?
 
  夜宿废宅等美人
 
  我的同年编修蒋心馀说:他家乡有处大户人家的废宅院,
 
  往往出现一位艳装的丽女,登在墙内向外看,武生王某,性格粗豪,很有胆量,搬着被褥孤身一人住进了废宅,以望夜间能够有所艳遇。
 
  直到半夜,宅内还不很寂静,没有一点丽女出现的迹象,他着急地拍着床自言自语地说:“人们都说这所宅院有狐女,现在到哪里去了呢?”
 
  窗外有人小声回答说:“六娘子知道君今夜到来,躲避出门前往溪头看月去了。”武生又问:“那么你是谁呢?”窗外回答:“我是六娘子的婢女。”武生问:“为什么她要单单躲避我呢?”婢女说:“不知因何缘故,她只是说怕见你这个腹负将军。”武生不理解腹负将军是什么意思。后来他经常举这件事向人讲道,问人说:“腹负将军是几品武职?”听到的人没有不笑的。
 
  我后来向蒋心馀的同乡了解这件事情,那个同乡回答说:“确有武生王某其人,也确有孤身人宅期遇狐女的事。不过,他只是空等了一夜,什么也没遇到罢了。其他情节,都是蒋心馀添油加醋点缀出来的。”蒋心馀性好诙谐,但敷衍的情理或许是对的。
 
  老虎不敢吃的人
 
  先母张太夫人,曾经雇用一位张氏老妇司掌炊事。张氏是房山人,家住西山的深山里。
 
  她说她家乡有个极端贫穷的人,因无以为生,便离开家到外地去谋生。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才走了半日就迷路了。当时阴云密布,天空晦暗,群山起伏,山路崎岖。他不知朝哪里走,便暂且坐在树下,想等天晴后辨明方向再走。
 
  忽然有个人从树林走出,三四人跟随身后,都面目狰狞,身材高大,与普通人大不一样。他心知这些人不是山灵就是妖怪,考虑已经不能隐藏躲避,便干脆迎上前去叩拜,哭诉自己的苦难处境。来人同情地说:“你不要害怕,不会害你。我是虎神,今天来为群虎分配食料。等会儿虎吃了人,你收取他的衣物,就能足以养活自己了。”
 
  于是,虎神把他领到一个所在,长啸一声,只见众虎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虎神举手指挥,发号旋令,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语言。
 
  一会儿,群虎全部散去,只有一虎留在了草木丛中,忽然,有个荷担的人过岭而来,虎跃起身子正要扑上去,却又后退继续藏在了草丛,又过了片刻,走来了一个妇人,虎这才扑上去把妇人吃了。虎神检查了一下妇人的衣物,得到数金,便交给了那位贫穷人。
 
  虎神对他说:“虎是不吃人的,只吃禽兽。凡是被虎吃的人,只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禽兽而已。大体上天良没有泯灭的人,头顶上必定闪烁着灵光,虎见了就要退避。天良丧失的人,灵光必定全部熄灭,与禽兽没有区别,虎见后才能去吃。
 
  “刚才走过去的荷担男子,是一个凶暴不讲人理的人;可是他夺取了财物,还能用来济助寡嫂孤侄,使他们孤儿寡母免受饥寒。就是由于他有这份心思,头顶上还有弹丸大的灵光,所以虎不敢吃他。
 
  “后来的这个妇人,抛弃丈夫私自改了嫁,又虐待亲丈夫的前妻之子,将前妻之子打得体无完肤,还偷盗新丈夫的金钱,去送前夫的女儿,也就是怀中所携带的这数金。因有这些劣迹,头上的灵光也就消失干净了,虎看着她再不是人身,所以才敢于扑上去将她吞吃。你今天能够遇到我,也是由于侍奉继母侍奉得好,常停减妻子的饮食供养继母,头上灵光约有一尺高,所以我能来保佑你,并不是因为你对我的叩拜哀求。努力行善吧,你应该会有后福的。”
 
  虎神给贫穷人指示了归路,过了一天,他在夜晚回到家中。张氏老妇的父亲与这人沾点亲戚,因此得知了详情。当时有个家奴的妻子,经常虐待驱使年仅七岁的孤侄,听到张氏讲述这件事情后,对孤侄的虐待态度稍有收敛。圣人用神道来设置教化,是有深刻意义的。
 
  一件善事也有好报
 
  献县有个捕投,一次奉命逮捕巨盗,已经将巨盗捉捆。巨盗的妻子很有姿色,他用妻子陪捕役睡觉作为交换条件,请求捕役放他逃走。捕役没有答应。
 
  后来,捕役因贪赃过多,被判处斩首。行刑的前两天,监狱倒塌,捕役被监墙压死,狱吏叶某,因没有及时维修监房,受到重杖处罚。
 
  当捕役被论罪时,叶某梦见自己立在堂下,听到堂上的官员们正在讨论捕投贪赃一案。一位官员语气坚定地说:“一件善事不能掩藏千件恶事,千件恶事也不能掩藏一件善事。免刑是不可以的,不过可以减刑。”很快,有个文吏抱着文案走出堂来,他根本就不认识,又仔细看了看堂上的官员,也都不认识,这才不是在县衙。醒后,他私下祝贺捕役,认为他就要减罪不死了。直到捕役死后,他才明白神灵的所谓减罪,是保留了捕役的完尸。
 
  人们计算捕役的生平事迹,只有不肯污辱巨盗妻子这件善事,而竟靠这一善事减免了斩首的死刑。由此可见,天道昭昭,又何尝不许人晚点行善呢!
 
  游僧善意劝狐女
 
  吴江人吴林塘说:他的一个表亲艳遇狐女,虽然没患疾病,可总是昏昏迷迷的,好像提不起精神。父母很为他担心,听说有位游僧能够驱狐,前去拜请。游僧说:“这个狐女与令郎有夙缘,无意祸害令郎,只是令郎有些过于贪玩了。尽管狐女不害令郎,恐怕令郎不免自害。我会采用良好的方式送她走。”
 
  游僧夜晚来到她家,盘坐着念起了咒语。家人远远望见烛光下有位身着绣衫的女子,对游僧冉冉再拜。游僧举着拂尘说:“你把没完的姻缘留待来世欢乐,不是也很好吗?”女子听后隐没身形,从此再没出现。
 
  吴林唐知道游僧是异人,便向他请教感遇神仙的事。游僧说:“古来传记所记载的神仙,有的是寓言,有的是托名,有的是借以抒发恩怨,有的是借以谈论诙诡奇人听闻,还有的是用来点缀风流佳话,或者是本无什么目的,只是寄托情怀装饰语言,就象诗人构思华丽的词藻,总之是伪造的十之八九,真实的十之一二。这一二真事,又大都是鬼灵狐或花妖木魅,其中没有一个神仙。凡称神仙的,必定是诡托之词。神是正直聪明的,仙是冲虚清静的,哪有名列神仙之籍,身依天界紫府,还有荡姬淫女掺杂其中,动不动就去赴桑中幽会的呢?”
 
  吴林塘非常叹佩游僧的见识精到,认为是自古以来闻所未闻的。吴林塘说这件事时,没有举出游僧的名字。后来问林塘之子钟侨,钟侨说:“我看见这个游僧时,才五六岁,当时没听见人称呼他的名字,现在已经无从去问了。只是还记得他的语音,似乎是杭州人。”
 
  女儿变猪被宰割
 
  文安县的王氏姨母,是先太夫人的五妹。她说自己未出嫁时,一天坐在渡帆楼中,远远望见河边的一条船上,有位官宦人家的中年妇人在伏窗痛哭,旁观者多得形成了一道人墙。
 
  乳妇打开后门前往探问,说中年妇人是某位知府的夫人,白天在船中入睡,梦见她死去的女儿被人捆按着受宰割,呼号是十分惨切。她被惊醒过来,可是声音仍在耳边,似乎是从邻船中发出的。她派婢女过船寻看,原来是邻船正在杀一头小猪,将血泻于盎中,还没杀完,知府夫人梦见女儿被绳子捆着双足,被红带子捆着双手。而小猪的前足正是捆得红带子。
 
  知府夫人一听,确信小猪就是自己亡女的后身,越发悲痛欲绝,就用加倍价格将小猪赎买出来,让人掩埋了。她的僮仆私下说,知府女儿十六岁死去,生前极为温柔可爱,只是特别贪吃鸡肉,每餐必须具备,如果有一顿不备鸡肉,她就不拿筷子。因此,每年常宰七八百只鸡。由此看来,可能这是业报。
 
  多事书生被鬼缠
 
  交河有位书生,傍晚时一个人在田间散步,远远望见有个女子,躲避到高梁地中,他怀疑是放荡女来赴幽会,便逼近高粱地察看。高梁地寂静无声,他认为是钻入深丛藏了起来,不再追寻,就回家了。
 
  回家后闹起病来,一阵发冷,一阵发热,而且乱说胡话:“我是一个饿鬼,因为君有禄相,不敢触犯,所以藏到了草中,不料君却不意顾盼,曲步相寻,君既然有情,那我就应该来索要食物,请略微给我一点祭奠,我可就此告辞。”家人祭祀了一些纸钱和酒菜,书生马上就好了。
 
  苏语年进士说:“这个书生本来没有邪心,因为偶尔多事,才被女鬼钻了空子。小人对于君子,常常是在暗中观察可乘之隙的。一言一行,可不能不慎重啊!”
 
  狐妖讲理
 
  李又聃先生说:东光县某氏宅内住着狐妖。一天,宅内忽然投掷起砖瓦来,砸坏了盆盎。因为这事,某氏骂了几句。夜间,他听见有人叩窗说:“君睡了没有?我有一句话:都是邻里乡党,比户居住,小儿女们不懂事,或许有所触犯,这是难于避免的常情,能原谅就原谅,不能原谅的话可以告其父兄,父兄自当管教。采取恶声大骂的办法,在道理上是不可以的。
 
  “况且,我们狐辈出入无形,来往不测,一切行动都是君既不能看到也不能听到的,要想提防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君却挽袖擦掌要与我们为难,这样能有好结果吗?从势力上说君必定不是对手,望君三思。”
 
  某氏急忙披衣起身,向狐妖道谢,从此也就相安无事了。恰好亲戚中有因僮仆发生一点矛盾,酿成争斗,几乎形成大案子的事情,李又聃先生感叹地说:“这件事情,马上就令人想起了某氏宅内狐妖的处理方法。”
 
  自吹胆大却被吓破肝胆的人
 
  我七八岁时,曾见奴子赵平自称有胆量,老仆人旋祥连连摇手对他说:“你千万不要自夸有胆量,我就是因自夸有胆而被吓破胆的。”
 
  “我少年时期,血气方刚,听说某家的凶宅没人敢住,便一个人搬着被褥住了进去。将近半夜的时候,哗啦一声,房顶的承尘纸从中裂开,忽然堕落一条人胳臂,不停地蹦蹦跳跳;一会儿又堕落一条,接着是堕落两足和身子,最后堕落的是人头。这割解开来的人体六大部件满屋跳跃,灵如猿猴。我正惊愕得不知怎么办,六部分又合成了一个人身,刀痕杖迹,腥血淋漓,举着双手直接来抓我的脖颈。幸亏夏夜为了乘凉,挂窗没有关闭,我急忙从窗口跳出室外,疯狂奔逃,才免遭一死。从那以后,我的心胆都被吓碎,至令还不敢单身住宿。”
 
  “你总是不停地大吹大擂自己有胆,恐怕不免也要像我一样吃大亏啊!”
 
  赵平听后,很不以为然,说:“你老处理这事本来就是失策的,为什么不先捉住一段,使他不能凑合成形?”后来,赵平夜饮醉归,果然被群鬼阻拦住,掖进粪坑里,几乎灭了头顶。
 
  阴间断案五十年不晚
 
  我的同年钟上庭说:“他在宁德做官时,有个幕友得了急病。正在服药,恍惚中看见二鬼对他说:‘冥司中的某件狱案,一直等君前往对质。可以不用服药了。’幕友说:‘这件狱案已经五十多年了,怎么现在还没结束?’鬼说:‘冥司的法律最严厉,可是执行起来也最谨慎。一旦涉及疑点,虽然明知事实真相,如果证人不出庭作证,拖多久也不能定案。因此往往一拖就是几十年。’幕友问:‘这样的话,那不是拖延时间牵累当事人了吗?’鬼说:‘这种情况仅占千万分之一,不是常有的。’当天夜晚,幕友果然死去。”
 
  由此看来因果报应有时不灵验,或许是由于这个缘故吧?还有,小说的记载中,有许多生魂前往冥司对质的,或许是定案的迟早,要各自根据案情的轻重缓急吧?
 
  总之,定案虽有早晚的差别,神灵却毕竟不会糊涂,这是清楚可信的。
 
  误人子弟遭天亡
 
  安邑人宋半塘,曾在鄞县做官。他说鄞县有位书生,文才很好,可就是不能进取功名,科举总是落榜。他病中梦见走到一个大官署,察看官署的情况,知道是冥司。在那里,他遇到一个冥吏,是他的故人,于是便向他叩问自己这场病是否会死。
 
  冥吏说:“君的寿命还没到期,可是君的食禄却已经吃完了,恐怕到这里报到已经为期不远。”书生说:“我平生靠教书糊口,并没有过份地暴殄天物,怎么寿命没有到期食禄反而先吃光了呢?”冥吏长叹说:“正是由于君接受了他人的学费,而疏忽了对学生课业的训导,冥司认为是无功窃食,无功窃食就是浪费。因此,销除了君平生应得的食禄,补偿君预支的食禄,所以寿命没到期食禄反而先吃光了。为人之师,名分本来是尊贵的。可是,受人学费,误人子弟,所受的谴责也是严重的。有官禄的可以减官禄,没有官禄的就减食禄,一两一钱都计算不错。世间徒见才士通儒们,有的贫穷,有的夭亡,动不动就说天道难明,哪知他们自误生平,罪过多是犯在这类事情上呢!”
 
  书生怅然醒来,果然一病不起。临终时,他以自己梦游冥司的事告诫亲友,所以人们才得以知道冥吏的这番话。
 
  懂道理的胡须狐仙
 
  从舅安介然说:佃户刘子明,家境稍微宽裕。有狐妖居住在他家的仓房中,几十年来从没对他家骚扰一次。刘子明对待狐妖,也只是每年过年时,用五怀酒和几个鸡蛋祭祀祭祀而已。人狐相安无事,时间已经很久。
 
  一天,刘子明忽然听到吃吃的笑声,而且笑得没完没了,他问为什么笑也不回答,反而笑得更厉害。刘子明很生气,便呵斥起来。狐妖忽然说:“我自己笑有的人厚待盟兄弟,却忌恨亲兄弟。我自己笑有的人厚待妻子的前夫之子,却虐待自己的前妻之子。我如何招惹君了,而君如此大动肝火?”刘子明一听羞愧满面,无话以应。
 
  一会儿,又听到屋上朗诵《论语》说:“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语之方,能无说乎?绎之为贵。”叹息几声就寂静了。从此以后,刘子明稍微改正了自己的所为。
 
  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邵闇谷,邵闇谷说:“这是至亲密友都难开口规劝的事情,而狐仙却能开口相劝;这是庄重言论所难劝进去的事情,而狐仙却用诙谐之语促成了他的觉悟。就是滑稽大师东方朔,恐怕也给这位狐仙的诙谐谏语添加不了什么呀!倘若日后我走到刘氏仓屋前,应该对门三作揖,尊拜这位狐仙。”
 
  被人宰割的妇人
 
  玛纳斯有个流放犯的妻子,人山樵采野物,突然被强盗劫获。
 
  强盗是额鲁特的流民,没有君长,也没部族,或许几十人为一伙,或许几人为一伙。他们出没深山树丛,遇到飞禽吃飞禽,遇到野兽吃野兽,遇到活人则吃人肉。
 
  妇人既落盗手,被剥去衣服,捆在了树上。强盗们在一旁点起篝火,打算一块块从妇人身上割肉烤烧,美美饱食一顿。他们才从妇人左股上割下一块肉,忽然听到一声火枪响,顿时人语喧哗,众多的马蹄声像鼓鸣一样震动了林谷。强盗们以为大队官兵围追过来,没顾得上烤肉,扔下妇人和火堆,都慌忙逃遁了。
 
  原来,军营的士卒放马,偶尔用鸟枪射击野鸡,误中马尾。一匹马横蹦乱跳起来,群马皆惊,纷纷向深山狂奔,士卒高声呐喊着追马,无意中吓跑强盗,救了妇人一命。假设他们迟到片刻,这个妇人就血肉狼藉了,这岂不是好像有什么神灵暗中促使他们这样做的吗?
 
  从此以后,这个死里逃生的妇人持了长斋,一次她对人说:“我并非要敬佛求福。天下的痛苦,没有超过割肉的;天下的恐怖,也没有超过被捆起来等待割肉的。我每次见到屠宰动物,就会想起自身曾经受过的痛苦和恐怖;想到那些被宰的众生,痛苦和恐怖也必然像我当初的情景一样。因此,我也就咽不下去了。”这番话,也可以用以告诫世上那些贪婪食肉的人。
 
  牛和狗的夙冤
 
  奴子刘琪,喂养了一牛一犬。牛一见犬就顶,犬一见牛就咬,每次都是斗得血流不止。不过,牛只是顶这一只犬,见到其他犬则不顶;犬也只是咬这一头牛,见到其他牛则不咬。后来,刘琪把牛和犬分别系在两个地方,牛有时闻到犬声,犬有时听到牛声,双方都会昂头怒视。
 
  以后先父姚安公到户部做官,我随任前往京师,不知这两个敌对家畜的结果如何。
 
  有人说:“不能说话的禽兽,都能记得前生。这敌对的一牛一犬,可能就是佛经上所说的夙冤,今生还互相认识吧?”
 
  我认为夙冤之说确凿无疑,记得前生之说似乎未必。亲戚中有一姑一嫂相互厌恶,嫂与各位小姑都很和睦,只有与这一小姑好像仇人;小姑也与诸嫂都很融洽,唯有与这一嫂如同冤家。她们又岂能记得前生呢?
 
  大概生命中的怨恨之念,能够在性识中扎根,一旦冤家相逢,就如同相反的草药,虽然是枯根朽草,本身没有知觉,但气味就能互相激斗。因果牵缠,无施不报。三生轮回仅是一瞬间的事,转眼就有回报,岂可以了快意一时,与人睚眦结仇呢!
 
  能预见未来的圆光术
 
  世上有一种圆光术。这种法术是在墙壁上张开一张白纸,然后焚符召神,让一个五六岁的童子观看白纸。童子必定看见纸上突现一面大圆镜,镜中人物历历在目,表示着未来的事情,犹如卦影。
 
  不过,卦影只是隐讳地显示出事物的象征,而圆镜则明显地直接出示人物形貌。道士庞斗枢就会运用这一术。
 
  有个一向与庞斗枢亲密的书生,曾经觊觎一位妇人,就私下请求庞斗枢施展圆光术,看着艳事将来能否成功。庞斗枢吃惊地说:“这种事情岂可亵渎鬼神呢!”书生缠着不放,一定要他施法术。庞斗枢迫不得已,勉强为他烧了符。观看圆镜的童子看了好久,说:“有一个亭子,亭中间放着一张床,三娘子与一个少年坐在床上。”三娘子是书生的亡妾。书生正呵斥童子胡说,庞斗枢大笑着说:“我也看见了。亭中还有一个匾额,只是童子不识字罢了。”书生生气地问:“什么字?”庞斗枢说:“‘己所不欲’四个大字。”书生一听,沉默未语,拂衣而去。
 
  有人说:“庞斗枢所焚的符其实不是真符,他先用饼买通了童子,教给他说了这番话。”这一解说恐怕是接近实情的。虽说这样做是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可主旨却没失去规劝朋友改过的意义。
 
  银船作怪
 
  先太夫人说:“外祖家常夜间出现一个怪物在楼前舞蹈,一见人就逃避起来。家人借着月光从窗隙中窥视,见怪物披着惨绿衫,身形粗蠢,就像一只巨鳖,只有手足没有头,不知是个什么怪物,外叔祖紫衡公安排了几名身体强健的仆人,手持刀杖绳索埋伏门外,等怪物一出现,突然捕捉。怪物受到惊吓,踉踉呛呛地逃进了楼梯底下。人们持火把查找,发现墙角有个绿锦包袱,包袱中包着一只银船,左右共有四轮。这是外祖家鼎盛时期的一个儿童玩具。
 
  “人们这才明白原来是银船作怪,绿衫是包袱,手足是四轮。将银船熔化,得到了三十多金。一位老妇说:“我当婢女时,房中丢失了这件玩具,同伴们都惨遭鞭打。不知当初什么人偷来放到这里,成了精怪。”
 
  《搜神记》记载孔子的话说:“家庭饲养的六畜和蛇鱼鳖草木等物,通灵以后都能兴妖作怪,所以称为五酉。五行之中,到处都有这种成精之物。酉的意思是老,物老就能作怪。杀死就没事了,有什么可怕的呢!”由此看来,物久幻形,本来就是事物运动的常理。
 
  两世夫妻
 
  两世做夫妇,如韦皋和玉箫,那是有的。
 
  景州李西崖说:他乙丑年会试,遇见一位贵州籍的孝廉,讲到他家乡有户民家生女,女儿才会说话,就说自己前生是某氏之女,某氏之妻,丈夫名某字某,她自己死时丈夫若干岁,今年应该若干岁,以及夫家的居住地址等等。她前生丈夫的居址,距她家仅有四五天的路程。
 
  她的这番话,也就逐渐传扬开了。到这个女孩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她的故夫听到了这一传闻,径自前来寻问。二个相见,悲喜交集,共同追述往日夫妻生活中的旧事,全部相符,当天夜晚竟抱着被褥同床共寝了。女孩的父母不能阻止女儿,便疑疑惑惑地前往偷听,熄烛以后,立即就转入了儿女情浓的缠绵语态。母亲很生气,赶走了女儿的前夫。女儿愤恨绝食,她的前夫也逗留旅店不肯回去。
 
  一天,家人偶然疏忽了防范,老夫少妻二人竟相偕逃去,不知究竟。这件事真奇怪呀!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这可谓是
 
  由旧情支配,没受礼仪的束缚。
 
  女儿挨打 替母还债
 
  东光县人霍从占说:有个富户女儿,五六岁时,因夜晚出来看戏,被人拐卖了,不知去向。过了五六年,拐卖这个女孩的人贩子败露,供出曾经用药迷昏这个女孩进行拐卖,并交待了她的家址。官府行文查问属实,女孩这才返回家来。
 
  到家一看,女孩已经是疤痕遍体:鞭痕、杖痕、剪痕、锥痕、烙痕、烫痕、爪痕、齿痕,全身肌肤就像割画一样。女孩的母亲心如刀割,抱着他一连哭了几天,每次说到这一话题,就会泪下沾襟。
 
  据女孩自己讲,买她的主母残无人道,常对她下毒手折磨。起初由于自己年幼,不知怎么办,只是在恐怖中等死;后来年龄渐长,不胜痛苦,就想自杀。夜间,她梦见有位老人对她说:“你不要自寻短见,再烙两次,打一百鞭,你的业报就满了。”果然,一天被捆在树上挨鞭打,刚好到一百鞭时,县吏就持带着公文证件到场了。
 
  原来,女孩的生母对待婢女也极为残忍,凡是恐惧地侍立在她身边的婢女,很少有不带血痕的;她回眸一看,左右下人就会被吓得面无人色。因此,神灵才在她女儿的身上向她出示警告。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悔改,后来在项部长了一个毒疮,终于丧命。现在,她的子孙后代也已经衰微。
 
  霍从占又说:有个官宦人家的主妇,遇到婢女有了过错,不用鞭打,只是脱去下衣,让她露着下体伏在地上。这个主妇说用这种办法惩罚,也就如同鞭打示辱了。后来,主妇得了癫痫病,家人防守稍一疏忽,她就裸体舞蹈。
 
  红灯戏弄僧人
 
  释明玉说:西山有个僧人,见游女春游,偶然动了儿女春心。他正徘徊凝想的时候,忽然有位少妇用眼睛给他送来情波,并逐渐情意绵绵地和他述起话来。少妇说:“我家离这里不远,丈夫出门在外,时间已经很久了。今晚我用一盏灯在林外相候,引你前往我家。”叮咛再三,告别而去。
 
  晚上,僧人遵嘱前往,果然有一盏灯,荧荧发光,相距不过半里。他穿林渡涧,随灯前进,始终没能追上。后来,灯光时隐时现,忽左忽右,他辗转奔驰,也就迷失了道路。因疲乏得不能再走,便倒在了一棵老树下。
 
  天亮时,他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发现自己仍在原来的地方。再看树林里,苍绿的苔藓上,布满了自己重重叠叠的足迹,这才悟出原来自己像牛转磨一样,绕着老树周围走了一夜。他自知心生妄念,才导致魔来,急忙投拜本师忏悔。后来也没发生其他事故。
 
  释明玉又说:“山东有位僧人,常见藏经阁上有个丽女向下窥视,心知她是鬼魅。可是,他暗想鬼魅也是一种艳遇,便径自前去寻找。上阁以后,一无所见,呼唤丽女也不露面。此僧仍不甘心,每次看见丽女,就去寻找。这样找了一百多次,就迷迷糊糊地成了心病,直到死去。临死时,他才自己说出了这件事。”
 
  这或许是前世冤家,借以前来索命吧?不过,上述二僧归根结底都是自己败坏自己,并非妖魔和鬼魅败坏他们。
 
  认死理的医生
 
  吴惠叔说:“有位医生,一向淳谨宽厚。一天夜晚,有个老妇拿着一对金钏,向他索买堕胎药。医生大惊,严厉地拒绝了她。次日夜晚,老妇再次登门求药,并且增添了两枝珠花。医生越发感到惊恐,极力将老妇逐出门去。”
 
  “半年多以后,医生忽然梦见自己被拘到冥司,说有人控诉他杀人。在堂上,一个披发女子,项上勒着红巾,哭诉求药医生不给的情状。医生争辩说:“药是用来活人的,我岂敢杀人获取渔利!你自己因奸情败露而死,于我何干?”女子说:“我求药时,身孕还没成形,如果能够堕胎,我就可以不死。这么做,是破坏一个无知的血块,保全一条等死的人命。既然得不到药,就不能不生产,结果导致新生婴儿被扼杀,遭受了许多痛苦,我也被逼自缢。可见,你想成全一命,反而害死两命。罪不归你,又归谁呢?”
 
  冥官叹息着对女子说:“你的话,是斟酌事势而言;他的话,则是坚持了一个道理。自宋朝以来,固执一理而不揣度事势利害的人,岂止是他一个人呢?我看你还是不要打这场官司了吧。”冥官拍案有声,医生被吓醒。
 
  人在黄泉也有情
 
  沧州插花庙老尼姑董氏说:一次半夜睡醒,她听见佛殿上有当当的击磬声,如同有人在做礼拜。
 
  第二天,她告诉小徒。小徒说:“师父的耳朵出了毛病。”到夜间,仍然听到磬声,于是她便偷偷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
 
  佛殿察看。佛殿上灯火青荧,模模糊糊地勉强能够看见殿中的情景。她见自己的亡师正在击磬,一位少妇对佛长跪,不停地进行祈祷。因少妇面对佛像,认不出是谁。细听她的祝词,原来是为自己正在生病的丈夫祈福。老尼董氏因心情恐怖慌了手脚,碰在了朱桶上。殿内听见响声,顿时阴气蒙蒙,灯光转暗。再明亮起来时,殿内已经空无一人。
 
  先外祖张雪峰先生说:“这个少妇已经进了黄泉,还挂念着丈夫生病,听见这件事就使人情不自禁地增加了夫妻之情。”
 
  董氏尼姑还说:近来有个卖花老妇,夜间经过某氏坟墓,突然看见某氏夫人的魂魄立在树下,向她招手。她无路可避,只好战抖着上前拜见。某夫人说:“我夜夜在此等候,想等一个相识的人寄信,长期以来望眼欲穿,今天好不容易才见到你。请你回去转告我的女儿女婿:一切阴谋,鬼神都已经全部知道,再不要枉费心机。我在阴曹地府,受到了残酷的鞭笞;先故的丈夫,更是人人唾骂。我们无地自容,只有每天躲避在这棵树边,凄风苦雨,好不酸辛。即使这样,还不知要沉沦多少年,才能转世投生。近来好似听到风声,说必须等侵夺得我小叔子的资财全部耗散干净,才有转生的希望。还有,我的女婿有几封密信,我生病时放在了藏首饰的小箱内。告诉他赶快找出来烧毁,免得成为日后口实。”再三叮咛后,就呜咽着消失了。
 
  卖花老妇把自己的夜遇密告了某夫人的女儿,某夫人的女儿不相信,生气地说:“你是要为我年幼的叔叔游说吗?”等她在首饰箱中看到丈夫的密信,才害怕起来。后来,她家境逐渐败落,亲戚中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合掌诵佛说:“某夫人转生已经为期不远了。”
 
  阵亡官兵也分等级
 
  乌鲁木齐提督巴彦弼说:以前从征乌什时,他梦见来到一处山麓,有六七个行帐,不见士兵守卫,几十人出入往来,也多像是文吏。他前往窥视,遇到了已经亡故的护军统领某公,便握手问候,问他:“你已经逝世很久,今天又因何事到这里来了呢?”护军统领说:“我因为生前直正,被任了个冥官。现在随军登记阵亡的官兵。”
 
  他见办公桌上放着许多登记册,有黄色、红色、紫色、黑色几种颜色,便问:“这是按旗划分的吧。”某公微笑着说:“哪有紫旗、黑旗呢?这是用来区别甲乙次第的。”他问:“怎样划分次第呢?”某公回答说:“赤心为国,奋不顾身的,登记在黄册上。严守军令,宁死不屈的,登记在红册上。随众冲锋,转战而死的,登记在紫册上。仓皇奔逃,无路求生,被蹂践裂尸,追歼断命的,登记在黑册上。”
 
  巴彦弼问:“同时受命,同时参战,血溅横尸,战场混乱,哪就能一一区分,毫无差错呢?”某公说:“这就只有我们冥官才能分辨了。大体上人死后灵魂存在,精气就如生前。应该登入黄册的,精气像烈火炽腾,蓬蓬勃勃。应该登人红册的,精气像烽烟直上,风吹不摇。应该登人紫册的,精气像云漏电光,往来闪烁。这三等阵亡官兵,最突出的要做明神,最落下的也能归于善道。至于应该登人黑册的,精气瑟缩摧颓,像无焰的死灰一样,阳世朝廷褒扬忠义时,虽然也连他们一律褒扬,但阴曹地府却按普通鬼魂对待,不再承认他们是为国事阵亡的魂魄。”巴彦弼侧耳恭听,心里又害怕又佩服。他正想叩问一下自己的将来,忽然被炮声惊醒。
 
  后来,他常用这件事告戒部下说:“我临阵时每当想起这番话,便觉得献身于枪林箭雨中,轻如鸿毛。”
 
  不传人闲话的狐妖
 
  沧州盲人蔡某,以弹唱为生,每次路过南山楼下,就有一位老翁邀他弹唱,并与他相对饮酒。二人关系逐渐亲密起来,老翁也时常到蔡家与他共欢。老翁自称姓蒲,江西人,因贩卖磁器到达本地。时间一久,蔡某觉察到老翁是个狐妖,然而交情已经很深,狐妖不隐讳,蔡某也不害怕。
 
  后来,里中发生了一件因说闺房中的闲话打官司的事情,搞得满城风雨,议论纷纷,有的说有,有的说无。蔡某偶尔与狐友谈及此事,问狐友:“君既然已经通灵,必定知道其中的真相。”狐友顿时沉下脸来,生气地说:“我们狐辈修炼道术,岂能干预人的家庭琐事?房帏闺阁是秘密之地,男女在房中会面难于辨明是否有暖昧关系,因此也就容易引起嫌疑。一犬吠影,往往导致百犬吠声。即使果真有其事,又与外人何关?却为一时说着痛快,给人家子孙后代留下几代人的羞愧,这已经是伤了天地的和气,召致了鬼神的忌恨。
 
  “况且,事情根本就是杯弓蛇影,恍惚无凭,好事之徒点缀铺张,就像他自己亲眼看见一样。这就使人忍不能忍,辩不能辩,往往导致抑郁难言,含冤丧命。这种冤死鬼产生的怨恨之气,就是经历一劫的漫长时间也是难于消失的。如果冤死者有幽灵,岂能不进行报复?恐怕冥司的刀山剑树上,是不会不为这个多舌头的造谣人设一个座位的。
 
  “你素来淳朴诚实,听到这种事情就应该掩起耳朵来;不但不掩耳朵,反要考求真伪,想干什么呢?是不是不丧失了视力还嫌不够,还要被割掉舌头才满足吗?”
 
  狐友说完,放下杯子径自离去,从此再没有在蔡某面前出现。蔡某万分悔愧,恨得自批面颊,并经常通过讲述这件事告戒别人,一点也不自我隐讳。
 
  兽面人心
 
  舅氏张梦征说:他所居住的吴家庄西,有个乞丐死在了路边,乞丐所养的狗守着尸体不肯离去。夜间,有狼来吃乞丐的尸体,狗奋勇扑咬,不许狼靠近尸身;不一会儿,狼引来了一群狼,狗奋力拼搏,力竭倒地,与乞丐的尸身一并被群狼吞食。群狼走后,狗身只剩下了一个头,还是一副怒目圆睁、眼角几乎要裂开的拼斗相。有个看守瓜田的佃户亲眼目睹了这件事情。
 
  还有,程易门在乌鲁木齐时,一天夜晚,有个盗贼人室偷东西,已经就要跨墙逃走,被家犬咬住了脚。盗贼抽刀砍狗,可狗就是咬住不放,直到被砍死也没松口,因此盗贼也就被捉住没能逃走。当时程易门有个仆人,名叫龚起龙,正在负心反告主人。所以人们都说程太守有两怪:一个是人面兽心,一个是兽面人心。
 
  千转百折才捉到的贼
 
  我在乌鲁木齐时,骁骑校萨音绰克图说:以往他在红山口哨卡值班时,一天即将天亮的时候,有只乌鸦对着门口哇哇乱叫,他厌恶这种不吉利的叫声,引弓向乌鸦射去,乌鸦惨叫一声,从奶牛背上飞了过去。奶牛受惊狂奔而走,萨音绰克图急忙呼叫了几名士卒紧紧追赶。
 
  进入一个山坳的时候,遇到两个耕田人,奶牛将其中一人触倒在地。士卒们扶起来看了看,没有大伤,只是扭了一只足,难于行走。问他的家在哪里,他说距离不远,于是众人共同抬着他送回家中。
 
  进屋还没坐稳,就听见她家的小孩连声呼喊有贼。众人急忙出去帮助捉贼,一看贼原来是私逃的遣犯韩云,正翻墙偷吃主人家的瓜,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捕获了韩云,如果乌鸦不对门啼叫,萨音绰克图就不会用箭射击;萨音绰克图不射击,奶牛不会惊奔;牛不惊奔,就触不到耕田人;不触倒耕田人,几名土卒就来不到他家中;没有士卒在他家,仅一个小孩见人偷瓜,是没有能力捉贼的。
 
  经这番辗转相引,终于捕获韩云,使他没有逃脱死刑。这个乌鸦的到来,岂不是有什么邪气附依着哩!韩云本来就是巨盗,他劫杀的人多了。当时虽然投有看见鬼魅,实际上与刘刚遇鬼的因果完全相同。
 
  肥牛报仇
 
  小奴玉保说:特纳格尔有户农家,忽然有头陌生牛闯入他家的牧群。这头牛很肥,也很健壮。过了好久时间,也没人前来寻问,访察附近居民也没丢牛的,于是便继续收留饲养。
 
  这家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偶然骑着这头牛去串亲。行至中途,牛不再沿道路前进,而是驮着女孩跨涧越岭,直人乱山深处。乱山中崖陡谷深,掉下牛背必定粉身碎骨,女孩只有抱紧牛颈高声呼号。砍柴放牧的山民们闻声追赶,载女之牛已经上了万峰之顶,很快就消失在云烟之中了。这头牛也许把女孩喂了虎狼,也许扔在了溪壑之中,虽然不知她会怎么死去,但肯定是活不成的。人们都埋怨女孩的父亲贪图收留这头来历不明的牛,以致罹遭大害。
 
  我认为此牛与这个女孩是前生仇家,就是驱逐不收留,此牛也会通过其他方式进行报复。
 
  忏悔要在未死时
 
  刁飞万又说:一位书生最有胆量,常想遇见鬼,可总是见不到。一天夜晚,雨过天晴,月光明亮,他让小奴带着酒坛和酒杯来到乱坟间,向四周高声呼喊:“今夜良辰,我独游此地,太寂莫了。地下诸位朋友,有没有肯出来和我共饮的?”
 
  话一说完,只见磷火荧荧,在草丛中时出时没。书生再次呼叫,磷火呜呜叫着环绕集中在四周,相距大约一丈,都不再向前跨进。书生数了数鬼影,大概有十多个,于是用大杯盛酒,分别向鬼影洒去,鬼影都俯身嗅闻酒气。其中一鬼称赞好酒,请书生继续赏赐。
 
  书生一边洒酒一边问群鬼说:“诸位泉友,为何不去轮回转生呢?”鬼说:“存在善根的已经转生了,恶贯满盈的都下地狱了。我们这一伙共有十三位,罪限还没有满,其中等待轮回的有四位,业报沉沦不能轮回的是九位。”书生又问:“为什么不忏悔祈求解脱呢?”鬼说:“忏悔必须是在没死以前,死后再想忏悔就迟了,根本没有着力之处。”一坛酒很快就洒完了。书生举起空坛向群鬼示意,群鬼各自踉跄着退去。有一鬼回头叮咛书生说:“饿魂得饮佳酒,无以回报。谨以一语奉赠于君:忏悔须在未死时啊!”
 
  死而复生的伊实
 
  翰林院中担任笔帖式官职的伊实从征伊犁时,血战突围,身中七枪而死。经过两昼夜后,又复活过来。复活后,他又疾驰一昼夜,还追上了大部队。
 
  我与博晰斋同在翰林院时,见他有伤痕,详细询问了他当时死而复生的全部过程。
 
  伊实自称身受重伤时,一点儿疼痛都没有,只是觉得忽然好像沉睡一样。很快又渐渐有了知觉的时候,灵魂已经离开身体。他向四处一望,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风沙,分辨不清东西南北,但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忽然想到孩子还小,家里很穷,顿时感到酸彻心骨,便觉得身轻如叶,要随风飘荡。又转念想到很不甘心这样死去,便发誓作为厉鬼杀敌,立即就觉得身如铁柱,风吹不动了。他徘徊伫立,正要直上山巅,望见了敌兵的所在地,忽然如同梦醒,魂已复体,躺在鲜血之中。
 
  晰斋叹息说:“闻听这段情景,使人觉得战死并不可怕。看来忠臣烈士并不难做,人还有什么感到可怕而不去做呢!”
 
  侠盗惩罚奸商
 
  新城王符九说:他的一位友人,长期候补官员,好不容易等到补官,却补了贵州的一个县令。贵州路途遥远,他连赴任的路费都没有,只好向商人借高利贷。商人乘机盘剥,千方百计地进行勒索。友人迫于报到期限,也只有委屈迁就;而商人却得寸进尺,生出了更多的枝节。友人和奸商争执到深夜,才无可奈何地饮痛书写了借据。借据上写了百金,而实际借到的却连三十金都不到。
 
  奸商走后,友人把银子放在箱内,一个人坐着叹起气来。忽听房檐上有人说:“世间没有这样的不平事!先生太懦弱了,真令人义愤填胸。我本来是偷你的钱财的,现在却要惩罚一下这个奸商,为天下的穷官出口气。”友人很害怕,没敢答话。忽然屋角上窸窣有声,说话人已经越墙走了。
 
  第二天,听说那个高利贷商人被盗,连他箱中的新旧借据、也都被盗贼席卷而去。这个盗贼可真够侠义的。不过,也是由于奸商的手段太离格,犯了造物主的忌恨,所以鬼神巧妙地安排商、盗相遇,使奸商得到惩罚。
 
  若要鬼不知 除非己莫为
 
  王梅序孝廉说:交河城西有处古墓,林木丛杂,传说其中藏匿着妖魅,触犯妖魅的人多会得寒热病,因此人们砍柴放牧都避开古墓丛林,谁也不敢靠近。
 
  有位老儒生自负耿直之气,从他居住的地方到县城,古墓恰在中途,他每次路过,必到古墓前休息。休息时冷眼相观,神情十分傲慢,却什么鬼魅都没看见,也从没得过病。这样过了几年,一直平安无事。
 
  一天,他又坐在墓侧,敞开衣服乘凉。归来以后,就发起狂来,满口胡说:“原先以为你是位古君子,所以任你傲慢无礼,没敢侮辱你。你近来做负心事,可知你从前道貌岸然,全是虚假的,现在不怕你了。”家人再三拜祷,老儒一连昏狂了几天才好。
 
  从此以后,他的傲气一落千丈,每次经过古墓,就低下头疾步前进,再也没有坐下休息。
 
  由此可见,鬼魅一方面并不可畏,如果自己心里没病,就是欺凌鬼魅,鬼魅也不敢与人较量;另一方面却又相当可怕,如果品行不端,多么隐秘鬼魅也能窥破。
 
  七件悬案
 
  我的学生萧山人汪辉祖,字焕曾,乾隆乙未年进士,现在任湖南宁远县知县。他没及第时,长期在幕府做事,著作《佐治药言》二卷,其中记载了几条近事,很值得资以为戒。
 
  第一件:孙景溪先生,名尔周,做吴桥县令时,有位姓叶的幕友一天晚上正饮酒,忽然昏倒在地,过了两个时辰才苏醒过来。第二天他杜门不出,用黄纸书写了一条一条的资料,然后到城隍庙拜神,将资料焚烧在城隍庙里,没人知道其中原因。六天以后,他又像上次那样昏倒,很久才起来。起来后,就要求搬出县署居住。
 
  据他自己说,八年前也曾在山东馆陶幕府做事,有位士人控告恶少调戏了他的媳妇。幕僚们本来打算请主官惩处恶少,不必让被调戏的妇人出庭对质。可是,有个姓谢的同事想看看这个少妇的姿色,于是幕僚们才鼓动主官传讯少妇。于是,导致少妇自缢,恶少当然也依法论了死罪。现在恶少在地府控告了幕僚,说妇人不死,他不会被处死;而妇人的死,完全是由内幕主张传讯造成的。馆陶城隍神发文书来拘我对质,前几天我一条一条地书写清楚,进行申辩,认为妇人本是应该对质的,而且首倡此议者是谢某。
 
  不久又传来文书,说:“传讯的根本目的,并不是申理少妇的冤屈,而是要看她的姿色;首倡此议者虽是谢某,但实际的操笔人却是叶氏。谢某已经被追拘了灵魂,也绝对不能宽容叶氏。”因此,叶某认为自己必定不免丧命。过了一夜,叶某果然死去。
 
  第二件:浙江臬司同公说:乾隆乙亥年秋审时期,他偶尔在一个夜间暗自出房,视察狱吏们审理狱案的情况。
 
  时值夜深,狱吏们都已进人酣睡中,只有一间屋子的灯还亮着。他挖破窗纸向室内窃视,见一狱吏正在审理狱案档案,可面前却站着一位老翁和一名少妇。他心里感到很奇怪,就继续看下去。只见狱吏起草了一份处理意见,随后又将草稿毁掉,重新起草一份,少妇一看,施礼后恭恭敬敬地退下消失了。狱吏又抽出一卷档案,思考了很久,才起草一份处理意见,老翁一看,也作揖施礼退下消失。
 
  次日,他专门传问这个狱吏,原来先审理的案卷是台州因奸致死一案:起初草拟延缓论决,接着考虑到案犯身为秀才,却失于自检,酿成命案,又改为情实,接着考虑到案犯理直,人死是因为再次殴击,于是填写了缓决。通过狱吏这一解释,同公明白了那夜的少妇就是因奸死于非命的少妇鬼魂,而老翁剿是囚徒的先祖之灵魂。
 
  第三件:秀水县县署有座爱日楼,楼梯木板早已毁坏,没人居住,每到阴雨天就会听到鬼哭的声音。
 
  县中的一位老吏说:康熙年间,县令的母亲好诵佛,因而建了这座楼。雍正初年,有个县令携带一位胡姓的幕友到任。这位幕友在炎热的夏天不想见人,自己住在爱日楼上,公文和饮食,都是用绳索上下缒运。
 
  一天,忽然听到楼上有惨叫声,人们急忙搭梯上楼,见胡某赤身裸体,浑身是血,自己刺了腹部,并且碎割全身,就像刻画一样。人们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自己在湖南某县当幕僚时,发生过一起奸夫杀本夫的命案,奸妇向官府自首。他担心主人审理不当,为了避免他人乘此案找错,便将奸妇判了磔刑。刚才他见有个神把那位妇人领来,用利刃刺人他的腹内,其他事情自己就不知道了。胡某痛苦呼号,叫了一夜,第二天才死去。
 
  第四件:吴兴某人,以善理钱财,很有声望。一次,偶然受到了当事人的慢待,于是便向上级密告了这位当事人关于侵盗方面的隐私,竟兴成了一件大狱案,牵连到了许多人遭殃。后来,他自己咬舌而死。
 
  还有,无锡张某,在归安县令裘鲁青幕下做事。县中发生了一起奸夫杀本夫的命案,裘鲁青考虑到妇人没有同谋,想免除她的死罪。张某坚定地说:“春秋时期赵盾没有讨伐杀国君的贼,从而也就有了杀君罪名。许止没有尝药,父亲服药死后,他也就有了杀父的罪过。《春秋》一书有诛意之法,不可放过这个妇人。”妇人终于也被处死。
 
  后来,张某梦见一个女子,披发持剑,拍着胸膛怒气冲冲地来到他面前,对他说:“法律并不该要我死,你为什么要急切地助成我死呢?”说着刺了他一剑。醒后,他觉得被刺的部位很疼。从此以后,女鬼夜夜前来刺他一剑,一直到死。
 
  第五件,萧山人韩其相先生,少年时期工于刀笔,久困考场,而且没有生子,久而久之便断绝了科试进取的念头。
 
  雍正癸卯年,他在公安县幕做事,梦见神人对他说:“你因为笔孽过多,被削夺了官禄和后嗣。现在又因为你治案宽厚仁慈,赏给你科举功名和后嗣儿子,快回家吧。”醒来他没相信,可次日夜晚他又作了同样一梦。当时已经七月初旬,他在梦中回答说来不及赶上科试的日期。神说:“我能送你及时到达。”他醒后,急整归装上路,沿江走水路,一帆风顺,八月初二竟及时抵达杭州。果然以遗才入场中式,次年生了一子。
 
  汪焕曾为人诚实,颇有古风,他所说的上述五事,应该不是胡说。
 
  还有,他所记《囚关绝祀》一事说:平湖人杨研耕在虞乡县幕做事时,主人兼理临晋县政务,临晋有件疑案,长期以来悬而未决。后来案情得到落实,是弟弟殴死了兄长。
 
  夜间,他起草完判决意见,没来得及灭烛就人寝了。忽然听见床上的帐钩响动,床帐微微地开了一点儿,误以为是风吹的。稍过片刻,帐钩又有响动,他睁眼一看,床帐已经悬挂在钩上,有位白须老人正跪在床前叩头。他厉声呵斥,老人应声消失,可是几案上的纸却翻动起来。他急忙起身查看,正是他刚刚拟定的命案处理意见。
 
  他又进行反复详细的检查,罪证具在,确定无枉。只是案犯家四代单传,到他父亲才生他兄弟二人,一个死于非命,一个又要伏法被诛,那么五代的祭祀也就断绝了。于是,他毁掉了拟定意见,仍然存疑如故,因为他认为这样处理此案才比较妥当。
 
  我认为如果按王法论罪,杀兄的案犯就该遭到诛杀;可是按人情来看,断绝祭祀也是很可怜的。对于这个案犯,放生和诛杀都不妥当,无论生之还是杀之,仁和义两个方面都会受到伤害。如果定要曲意求通,就会认为杀人应该偿命,以申死者之冤。可是,申了死者的冤,却绝了死者父亲的后代,若亡者有灵,肯定不会同意,如果他同意那就丧失了良心。所以即使不抵命也不算是冤枉。这可成为一说。
 
  但还有另一说,那就是人情是一个人的事,法律是天下的事,如果凡是只有兄弟二人的家庭,弟弟杀了兄长,同情断绝祭祀,都不抵命,那么夺产杀兄的弟弟多了,又如何来明正伦纪呢?这也不能不是一说。没有皋陶再生,这一狱案确定难以
 
  决断。只有留待明理的人作出论定了。
 
  神出鬼没的金元宝
 
  刘香畹说:他以往客居山西时,听说有位老儒路经古墓,同行者说墓内住着狐妖。老儒不信世间存在着鬼魅妖怪,就对狐妖大骂了一通,当时也没发生任何怪异。
 
  老儒平常很善于俭朴持家,冬天不穿皮衣,夏季不穿细布,吃饭时没有蔬菜,平日也不饮茶,妻子经常饿着肚子。他通过节衣缩食,点点积累,有了四十金,熔铸成四个大元宝,秘封起来。可是,他却对人说自己家里穷得没有一石粮。
 
  自从骂狐后,他所秘藏的元宝有时忽然被放在房顶树梢上,要搬梯去取;同时忽然被放在淤泥浅水中,要伸手去捞;有时甚至被扔在厕所的屎坑里,要拿出冲洗;有时被移动了匿藏地点,要费很大劲才能找到;有时丢失了好几天,又会自己从空而落;有时老儒正在与客对坐说话,元宝忽然塞在了他的帽檐上;有时老儒正在对人拱手揖礼,元宝忽然叮哨滚出袖外。千变万化,不可思议。
 
  一天,四个元宝忽然跳起来飞上空中,如同蝴蝶旋舞,好像蝉丸触击,渐高渐远,看样子是要飞走不再回来了。老儒舍不得元宝,只好焚起香来,对空拜祝,元宝这才又飞回来投进他的怀里。
 
  从此以后,狐妖再不捉弄老儒,可是老儒讲学的神气却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以往那种傲慢的气焰了。
 
  刘香畹讲述这件事时,一位友人说:“我常听说以德胜妖,从没听说以骂胜妖。这个老儒受到狐妖戏弄,那是活该。”另一位友人说:“假如由周、张、程、朱等贤人骂狐,狐妖必定不会兴妖作怪。可惜这位老儒貌似不俗,其之间内心庸俗得很”。”还有一位友人说:“周、张、程、朱等人必定不会轻意口出骂言。只有心中德识不足。所以才会恼怒流露于外而已。”
 
  刘香畹说:“这话可谓是洞见了问题的结症。”
 
  吝啬的孝廉
 
  刘香畹又说:有个孝廉很会积聚钱财,但性情吝啬。他有一个出嫁的妹妹,家里十分贫困,已经逼近大年除夕,还没钱买米下锅。妹妹冒着满天风雪,徒步走了几十里地来到娘家,向哥哥请求借三五金渡过年关,许下来年春天用丈夫的教书报酬偿还。孝廉推说手头也很困窘,执意不肯借给。老母亲哭着帮女儿说情,孝廉仍然坚持不借,母亲摘下自己头上的首饰,交给女儿拿去渡年关,孝廉无动于衷,像没看见一样。
 
  当天晚上,有个盗贼挖开孝廉家的墙壁,钻人室内,窃走了他积蓄的全部金钱,孝廉怕众人议论,不敢报请官府追捕盗贼。
 
  半年以后,窃钱的盗贼在别县作案被抓住,供出自己曾经迄勒过孝廉家的钱,还有十分之七没有动用。该县官府发来公文查问,孝廉仍然怕人议论,不敢承认被盗。他的妻子心疼钱财,不忍心白白丢掉,便瞒着丈夫,暗中派儿子前往认领了回来。
 
  孝廉内心羞愧,半年杜门谢客,没敢露面,母子之间有天然的爱心,兄妹之间有至深的感情,因为吝啬的缘故,就视如陌路,这真令人气愤啊!盗贼恰在这个时候偷了他的钱,这使人感到很痛快;孝廉丢了钱不敢说,官府为他追回他也不敢认领,这又使人再次感到痛快。至于他自己暗吃黄连,掩匿心病,又败露在妻子手中,终于没能掩匿得住,那就更使人不胜痛快了。事情被颠倒播弄得这样奇巧,能说是没有神灵在其中插手吗?不过,他既能愧不见客,我还肯定他是足以为善的。有这一愧,虽以孝友闻可也。
 
  阴魂不散的妇人
 
  海阳前辈鞠庭和说:一位官宦家的妇人,临终之前,左手挽着幼儿,右手挽着幼女,哭着就死了,人们用力掰开她挽儿女的双手,可她却目光炯炯,死不瞑目。
 
  后来在灯前月下,人们往往望见她的身形,呼叫不应声,问话不回答,招手不向前,靠近就消失。有时几夜不出现。有时一夜出现几次,或这个人望见她在那个人身前而那个人却一无所见,或这个人在这个地方看见的同时而那个人又在另一所在发现。这个妇人的身形,大体上就象泡影空花,电光石火,一转眼就消失,一弹指就出现,虽然不害人,但人人的思想意识中却都有了一位先亡夫人存在家中的概念。
 
  因此,后妻对待她的子女,不敢怀有二心;婢女童仆对待她的子女,不敢稍加歧视直到男婚女嫁之后,亡夫人才渐渐消失,但过几年还仍要出现一次,所以全家人常战战兢兢,如同她时时就在旁边监视一样。
 
  有人怀疑是狐魅托形,也是一种解说。只是狐魅往往骚扰人,而她的身影却不肯靠近人。况且,狐魅为何要托形于她,十多年来辛辛苦苦,时时刻刻地作幻影呢?可能是她对儿女爱恋到极点,精灵没散罢了。
 
  天下作为子女的人,由此可知父母之心,死后还对儿女这样关切,难道还不足以深受感动,为此悲怀吗?
 
  亡兄报警
 
  鞠庭和又说:有户人家,兄死之后,给弟留下一个孤侄。弟弟对孤侄迫胁侵蚀,吞并了所有财产,已经搞到无以生存的地步。
 
  一天夜间,弟弟夫妇二人正在酣睡,忽然梦见亡兄仓皇地前来呼叫:“快起!快起!着火了!”他们醒来一看,室内已经是浓烟迷漫烈火燃烧。因无路可逃,只好破窗而逃。喘息还没定下来,房屋已经崩塌。如果稍迟片刻,二人也就葬身烈火,化为灰烬了。
 
  第二天,他急忙召来孤侄,将所夺的财产全部归还。人们对他几天之内的一百八十度大弯感到奇怪,他痛哭流涕地向人们讲述了亡兄报警的手足深情,连连自责不已,人们这才明白其中缘故。这位亡兄的鬼魂善全骨肉,比起作祟报复来要高明许多。
 
  睡梦中打斗的家丁
 
  高淳县令梁钦先生做户部额外主事时,与姚安公同在四川司。当时六部规章制度很严格,凡有故不能人署上班的官员,必须派人报告掌印,掌印移文司务,司务每日汇报呈堂,称为出付,谁也不能无故不到。
 
  一天,梁钦先生没有到署,也未出付,众人都疑心他出了什么事。姚安公和福建李根侯先生的住所都靠近梁钦先生,于是下班后便共同前往察问。
 
  原来梁钦先生昨夜睡后,忽然听到砰砰的撞击声,如同怒马踢踏,呼问没人应声。他惊起察看,原来是两个仆人和一个车夫裸体相斗,打成一团;互相殴打得很厉害,但都闭口不发一言。当时四邻都已入睡,家中别无一人,他束手无策,只好坐观他们互相殴斗。斗到钟鸣,这才同仆倒地上,到天亮才苏醒,三人遍体伤痕,只是记得晚上共同坐在后门乘凉,遥见破屋上有几只狗跳来跳去,他们开玩笑地用砖投掷,狗惨叫着逃走。就寝以后,也就发生了这件互相殴斗的怪事。他们意识到那几只狗本来是狐,因为月下看不清楚,才误认作狗了。
 
  梁钦先生是泰和人,与正一真人同乡,要找正一真人控诉狐妖。姚安公说:“狐妖自己游戏,碍着人的什么事呢?无缘无故地以砖击狐,人这一方是理曲的。你找真人控诉,是偏袒理曲的一方,攻击理直的一方,这在情理上说不过去。”李根侯先生也劝阻说:“凡是自己的仆人与人争斗,应该先管教自己的仆人;就是理直还不能放纵仆人仗势胡为,何况是理曲呢?”梁钦先生听后,便打消了找正一真人的打算。
 
  狐女不害善人
 
  御史汪香泉说:布商韩某,迷上了位狐女,身体日渐羸弱。他的妻子求符篆驱狐,狐女暂时躲避走,不久仍然回来与韩某相处。
 
  一天夜晚,她与韩某共寝,忽然披衣坐起来说:“君难道有二心了吗?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刚气逼人,刺促不安呢?”韩某说:“我没有其他二心。只是因为邻居吴某迫于债权人的逼索,要卖儿子做歌童,我不忍书香后代沦为下贱,筹备了四十金想把他赎留下来,因此辗转思考,未能成眠。”狐女猛地推开枕头说:“君有这种想法,就是善人。害善人要受严重惩罚,我从现在就告别了。”说罢,用嘴唇对着韩某的嘴唇嘘气;嘘了好久才挥手离开。
 
  从此,韩某恢复体力,壮健得和从前一样。
 
  为何单单今天做好事
 
  戴遂堂先生说:他曾见一位大官,四月八日在佛寺举行礼拜,忏悔放生。礼拜后,偶尔在花下散步,遇到一个游僧,向他合掌施礼说:“公到这里有何事?”大官回答:“来作好事。”
 
  游僧问:“为何单单今天作好事呢?”大官说:“今天是佛的生日啊!”游僧又说:“佛的生日就作好事,其他三百五十九日就都不应该作好事吗?公今天放生,是大家亲眼看见的功德;不知年年厨房所杀的生命,是否能抵得上今天的放生数?”大官仓促不能回答。知客僧解围斥责游僧说:“贵人护法,三宝增光。穷和尚如何敢说这些混话!”游僧一边走一边笑着说:“紫衣和尚不提醒,因此穷和尚也就不得不说了。”甩手径自离去,不知去向。
 
  一位老僧暗自叹息说:“这位僧人太不晓事了,不过,在我法门中,这自然是闻到了一声狮子吼叫。”以往五台山僧人明玉曾说:“心心念佛,就会恶意不生,并非每天念几声佛就是功德了;日日持斋,才能永除杀业,并非每月持几天斋就是功德了。如果每天烹炒肥肉,从早到晚大口吞吃,而每月限定某日不吃肉,就称为善人,那么贿赂公行,当众贪污,而每月限定某日不受钱财,岂不也就可以称为清官了吗?”这与游僧的话,好像相互吻合。
 
  总宪李杏浦却说:“这只不过是他们佛门的说教罢了。要求士大夫终身吃素,是根本行不通的。能够做到每月持斋几天,那这几天就可减少杀生;能够有几个人坚持月斋,那这几个人就可减少杀生。难道这不比全不持斋更有利于减少杀生吗?”这也自成一说,可谓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各自明确了一义。但不知僧人明玉如果在场,是否还要有所辩难。
 
  戍卒刘青死后索债
 
  恒王府的长史东鄂洛,被谪居于玛纳斯。玛纳斯是乌鲁木齐的支属。
 
  一天,他到乌鲁木齐去,因为躲避暑热,夜间赶路,途中在一棵树下系马休息。有一人半跪着向他施礼问侯,自称是戌卒刘青。他和刘青谈了很久,然后上马要赶路。刘青说:“有件小事,请公代劳传句话:印房官奴喜儿,欠了我三百文钱。我现在很贫困,他应该还我才对。”
 
  第二天,他见到喜儿,就转告了刘青的话。喜儿一听,顿时面如死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奇怪,问喜儿为何这样恐惧,才知道原来刘青早已经病死了。刘青刚死时,陈竹山可怜他生前勤快谨慎,将三百文钱交付喜儿,嘱喜儿买酒食纸钱祭奠刘青。喜儿觉得刘青没有亲属,就将钱装进自己的口袋,没给刘青花用一文。这件事情只有喜儿自己知道,他人绝对不知,不想刘青的鬼魂却来索取这笔钱。陈竹山素来不信因果之说,这时也恐惧地说:“这事不错,这话也应该不是依托的。我原以为人生作恶只是怕人知道罢了;人不知道的处所,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现在才明白无鬼论是靠不住的。由此看来,暗中做了坏事的人,应该提心吊胆,日夜忧虑了。”
 
  为保后代老妇劫少女
 
  人到了至危至急的境地,或许作出奇举;看上去毫无情理的事情,也许其中另有缘故。破格所做的事情,就不能拘泥常理进行判断。
 
  我家乡有位老妇,无故率领几十名老年妇人,突然来到邻村一户人家,开门而人,强行劫走了户主的女儿。如果说是寻衅,这家人素与老妇没有往来;如果说是抢婚,这位老妇又没有儿子。乡邻们都感到奇怪,谁也不能解释其中的缘故。
 
  女家向官府提出起诉,官府发出文书捉拿动犯,可老妇已经携女远遁,没有踪迹;参与抢劫的老妇们也已四处逃亡。案子牵连到许多人,辗转追审,才有一人吐露实情,说:“老妇原有一个儿子,前不久因病死去。临终时,老妇十分悲痛,抚摩着儿子说:‘你死是自己的命,可惜没留下一个孙子,这会使你的祖和父成为饿鬼的。’儿子呻吟着说:‘孙子不一定准能得到,不过是有希望的。我与某氏女暗中相好,她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只是恐怕婴儿出生后会被杀死啊。’儿子死后,老妇一连十多天咄咄自语,突然有了这一举动,恐怕是劫夺此女保全婴儿吧?” 问官一听,神色怅然地说:“这么说来,也不必通缉了,过两三个月她们必会自己回来。”
 
  两三个月后,老妇果然抱着孙子来向官府投案自首。官府也不能对老妇怎么样,从轻发落,仅拟处以杖刑,纳钱赎免罢了。这事如同兔起鹰落,很快就过去了。
 
  这位老妇人可谓果断利索,捷疾若神了。安静涵说:老妇携女宵遁时,以三车载群妇人,与自己分四路行走。因此莫测她的所在。而且,她们又不走官路,曲折横斜,踏上一条歧路后又踏一条歧路,所以谁也不知她们所向何方。途中,她们又晓行夜宿,从不逗留一日,直到分娩时才租了住宅,因而没人知道她们居住哪里。老妇的心计是相当周密的。女子回家后,受到父母厌弃,于是也就跟随老妇抚养孤儿,竟没再嫁人。由于他们当初私自幽会,背着父母做了结合,所以官府没有载入旌典,这里也就不著她们的氏族了。
 
  春药害死老鼠
 
  李庆子说:一次,他住宿在友人斋中,天快亮的时候,忽然二鼠腾跳追逐,满屋乱窜,如同风轮旋转,弹丸进跃,瓶壶茶情等器物都被触翻,乒乓的碎裂声令人心里害怕。这样持续了好长时间,一只鼠又向空中跳起来,跳几尺高后落在地上,再跳再落倒在地,这才僵卧不动了。他一看,僵鼠七窍流血而死,不和什么原因。急忙呼叫家僮收拾整理器物,发现盘中所晾的几十丸春药,已被嗑咬了多半。
 
  于是,才明白原来是雄鼠误食了春药,狂淫无度,雌鼠不堪痛苦,极力窜避,雄鼠没有了发泄对象,欲火中烧,导致毙命。友人出来一看,一边惊讶一边大笑,最后恐惧地说:“此药竟厉害到这种程度,我可知道害怕了!”将残剩的春药全部倒进了水里。
 
  燥烈的药物,又加上经过提炼,药力既然很猛,毒害当然也就很深了。在春药上吃亏的人我见得多了,盖退之硫黄,贤者不免。李庆子这位友人,可能是命数不该结束,所以鉴于鼠祸而忽然醒悟了。
 
  狐妖谈论狐的世界
 
  人和野生动物不是同类,狐则处于二者之间;阳世和冥世不是一个领域,狐则处于二者之间;仙和妖不是一条途径,狐则处于二者之间。因此,说遇到狐是怪事也可以,说遇到狐是常事也可以。
 
  夏、商、周三代以上,有关狐的事迹无可考察。《史记.陈涉世家》记载陈胜等人点起篝火,伪作狐鸣说:“大楚兴,陈胜王。”可知当必定已有狐妖作怪的现象,因而他们才作这种伪托。吴均《西京杂记》说广川王发掘栾书的墓葬,击伤了墓中之狐,后来梦见有个老翁前来报仇。可见狐妖幻化人形的事迹,已经见于汉代。张鹭《朝野佥载》称唐初以来,百姓多供奉狐神,而且当时流行一句谚语:“无狐魅,不成村。”看来唐代狐妖最盛。《太平广记》记载狐妖事迹十二卷,唐代狐妖占十分之九,可以作为明证。各书对狐妖记载不一,关于狐妖的源流始末,刘师退先生讲述得最详细。
 
  原来旧沧州南有个学究与狐妖为友,师退请学究介绍,拜见了他的狐友。这位狐友身躯短小,貌似五六十岁的人,衣帽不今不古,类似道士,揖礼会见时态度安详谦谨。见面相互问候完毕,狐友问师退的来意。师退说:“我们人类世世代代与仙族相处,但对仙族的传闻却大不一样,这其中我有许多不明白地方。听说君的性格豁达,并不自讳,因此前来请教,解除疑惑。”狐友笑着说:“天生万物,各命呼称。狐名叫狐,就如人名叫人而已;呼狐为狐,正如呼人为人而已。有什么可讳的呢?至于我们狐类中善恶不一,也如同人类中莠不齐一样,人并不讳人类的丑恶,狐何必要讳狐的丑恶呢?你尽可放心说话,勿须隐讳。”
 
  师退问:“狐类中是否有区别呢?”狐友说:“凡是狐都可以修道,最灵通的狐族叫
 
   
 
 
 
 
 
  狐。这就好比人类中有农家儒家之分,农家读书的人少,儒家读书的人多。”他问:“
 
   
 
 
 
 
 
  狐一出生就都通灵吗?”狐友说:“这关系到种族遗传,批狐的遗传基因比较优秀。不过,并非所有批都灵通,没成道的批狐所生的狐都是常狐,已成道的
 
   
 
 
 
 
 
  狐所出生的狐一出生就自能变化。”
 
  他问:“狐既成道,自然必定驻颜不老。而小说中所载之狐却有老翁老妇,这是什么道理?”狐友说:“所谓成道,仅指得修成了人道。修成人道后也要饮食起居,男女结合,生老病死,这些都与人类相同。至于飞升天界,云来霞去,那是另外一回事。这好比人类读书,千百人中,才能有一两个人求得官做。狐的修道,采用炼形服气的方法如同人的积学成名,使用媚惑采补的方法如同人的捷径求售。但是,要达到游仙岛、登天界的地步,必须炼形服气才能成功;媚惑采补,伤害很多,往往会干犯天律。”
 
  他问:“由谁掌管对狐辈的禁令赏罚呢?”狐友说:“小赏罚由狐族自己的首领掌管,大赏罚则由地界的鬼神暗中鉴察。如果没有禁令,狐类来往无形,出入无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他问:“媚惑采补既然不是正道,为什么不列入禁令,必定要等到伤人之后才惩罚呢?”狐友说:“这比如人类中以巧手段诱骗人的钱财,受诱惑的人喜欢出钱资助,王法是无从禁止的。至于因夺财而杀害了人命,那就要依法抵罪了。《列仙传》记载的酒家婆,又何尝违犯律条受到冥司诛杀呢!”
 
  他问:“常听说狐为人生子,没听说人为狐生子,这是什么原因呢?”狐友微笑着说:“这个问题不足讨论。因为狐要采补成道,对人只有所取,而无所予。”他问:“狐妻别赠他人,就不怕狐郎妒嫉吗?”狐友又笑着说:“先生之言太放荡了,一点儿也不知道其中的详情,狐类中凡是未婚的狐女,都像人类历史上季姬曾子的故事一样,可以自己任意择配偶。已婚狐妇既然已有定偶,是不敢逾越防线的。至于偷郎献花,偶越礼仪,既是人之常情,也是事物常理,大体上人狐没有区别,从人情稍加推论也就明白了。”
 
  他问:“有的狐居住在人家,有的狐居住在旷野,这是何故?”狐友说:“狐中未成道者还没脱离野性,利于近人,不住城市不方便;道行高者城市山林都可居住,如同大富大贵的人家一样,财力可致百物,住荒村僻壤与通都大邑没有差别。”
 
  师退与狐友横谈纵论,狐友的大旨只是劝人学道,说:“我们狐类辛苦一二百年,才修炼得化成了人身。你们现在就是人身,成仙功夫已抵大半,却悠悠忽忽浪费一生,与草木一样归宿于腐朽,太可惜了。”师退满腹经纶理论,扭转话题与狐友谈禅。狐友谢绝说:“佛家地位绝高,可是有的人修持不到,一入轮回就迷失本来面目。不如且求不死,这样较有把握。我曾多次遇到过真佛真师,可从来没有敢见异思迁。”
 
  师退临别时说:“今日相逢,也是天大的幸运。君能否赠送我一句话?”狐友踌躇很久,说:“三代以下恐怕难于举出姓名,都是给下等人说的。不过,自古圣贤却是心平气和,毫无做作的。洛闽诸儒,张眉怒目,也就生出了许多纠葛。望先生多加注意。”师退一听,怅然自失,因为他一向都很傲慢,时常有些过份言行。
 
  是兄妹还是夫妻
 
  必定不能判断的狱案,不一定就在情理之外;而越是在情理之中,才越不能审理明白。
 
  我的门人吴冠贤做安定县令时,我从西域返回内地,住宿在他的官署中。当时听到了这样一件狱案:有两个年皆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共同在舆前喊冤。少男说:“她是我的童养妻,父母双亡后,她想抛弃我另嫁别人。”少女说:“我本来是他的同胞妹,父母双亡后,他想占我为妻。”问他们的姓氏,还能记得。问他们的籍贯,谁也不知道,因为父母都是流亡乞丐,天天转移流浪,早已经不记得是何地人了。问与他们共同相处的乞丐,只是回答说:“他们一家人到这里才几天,就父母并亡了,不知来龙去脉。只听他们以兄妹相称,但小户人家的童养媳,与丈夫按惯例称兄妹,无从区别真假。”
 
  有位老吏建议说:“这事如同捕风捉影,杳无实证,又不能用刑拷问。无论断他们结合还是断他们分离,都难保不出错误。然而,断他们为兄妹出现错误,不过是误破一桩婚姻,失误较小;断他们为夫妻出现错误,那就误乱了人伦,失误可就大了。何不断为兄妹,让他们分离另行结合呢?”经过反复推论,再三研究,仍然没有妥当的处理方案,最后还是采纳了老吏的建议。
 
  这使我想起姚安公在刑部做官时,织造海保方被籍没家产,官府以三步军看守其宅。房宅一共几百间,深夜兴起了大风雪,三个军土坚闭外门,共同到一间幽密寝室中取暖,点灯一起饮酒。烂醉以后,偶然剔灯,反而剔灭,因黑暗中三人无意相互触击,导致了互相殴斗。殴斗到半夜,都疲困仆倒。到天明时,其中一人已经死去。另外二人一个叫戴符,一个叫七十五,伤也很重,只是侥幸没死。
 
  审讯时,二人都承认是殴击致死,依法偿命没有怨言。据他们自己说,当夜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觉有扭打自己的就与对方扭打,觉有殴击自己的人就向对方还击,根本不知道谁在扭我谁在殴我,也不知我在扭谁我在殴谁。他们的伤势轻重以及某处伤是何人所致,不仅是活着的戴符和七十五不能知道。就是将被打死的军士起死回生,他们绝对不能知道。既然一命不必由二人抵偿,由问官随意指一人偿命,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一定要审清楚是某人,就是重刑拷问,也不过是胡说妄供而已。
 
  这件案子无从处理,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恰好戴符病死,才藉以结案。姚安公说:“这件事让起衅者坐罚,也可以结案;“可是根据他们的供词得实情,起衅者也不知是谁。严刑追问,还不如随意任指。至今反复思考,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有效地审理办法。法官哪是容易做的呢!”
 
  亡父显灵指责放荡子
 
  陈石闾说:“有个世家子弟,与几名宾客在九如楼饮酒看戏。酒兴正浓的时候,忽然有个宾客中邪昏倒地上。众人把他扶起来灌汤抢救,他突然挺身而坐,圆睁双目,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直视前方。随后先是拍胸痛哭,以父亲的口吻指责世家子弟放荡;接着是切齿握拳,数落各位宾客对儿子恶意引诱。声色俱厉,怒气汹汹,大有拼命要把宾客吞吃之势。世家子听出是自己亡父的声音,吓得面无人色,伏在地上颤抖起来。各位宾客也都吓得退缩潜逃,还有踉跄失足摔破额头的。酒楼四坐,无不为此叹息。”这是雍正甲寅年发生的事,陈石阊曾经亲眼目睹,但他不肯说出那位世家子弟的姓名。
 
  先师阿文勤先生说:“一户人家如果不通宾客,子弟就不能亲近士大夫,所见到的人物只有家内的奴婢僮仆,还能学成什么好样子呢?可是,一户人家如果交通宾客太广,必有淫朋匪友混杂其间,这些淫朋匪友的亲近影响,就会给子弟贻害无穷。”几十年来,以我的历历见闻作检验,可知先师之言是真正的良药。
 
  百兽之王
 
  康熙十四年,西洋进贡了一头狮子,翰林院的前辈们对此多有赋咏。相传这头狮子不久就逃走了,行走如风,十分迅速,己刻挣开锁链,午刻就出了嘉峪关。这只是齐东野语,荒诞奇说而已。
 
  康熙皇帝南巡,由卫河回京,还用船载着这头狮子。先外祖母曹太夫人当时曾在渡帆楼窗口窥视,狮身如同黄犬,狮尾如虎稍长,面孔圆如人面,不象其他兽类那样狭削。狮子系在船头将军柱上,有人捆着一头猪前来喂狮。猪在河岸时还号叫,靠近船就吓得不出声了,等放到狮子面前,狮子低头一闻,猪竟恐怖而死。临开船时,狮子忽然一声震吼,犹如无数铜钲猛然合击,外祖家的十多匹厩马隔墙听见,都战栗着伏在槽下,船离开好久还没敢动。狮为百兽之王,真是名不虚传啊!
 
  狮子刚由西洋人京时,绘画技艺号称当代顾、陆的吏部侍郎阿公礼稗,曾对狮秉笔画成一图,笔意十分精妙。这幅图以前藏于博晰斋前辈家,因为当初阿公亲手赠给了他的祖父。后来卖给了我,我曾请一位鉴赏家题签。因阿公原未署名,鉴赏家以元代曾有献狮的事,遂题为“元人狮子真形图”。博晰斋说:“阿公的丹青技艺,本不在元人之下。这一赏鉴不为谬误。”
 
  平心静气退狐妖
 
  交河老儒刘君琢,名璞,一向淳谨宽厚,以长者著称。在我家做了二十多年家庭教师,从兄懋园和从弟东白,都是他的学生。
 
  一次,刘先生从河间岁试归来,中途遇到大雨,借宿在一户民家。主人说:“家中只有两间空屋可以住宿,可是一向有妖魅,不知是狐是鬼。先生如不害怕,就请解装住进去吧。”刘先生迫不得已,只好住了进去。
 
  灭烛以后,听到承尘纸上轰轰震响,如同怒马奔腾。他起身穿戴好衣冠,仰面对屋顶长揖施礼,祝告说:“我乃一介坎坷寒儒,偶然路宿此室。要害我吗?我与君无仇;要戏弄我吗?我与君素来不开玩笑;要驱逐我吗?今晚我肯定不能走,明晨也必定不能再住。君何必要多此一举,进行扰攘呢?”接着,听到承尘纸上似乎是一位老太婆的语气说:“客人说得很有道理,你们这些晚辈不要太造次。”随后听到一出橐橐的脚步声,集中向西北角走去,顷刻就寂静无声了。
 
  刘君琢先生曾告诫学生说:“遇到意外险境,平心静气,或许有化解的可能。当时如果破口大骂。未必不会抛砖掷瓦。”
 
  还有,刘景南曾经租借一处住宅,搬进去的当天夜晚,就受到了狐妖的严重骚扰。刘景南呵斥说:“我自己出钱租宅,你怎么能鸠占鹊巢呢?”狐妖厉声回答说:“假设是君先居此宅,我后到来争,可说是我理曲。我居住此宅已经五六十年了,谁不知道!君哪里不可以租处住宅呢,却偏要与我共住?况且,君既对我盛气相凌,我安肯让君!”第二天刘景南就搬走了。
 
  何励庵先生说:“刘君琢所遇到的狐妖,能被人的道理屈服;刘景南所遇到的狐妖,能用道理屈服人。”先兄晴湖说:“屈服狐妖容易,能屈服于狐妖很难。”
 
  生则同室死同穴
 
  任子田说:他家乡有个夜间走路的人,月下经过一处坟墓,见墓道松柏间并肩坐着二人:一位十六七岁的男子,非常俊秀可爱;一位白发垂项的老妇,佝偻着身子,手持拐杖,似乎是七八十岁以上的人。可是,他们却亲密地将肩膀靠一起,欢声笑语,看上去彼此十分相爱。他暗自惊讶:这老淫婆是个什么怪物,能与翩翩少年儿如此亲密!走得稍近一些的时候,老少二人就冉冉消失了。
 
  次日,他问那是谁家的坟墓,才知道墓主早年夭折,孀妇寡守五十多年,死后与少夫合葬该墓。
 
  《诗》说:“生则异室,死则同穴。”表明了至深的爱情。《礼》说:“殷人之礼也离之,周人之礼也合之。善夫!”说明圣人通晓幽明二界的礼仪,所以能够根据人情推知鬼神之情。不近人情的人,又哪能懂得《礼》的意义呢?
 
  害人反害己
 
  甲乙二人有旧怨,乙日夜盘算让甲遭殃。甲心知乙在暗算自己,便秘密派自己的党友丙通过其他途径投靠了乙家。丙常为乙出谋画策,凡是丙出的点子,都能收到算无遗策的结果。无论乙做什么事,只要由丙经办,丙都从甲家取钱暗中资助,因此也就都能收到省钱顺利的功效。
 
  一两年后,丙在乙家深受信用,乙对以前自己信用的人一概不听,专门听取丙的主张。于是丙打了一个适当的机会对乙说:“以前甲曾暗中调戏我的妻子,我长期隐讳没敢说出来,实际上心里是恨之入骨的。但由于势力上敌不过甲,所以没敢声张纠缠。听说您也与甲有仇,因此我才投奔门下来效犬马之劳,我之所以对您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固然有报知遇之恩的因素,可也是为了联手暗算甲以报调妻之仇。现在甲有可攻之隙,何不进攻!”乙一听,大喜过望;拿出许多金钱,十分放心地让丙去用金钱活动经营,执行害甲之计。
 
  于是,丙便用乙的金钱去为甲办事。他收买许多证人,要他们表示愿意出庭作证,证明甲是清白人,没有恶劣行迹。证人见到金钱都很高兴,而且又不是要求他们做什么太离格的事,便爽快地答应了。陷阱布成以后,丙将自己伪造出来的甲的恶迹以及一系列证人的姓名呈报给乙,让乙书写起诉书。
 
  于是,乙以起诉人的名义向官府起诉甲。到开庭审讯时,起诉书上所列的罪状都是子虚乌有,所有证人全部倒戈为甲作证,乙一败涂地,反坐诬告罪,被论处戍边。乙发现丙出卖了自己,万分愤恨,但因很久以来与丙亲密无间,自己平生隐事皆操丙手,不敢再向丙兴师问罪,竟被活活气死。临终前,他发誓要到阴曹地府控告丙,可是乙死几十年后丙也没有遭到报应。
 
  评论这事的人认为事情发端于乙,甲由于势不两立才铤而走险,不过是兴兵自救,罪不在甲。丙本为甲反问,忠于其主;说不上对乙负心,也不能过于对丙加罪,因此鬼神不肯受理乙的控诉。这是康熙末年发生的事情。《越绝书》记载子贡对越王说:“夫有谋人之心,而使人知之者,危哉!”这话岂可不相信呢!
 
  救人老婆女儿被救
 
  献县捕役樊长,与一位伙伴奉命捕捉一名巨盗。巨盗跳墙逃走。便把他的媳妇捆到了官店。所谓官店,是指捕役拷问盗贼的所在,其实就是捕役的私人住室。伙伴拥抱着巨盗的媳妇调戏,妇人怕挨打,既不敢声张也不敢动,只是低头流泪,身上的绳索已经渐被解开。
 
  樊长突然发现同伴用心不良,怒容满面地说:“谁家没有妇女,谁能保证自家的妇女不遭患难落人人手?你敢这样干,我现在就去报官。”同伴被樊长镇住了,没敢再动手。事情发生在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戍刻。
 
  同夜子刻,樊长的女儿家出了一件事。樊长的长女嫁了一位农民,当夜她遭到盗贼劫持,已被脱衣反捆起来,马上就要受到奸污,也被一个盗贼呵斥而止。事情发生在子刻,与樊长呵斥同伴中间,仅仅隔一亥刻。
 
  次日,樊长听到报信,惊得仰面视天,瞠目结舌,好久没有闭上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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