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讲的600个因果故事(全本)三
本文摘要:比鬼还丑的人 裘文达公的府第,在宣武门内石虎胡同。文达之前是右翼宗学,宗学之前是吴额驸府,吴额附之前是明朝大学士周延儒的府第。这处府第年代已经很久,而且又曲折幽深,因此不免时常出现变怪,不过并不害人。 厅堂的西侧有两间小屋,名叫好春轩,文达
 
  比鬼还丑的人
 
  裘文达公的府第,在宣武门内石虎胡同。文达之前是右翼宗学,宗学之前是吴额驸府,吴额附之前是明朝大学士周延儒的府第。这处府第年代已经很久,而且又曲折幽深,因此不免时常出现变怪,不过并不害人。
 
  厅堂的西侧有两间小屋,名叫“好春轩”,文达先生用采会见宾客。好春轩的北墙壁上开有一门,横通另外两间小屋。
 
  起初僮仆们就住在这两间小屋里,可是入睡以后,多被怪魅抬出屋外,也不知是鬼是狐,因此后来没人再敢住进屋内。唯有琴师钱生不怕,单身住了进去,却也一直没有出现怪异。钱生面有白癜风,相貌又老又丑。蒋春农对他开玩笑说:“看来是尊容更胜鬼一筹,鬼害怕而逃难了。”
 
  一天,钱生锁好房门外出,回来后发现几案上放着一顶雨璎帽,作工精巧,崭新得如同没试过一样。大家互相传看,感到又惊讶又好笑。由此知道屋内的怪魅是狐妖,而不是鬼魂,但没人敢要这顶帽子。钱生说:“我老病龙钟的,多数人都厌贱我。除司空裘公以外,从不曾有几个人怜念我。我的帽子也确实很破旧了,这是狐仙同情我太穷了。”高高兴兴地将雨缨帽戴在了头上,而狐妖也没再拿走。
 
  这顶帽子果然是赠送钱生的吗?赠送钱生一顶帽子又是何意?真令人不可理解。
 
  狐精不孝遭逮捕
 
  我曾与少司寇杜凝台共同住宿在南石槽,听两家轿夫闲谈说:“昨天出了一件怪事:我的表兄朱某在海淀为人看守坟墓,因进城没有返回,表嫂独自宿在坟园。
 
  “夜间,听到园内的树下有格斗声,她挖破窗纸向外窥视,见二人正在奋力搏击,一位老翁举杖分隔二人,仍旧不能制止搏斗。忽然二人打倒在地,都现形为狐,跳踉摆拨,继续争斗,将老翁也触倒在地。老翁一跃而起,一手按住一狐呼叫说;‘逆子不孝!朱五嫂快出来助我一臂之力。’表嫂藏在屋内没敢出去,老翁气得顿足说:‘我要到土神那里控告你们。’于是都带着恼恨情绪散去了。
 
  “次日夜间,又听见满园锁链锒铛声,似乎是在进行搜捕。忽然觉得几案上的瓦瓶好像微微一动,表嫂感到奇怪,便到案前察看,听见瓶内低声细语地说:‘请别声张,日后我会向你报恩。’表嫂气愤地说:‘父母的恩还不肯报,更何况我!”连瓦瓶一起向门外的碑坐上掷去,瓦瓶碎裂之后,就听到了嗷嗷叫声,好像是瓶中之物被捉住了。”
 
  一个轿夫说:“因打斗触倒父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至于被土神捕捉?真是太可怕了。”杜凝台回过头来对我笑着说:“非轿夫不能说出这句话。”
 
  真鬼吓死假鬼
 
  族叔行止说:有个农家妇,与小姑长得都很美。一天,姑嫂二人在月夜乘凉,就共同睡在了院内的屋檐下。突然看见一个红发青面鬼,从牛栏后面出来,旋舞蹦跳着,似乎要来抓吃她们。当时男人们都到村外看守场园,姑嫂被吓得没敢出声。鬼将她们二人一一按住进行奸污,事后此鬼跃上短墙正要离去,忽然惨叫一声,又倒了院内的地上。
 
  姑嫂见鬼很久没有动,才敢喊人。邻居纷纷跑来查看,见墙内一鬼,是本村某位恶少化装的,已经昏迷不醒人事;墙外一鬼,直挺挺地站着,是社公祠中的鬼卒土偶像。
 
  父老认为社公有灵,商议天明后举行祭祀,报谢社公。一位少年哑然失笑,说:“某甲常五更起身出来担粪,我开玩笑把神祠的鬼卒抱来放在路边,想让他吓得逃跑,博取一笑;不料遇见了这个假鬼,他误认为是真鬼吓昏了。社公又有什么,恶灵呢?”一位老翁说:“某甲天天五更起身担粪,你为何早不玩笑晚不玩笑,单单今天开玩笑?开玩笑的办法多了,你为何单单抱来了这个土偶?土偶哪里不可以放,你为何单单放在这家的墙外?这中间自有神灵操纵,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于是,大家共同集资,对社公进行了祭祀。装鬼的恶少被其父母抬回家去,一连卧床数日,竟没再苏醒过来就死了。
 
  掉了脑袋的控马卒
 
  太常陈枫厘说:有个十四五岁的童子,每天入睡以后就发出呻吟声。家人怀疑他得了病,问他有什么病痛感觉,他说自己没病。不久又时常说梦话,呼叫也不醒。他的梦话很清楚,仔细听去,全是床间作爱的词语,他的呻吟也是承受奸淫的声音。可是,无论怎么问他,他都不肯吐露实情。
 
  家人知道是鬼魅作祟,便向社公提出起诉,祈求社公驱魅、夜间梦见社公说:“确实有魅作祟,但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制裁的。”于是家人又到城隍庙焚烧状纸,祈求城隍制裁。
 
  过了一夜,城隍祠中泥塑的控马卒无故地自己掉了脑袋,这才明白社公所说的力不能制。然而,鬼魅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牵马卒罢了。未必受到城隍宠爱;即使是城隍的爱卒,神是正直聪明的,也必定不会因自己所爱,就去曲法庇护一个小卒。起诉书一呈报马卒就遭到冥诛,城隍神的公心昭然若揭。做社公的神却顾虑重重,隐忍不敢秉告,他是如何评价城隍的?城隍对这位社公,又作如何评价?
 
  滴血验子记
 
  从孙树森说:有个山西人把资产托付弟弟保管,到外地经商。客居外地时娶了个媳妇,并且生了一个儿子。十几年后媳妇病死,他便携带儿子返回了家乡。弟弟怕兄长索要资产诬蔑他的儿子是抱养的异性之子,不得继承父业。因纠纷不清,便报了官。
 
  官本来就是个糊涂官,也不发送公文到兄长经商的地方问问真假,而是按照古法让父子滴血试验。幸好父子二人血液融合,便将弟弟笞打一顿,逐出衙门。
 
  弟弟绝对不信滴血试验法,自己也有一子,便进行了一次试验,父子之血果不融合。于是便以此为由,继续上告,说县令的裁决不足为据。乡邻们厌恶他贪夺兄长资产,不讲道,都说:“他媳妇过去与某人私下相好,所生之子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们父子的血当然是不应该合的,众口分明,证据确凿,最后竟验实了真情。将妇人的相好拘来审问,也低头供认不讳。弟弟羞愧得不能自容,驱妇逐子,自己也弃家逃走,资产反而全部归了兄长。闻者拍手称快。陈业滴血的故事,见于《汝南先贤传》,可见自汉朝以来就有此说。
 
  可是我听经验丰富的老吏说:“骨肉滴血必能相合,是指通常情况。如果冬天把盛血的器物放在冰雪上,将器物冻得很冷;或夏天用盐醋擦拭盛血的器物,使器物沾上酸碱气味,所滴之血人器就会凝固,即使是骨肉至亲,也不会互相融合。因此,滴血试验一法,根本不足据以定案。”不过,如果这个县令不滴血试验,这个做弟弟的就不会上诉,那么他媳妇野合所生的儿子也就无从败露。这好象有鬼神暗中驱使县令这样做,所以不可完全归咎这个县令泥古。
 
  能大能小的巨蟒
 
  都察院的大蟒,我曾经两次见到它的爬行痕迹,其事并非子虚乌有。吏役害怕,没人敢到房深处。壬子年二月,奉旨重修院署。我亲自打开库房检查,一无所见。明白是由于帝命降临,各种灵物已经全部慑伏隐藏了。
 
  院长舒穆噜就这件事说到内阁学士札公的祖墓也有巨蟒,常远远望见巨蟒出入,向着太阳晒鳞,墓前有两棵槐树,相距几丈.巨蟒首尾两端各挂一树,身体就好像彩虹一样横亘在墓前。后来札公葬母,墓圹恰该落在巨蟒的出入之处。于是举行祭祀,向巨蟒祝告起圹之事。巨蟒果然率领族类蜿蜒而去,合族约有千百余,葬事完毕以后才返回。离去的时候行动如风,渐行渐缩,一直缩在几尺长。原来巨蟒能大能小,已经具备了神龙的变化技能。我这才悟出都察院的大蟒,腰围如柱,能在窗棂中出入,缝隙仅约一寸,也是由于能够缩化身形。
 
  当月,我与副宪汪蕉雪同在山西人马观察家中,遇到一位内务府的官员。这位官员说西十库贮放硫黄的仓房也有二蟒,蟒头都有一角,鳞甲金光闪闪。仓吏开锁之前,必先鸣钲发号,通知大蟒。
 
  最使人感到奇异的是每次开仓,必然看到硫黄堆积门内,磊磊如山,足供取用。取尽以后,再开仓门,仍是堆积如山。都认为是大蟒不想让人人库,实际上也没人敢进。有人说这是守库神,从道理上说是很可能的。《山海经》记载的各山山神,蛇身鸟首,异状种种,不必定作人形。
 
  为了父亲不再悲伤
 
  先兄晴湖说:有个叫王震升的人,晚年丧子,痛不欲生。一夜,偶然路过爱子的坟墓,徘徊凄恋,不忍离去。忽然见自己的儿子一人坐在陇头,急忙跑过去看望。儿子的鬼魂见父亲前来,也没躲避。可王震升要握儿子的手时,儿子却后退躲闪,不肯让他接触。他与儿子说话,儿子神态冷漠,似乎根本就心不在焉。他问这是什么缘故,儿了的鬼魂笑着说:“父子关系原是一种宿缘,缘分已尽,就你是你我是我了,何必还要互相问讯呢!”说完竟掉头走了。从此,王震生四年儿子的痛苦顿时一扫而光。
 
  有位客人说:“如果西河能够明白这一道理,就不不会双目失明了。”
 
  先兄说:“这是孝子对父亲的一片至情,他作出这番变幻,是要杜绝父亲的悲思,如同郗超密札的用意而已,并非正理。假设人人都持这种观念,父子、兄弟和夫妇之间,都视如萍水相逢,人情岂不是日趋淡薄了吗!”
 
  旧情难舍
 
  某公纳得一姬,不但姿貌秀丽,连言谈举止也很迷人,而且十分善解人意。可是,每当她独自静坐时,就会凝视发呆,若有所思。某公司空见惯,也没感到惊讶。
 
  一天,她自称有病,关起门户来昼卧在床。某公在室外挖破窗纸向室内窥视,见她涂脂敷粉,戴好钗钏,穿上衫裙,周身上下一一精心打扮妥当,然后陈设酒果,似乎要祭祀什么人的亡灵。某公推门而入,盘问她要干什么。她紧皱眉头,整了整衣袖跪在地上说:“妾原来是某位翰林的宠婢。翰林临终前,揣度身后夫人必定不会容我,担心我会被卖入青楼,于是就提前安排我出了府门。临别时,他情恳意切地私嘱我说:‘你嫁人我毫无怨恨,嫁得其所更是我的欣慰。只是希望每逢我的忌日,你一定要在密室中靓妆私自祭祀我;我的灵魂如果前来,就用香烟缠绕在你的周围,作为验证。”’某公说:“徐铉不负李后主.宋皇没有怪罪他。我成全你又有何妨。”
 
  于是,她开始焚香拜祀。想起翰林的深情厚爱,不禁泪水纷纷,落到了供桌上。果然,袅袅香烟围着她的面颊绕了三周,并逐渐婉蜒向下,一直缠绕到双足。.
 
  温庭筠的《达摩支曲》说:“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就是描写的这种情况呀!虽然是琵琶别抱,已负旧恩,但身去心留,不胜于同床异梦吗!
 
  鬼也诳人
 
  程念伦,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戍年间来到京师,弈技号称国手。如皋人冒祥诛说:“他和我都是二流弈手,因为还没发现一流高手,他只是匆匆忙忙地自我称雄罢了。”
 
  一天,我的学生吴惠权等人扶战招仙,众人说:“仙人善于对弈吗?”乩仙判说:“能。”又问:“肯与凡人对一局吗?”乩仙判说:“可。”当时程念伦住在我家,因此让他去与乩仙对弈。(凡弈谱,以子记数。象戏谱,以路记数。与乩仙弈,则以象戏法行之。如纵第九路横第三路下子,则判曰:“九三。”馀皆仿此。)
 
  刚下几个子的时候,程念伦茫然不解,以为仙机莫测,唯恐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凝思苦索,汗流夹背,手发着颤,好不容易才敢应落一子,落子后还惴惴不安。时间稍微一长,似乎觉得乩仙并无高深技能,于是放手攻击。乩仙越战越败,竟全局覆灭,满室哗然。乩架忽然大字书写说:“我本是个幽魂,暂来游戏,托名张三丰。因为自己粗知对弈,也就草率答应下来。不料受到这位先生的围困,我从今也就往而不复了。”吴惠叔感叹地说:“长安街上,鬼也会诳人。”我开玩笑说:“一败就吐真情,还不过是长安街上的一个钝鬼。”
 
  申生高洁狐妖不迷
 
  景州人申谦居先生,名诩,是姚安公的癸巳同年。天性平易近人,平生从来不曾面有怒色,清高独立,一芥不取,有古代洁士风格。衣着朴素,饭食粗略。偶然遇到学生馈赠祭肉,也要拿到市场上换豆腐,说:“并非追求与众不同,确实吃不习惯。”
 
  一次,从河间发试归来,由书童牵着毛驴行走,书童不胜疲倦,就让他自己骑驴先行。傍晚遇到下雨,他便投宿在一个破庙中。破庙只有一间,庙内空无一物,地上脏得无从落坐就摘下了一扇门板,横放在门前,睡在门板上。
 
  半夜睡醒,听到庙内有细小的声音说:“我想出去回避先生,可先生挡住了门户,我出不去。”申先生说:“你在门内,我在门外,互不相害,回避什么?”很久,细小的声音又说:“男女有别,先生应该放我出去。”先生说:“户内户外就是别,出来反而无别了。”翻翻身又睡了。
 
  天亮时,有个村民见他睡在庙门,害怕地说:“庙里有狐妖,曾出来迷惑少年,人若进庙,必定受砖瓦打击。先生怎么能安然过夜呢?”后来他偶尔对姚安公说起这事,捻着胡子说:“还有狐妖想迷惑申谦居,真是一大奇事。”姚安公开玩笑说“狐妖就是迷尽天下人,也断不会迷到君的头上。可能是君诡状奇形,狐妖没有看清,不知是何怪物,所以惊恐想逃。”由此可以想见申谦居先生的为人。
 
  幽灵叩拜为入土
 
  董曲江前辈说:乾隆丁卯年乡试,他寓居在济南一个寺院。梦见来到一处所在,老树下有间破屋,倾斜要塌,一位女子靓装坐在门内,满面愁容,十分可怜。他怀疑自己误人了人家内室,急止步没敢跨人。女子忽然向他遥拜,泪水涔涔,沾湿衣袖,可是始终没说一句话。他心里一害怕就醒了。
 
  过了几天,又作同样的梦,这次女子更加悲戚,并以额头触地向他叩拜一百多次。他想逼近问问缘故,忽然又醒来。他疑疑惑惑,不能自明,便把梦中情景告诉了同伴,同伴也不能解释。
 
  一天,他在寺园散步,见廊庑下有一故旧灵枢,已经快要腐朽。忽然仰头看见老树,正是梦中所见的那棵老树。他向寺僧叩问灵枢的来历,寺僧说是某位官员的爱妾,寄停在寺内,说定前来迎取,但至今已经过了几十年,始终没有音信。寺内不敢移动葬埋,长期以来放在原处,没有妥当的处理办法。董曲江一听,豁然开朗。他与历城县令是旧交,于是筹集资金买了半亩地,请示官府批准,对女子的灵柩进行迁葬。
 
  由此可知,亡人以人土为安,停放地上并非幽灵的愿望。
 
  孙先生宴鬼
 
  房师孙端人先生,文章深雅,天性好饮。醉后的作品,与醒时所作没有差别。翰林院诸公,都认为他是继李白之后的第二个斗酒百篇。
 
  孙先生督学云南时,一次在月夜的竹丛下独自饮酒,恍惚见一人注视酒杯,好像也想饮酒。他心里明白这是鬼魂,也不恐怖,只是用手按住洒杯说:“今天酒不多,不能相让。”这人一听,就退缩着消失了。
 
  他醒后很后悔,说:“能来借酒,肯定不是俗鬼。肯向我借酒,是看得起我。怎么当时就辜负了他前来相访的好意呢?”于是买来三大碗好酒,夜晚用小桌陈放在竹丛下。次日一看,酒丝毫也没动用。于是叹息说:“这位先生非但风雅,也很耿直清正。稍微和他开了开玩笑,他便一滴酒都没肯尝。”有个幕客说:“鬼神只是歆享酒食的气味,岂能真饮!”孙先生一听,又感慨地说:“由此看来,应该在成鬼以前抓紧时间痛饮,不要等将来成鬼后空闻酒气。”孙先生的侄子渔珊在福建学幕对我讲了此事。
 
  我认为魏晋时期的诸位贤士,与孙先生比较起来,相差不远。
 
  痴书生遇多情狐
 
  前辈霍易书听诸海大司农说:有位世家子,在一处坟园读书。园外有几十家居民,都是为大户守墓的。
 
  一天,他在园墙的缺口看见一个丽女,园墙掩遮半露面,正要仔细注视,丽女已经躲避。过了几天,又见那个丽女在墙外采摘野花,目光不时瞟望墙内,后来竟登临墙缺,露出半身。世家子以为是东家女在窥宋玉,不禁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可是他又暗自寻思,附近居民中的女子都很粗陋,不应该有这样细皮嫩肉的漂亮女子;况且,所见附近女子都是荆钗布裙,也不应该单单此女身着艳装。因此,他怀疑是鬼狐,虽然也向对方传送情波,却从没沟通一语。
 
  一天晚上,他独自立在树下,听到墙外有两个女子窃窃私语。一女说:“你的心上人正在赏月,何不前去陪他?”另一女说:“他正在怀疑我是鬼狐,何必空让他惊恐害怕!”前一女又说:“青天白日,哪有鬼狐?痴书生竟是这样不解人情。”世家子闻听暗喜,整衣要出去相见,忽然省悟到:自称不是鬼狐,那就肯定是鬼狐。天下小人没有自称小人的,岂只是不自称,而且没有一个不痛骂小人,用以表明自己不是小人。看来这两个鬼狐正是用的这种小人之术,前来欺骗自己。想到这里,又掉头返了回来。
 
  第二天,他到附近居民中秘密察访,果然没有这两个女子。而这两个女子,从此以后也再没出现。
 
  一狐害二夫
 
  吴林塘说:以前客游秦陇地区,听说有群猎人在少华山麓见到两个人神情沮丧地躺在树下。呼叫他们,还能勉强地站起来。猎人问:“什么原因使你们困在了此地?”其中一人说:“我俩都是受了狐妖迷惑的人。当初我夜间行走迷失道路,投宿在一户山村人家。其家有个少女十分美丽,并伺机挑逗我。我情不自禁,就和她亲热起来。事情被他的父母看见,挨了一顿辱骂,我跪拜谢罪,才免遭笞打。接着听到她父母絮絮叨叨地说话,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第二天,竟招我为婿,只是说明山上有主人,少女必须轮番执役,五天一上山,五天才能返回。我接受了这个条件,安心在此生活下来。半年后,得了痨病,夜间咳嗽得不能人睡,便到林下散步。听到有笑语声,偶尔寻声察看,见有几间房屋,一个人正拥抱着我的媳妇赏月。我不胜气愤,拚尽力气想与他争斗。这个人也怒形于色,说:‘鼠辈竟敢偷看我的媳妇!’也奋起与我相斗。幸亏他也病弱无力,我们就相牵着一起仆倒在地。妇人安然地坐在石上,嬉笑着说:‘你们不要打了,我明告你们真相:其实我是往来于你们两家,都托词说上山执役,好让你们各自休息五日,蓄养精髓供我采补。今天事情真相已经暴露,你们的精髓也已经枯竭,对我再无用处。我走了。”说毕,忽然消失不见。我们二人迷路不能出山,因此饿倒地这里,多亏遇见你们,得受拯救。”另一个人所说的也完全相同。
 
  猎人给了他们一些干粮吃,他们才稍能走动。又让他们引路,来到被招为婿的住处。
 
  他们惊讶地说:“以前院墙是土的,梁柱是木的,门可以开合,窗可以启闭,都是确有形质的建筑物,并非幻影。现在为何都变成土窟了?以前院中地平如砥,干净得像擦过一样。今天为何除了土窟以外,其他房间都崎岖不平,连脚也容不下了?窟的宽度不过几尺,仅能容得下狐妖自己,如何能容纳我们二人呢?难道我们二人的身形也被幻化了吗?”其中一人见对面崖上有破碎磁片,说:“这是我拿着杯子上楼时摔碎的,现在峭壁上没有道路,当时如何上下呢?”二人四顾徘徊,惘惘如梦,都恨透了狐女,请求猎人人山追捕。猎人说:“邂逅相遇,便成佳偶,世间没有这样便宜的美事的。事太便宜,就肯定存在着不便宜的损失。鱼吞钩是由于贪诱饵,猩猩刺血是因为好饮酒。你们二人应该恨自己,又何必要恨狐呢?”二人一听,这才默不作声。
 
  神仙也骗人
 
  汪旭初说:他见过一个扶乩召仙的人,乩仙自称张紫阳。
 
  人们向他请教《悟真篇》,他不能回答,只是判写“金丹大道,不敢轻传”而已。
 
  恰好有个仆妇窃钱逃亡,仆人叩问说:“还来得及追捕吗厂
 
  乩仙判说:“你在前生中曾以财诱人,买了人的妻子;又引诱卖妻人饮酒赌博,仍把买妻财取回。这个人今生与你相遇,引诱你的妻子私奔逃亡,是对你前生买妻的报复;窃走你的钱财,是对你前生取的财报复。冥数所定,追捕也只徒劳一场,不如罢手。”
 
  汪旭初说:“真仙自然不作妄语。不过,这番论说一传出,凡是行奸盗窃都推诿于夙因,可以不予追捕,那不对作恶起到推波助澜的不良作用吗?”乩仙没能回答。
 
  有人怀疑说:“这个扶乩人常与狡狯恶少交游,怎么能够证明不是有人匿藏了仆妇而指使他这样说呢?”于是,暗中派人侦察扶乩人的行踪。傍晚,扶乩人果然进了一条曲巷。盯梢人登上屋脊秘密窥伺,原来是恶少们的黑窝,正在高声聚赌,而逃亡的仆妇已经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赌徒们斟酒。盯梢人暗中呼来巡逻士卒;包围房屋,于是仆妇和乩仙人等俯首就擒。
 
  法律严禁巫师,因为奸诈之民往往流窜其中。蓝道行曾假借此术挫败严嵩,论者不大认为有何过错,那是由于严嵩被人深恶痛绝。可是,杨、沈诸公流血碎首,也未能争得成功,一介方士从容谈笑,就可制其死命,也可见此术威力之大。幸亏他所排斥的是严嵩,假设用来排斥清流,即使是韩、范、富、欧阳等贤臣名士,不是同样不能枝梧一词吗?因此,对于乩仙之术,士大夫偶尔游戏,酬对诗词,等同于看戏还可以;如果用以卜问吉凶,作为君子是应该顾虑到后果的。
 
  神灵指使的一拳
 
  我有处庄园在沧州南,名叫上河涯,现在已经卖给别人。
 
  庄园中过去有五间水明楼,下瞰卫河。卫河中的帆船就在楼下来往,与外祖张雪峰先生家的渡帆楼,都是游览远眺的好地方。我的先祖母和太夫人夏季常居住楼上乘凉,儿孙们轮流侍奉。
 
  一天,我推窗向南嘹望,见几十名等待渡河的男女的登上渡船,船已解去缆绳正在离岸的时候,一位老翁忽然被人奋击一拳,落到岸边的浅水里,衣服鞋子全被淹湿。老翁起身怒骂,渡船已经离开岸边向深水划去。当时卫河在暴涨,洪波直泻,汹涌湍急。一艘满张双帆的粮船从上游顺流而下,急如快箭,将渡船撞得几乎碎成了烂柿子。船上的几十个人全部丧命,只有在岸边被击落浅水的老翁幸存没死。老翁一见,转怒为喜,合掌高诵佛号。
 
  人们问他到何处去。老翁说:“昨天听说有个族弟,以二十金的价格把童养媳卖给人作妾,约定今天书写卖身契。我急忙典质田产,凑足身价,想用这笔钱赎留下来。”众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来这一拳是神灵指使的。”都催促船家立即用另一只渡船快送老翁过河。当时我年甫十岁,只是听说老翁是赵家庄的人,可惜没问他的姓名。这是雍正癸丑年的事。
 
  还有,先太夫人说:有个沧州人,逼他弟媳改嫁,并把两个侄女卖到了青楼,邻里都感到愤愤不平。一天,他腰缠重金,乘巨船到天津贩卖绿豆,晚上将船停在河边,坐在船舷上,垂下双足冲洗。忽然西岸的一艘盐船断了纤索,横扫而过,两舷相切,他从两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同割截一般,一连嚎叫了几天才死。
 
  先外祖的一个仆人听到这等件事,急忙奔告外祖说:“某甲遭到这等惨祸,真是一大怪事!”外祖若无其事地说:“这事并不奇怪。如果他不遭此祸,那才反而成了怪事。”这是雍正甲辰、乙巳年间的事。
 
  客死他乡的孤魂
 
  先师桂林人吕闇斋先生说:他家乡有个做县令的人,上任这天,梦见了自己的房师某公,貌色憔悴,似乎万分忧郁。县令皱着眉头施礼迎接说:“旅居客地的灵柩没有返乡,这是诸位弟子的罪过,不过我一直挂念心中,没敢忘记。今天幸托恩师仙灵的荫庇,得到一个官做,很快就要为您老修建墓室了。”原来,某公死在戍所,棺柩还停在一所寺院。
 
  某公听了县令的话,说:“那太好了。不过,送回我的尸骨,还不如送回我的魂魄。你只知道我的尸骨在滇南,却不知道我的魂魄被羁留此地。我当初在此县任县令时,有人试垦蔬菜耕种,我误报升科,划定在收税耕地中。耕者纷纷诉苦,我心里明白他们有道理,但恐怕引起上司对我的不满,就千方百计地进行回护,使民众的直理没有得到申张,以至今日还在民众身上压着这一不合理的负担。
 
  “土神就这事向东岳提出起诉,东岳神认为此事是由疏忽造成的,虽然没有谋取私利的动机。但恐怕因为受民检举妨碍升官,罪过也就等于谋取私利了。于是发布文书拘摄我的灵魂羁留此地,要等不该征收的粮税减免以后才能释放。我在这里所受的困若饥寒是一言难尽的。回想生前的一时爵禄,所得又值几何?而死后业海茫茫,竟杳无边岸,真是不堪忍受这种乱锥刺心的痛苦啊。今天幸亏你来本县做官,倘若还顾念我们师
 
  生的知遇之情,就应该呼吁请求免除这一不合理的税收,我也可以重入轮回,脱离鬼域。就是生前的遗骨喂了蝼蚁,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了。”
 
  县令检查以往档案,果然存在这事。后来他向上司婉转请示,予以免除,据说又梦见房师某公前来道别。
 
  走无常和能见鬼
 
  交河人及方言说:话魅说鬼的人大多荒诞无稽,然而其中也有似乎可信的道理。
 
  雍正乙卯年七月,他在静海之南泊船休息。当夜月色朦胧,他上岸散步,见二人坐在柳树下谈话。他凑近二人,二人欣然请他坐下。仔细听二人的谈话内容,原来都是阴曹地府的事。
 
  他怀疑二人是鬼,退缩身子要逃跑。二人阻拦说:“请君莫怕,我俩都不是鬼:一个是走无常,一个是能见鬼。”他问:“人怎么能看见鬼呢?”能见鬼的人说:“我生来就具有这种功能,自己也不知所以然。”他又问:“人怎么能走无常,往来阴阳二世呢?”走无常的人说:“我常在睡梦中忽然被冥司传去役使,也不知所以然。”他一直听二人谈到二更,大体上都是一些因果报应的事情。
 
  他问二人说:“冥司是按儒家理论断案,还是按佛家理论
 
  断案?”能见鬼说:“我虽然能看见鬼,却不能与鬼对话,不知道这事。”走无常说:“君不必问这个问题,只问自己的心就有答案了。问心无愧,就是阴律中的所谓善;问心有愧。就是阴律中的所谓恶。公是公非,幽明一理,又何必分儒与佛呢?”这一解说公平简易,不象是巫师语言。
 
  送人毒药害死自己
 
  先师汪文端先生说:有个想谋害异党的人,苦于没有善计。有个狡黠的人暗中探知这一情况,就秘密地包裹了一种毒药前来贡献,说:“这药入腹当即就死,可死时的情况与病死没有区别,就是蒸骨检验,也与病死相同。”
 
  害人者闻听大喜,热情挽留献药者,以酒招待。献药者回家后,当天晚上就死了。原来害人者先用献药者所献之药暗中害死献药者,灭了活口。
 
  汪先生就此事叹息说:“献药者用杀人药讨好害人者,却先自食其药,一命呜乎。害人者用他的药先杀人灭口,但是终于没有做到灭口。用尽机巧,纷纷暗算,这是为得什么呢?”
 
  张樊川前辈当时在坐,接着此事讲了另外一件事:有个爱好玩弄娈童的人,看上了一个官宦家的子弟。他揣度没有搞到手的常用方法,就密切嘱托自己的爱姬作诱饵,让她托媒婆牵线,与宦家子在别墅幽会,然后由他突然前往捉奸,作为把柄威胁宦家子,对他强行奸污。
 
  事情按着他的布置顺利进行。到幽会这天,他听说宦家子已经前来上钩,便慌不择路地飞跑捉奸。由于奔跑过急,失足堕入板桥下的荷花塘里,几乎淹没头顶,连忙高呼救命,才像落汤鸡一样被人拯救出来。
 
  这时,宦家子已经闻声逃遁,而他的爱姬鬓发撩乱,金钗移位,显然是已经弄假成真,反被宦家子占了便宜。因为宦家子眉清目秀,十分漂亮,爱姬也一眼爱上他。后来他无故离异放走爱姬,婢妇们才逐步泄露了这件隐事。阴谋是鬼神所忌恨的,这并非虚言。
 
  女鬼托身劝书生
 
  先师介野园先生说:他的亲戚中有个不怕鬼的书生,闻听哪里有凶宅,就专去住宿。
 
  一次,有人说西山某寺的后阁常见变怪,当年正值乡试,他也就寓居在了该寺的后阁。果然,室内鬼影幢幢,奇形怪状,每夜都环绕在床案周围。书生神态恬然,若无所见,鬼也未能害他。
 
  一天夜晚月亮很明,他开窗四望,见一位美女立在树下,不禁放声大笑,说:“恐吓不了我,又来迷惑我吗?你是什么鬼怪,可以到近前来。”女子也放声大笑说:“你原来不认识我,我是你姑奶奶,死后葬在了这座山里。听说你天天与鬼争高低,你读了十几年书,就是为博取一个不怕鬼的空名吗?或者还是奋身争取功名,光宗耀祖,为门户基业着想呢?你现在夜间与鬼斗争,白天疲倦卧床,试期日近,学业荒废,难道这就是你父母筹备吃穿送你进山的目的吗?我尽管身居黄壤,但对娘家不能无情无义,因此才来直言规劝你。你好好想一下吧。”说完隐身而去。书生暗自寻思,姑奶奶的话很有道理,便整装返回家中。
 
  到家后详细盘问父母,家谱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姑奶奶。书生大为懊悔。顿足说:“原来我受到狡黠鬼的欺骗。”奋身而起,要再次前往。他的朋友说:“鬼不敢以力与君争斗,才幻化形貌进行好言劝解,这已经说明鬼怕你了。你何必非要追迫穷寇不可!”书生听后,也就没再前往。这位朋友可谓善于调解纠纷啊。不过,那个女鬼所说的话才是正理。正理不能禁止的行为,权宜之词却能禁止,我们可以从中参悟销熔刚气的道理。
 
  夺人魂魄的巨蟒
 
  前面记载了内阁学士札公祖墓有巨蟒一事,那是根据总宪舒穆噜公所说的。壬子年三月初十,少司农蒋戟门邀我观赏桃花,恰与札公坐在一处,于是亲自向札公叩问这件事的详细情况,知道舒穆噜公所说都是事实。
 
  才讼又说:“还有一件轶事,舒穆噜公不知道。看墓人的妻子刘媪,常与这条巨蟒在寝室中共同相处,巨蟒盘在她的床上,几乎能将床全部堆满。巨蟒每次前来,都一定给它饮烧酒,把酒倒在一个大碗里,巨蟒抬头一嗅,酒会减少许多,馀下的也就味淡如水了。刘媪拿馀酒为人治病,多有灵效。
 
  “一天早晨,有个人想买巨蟒,给了刘媪八千文钱,乘着巨蟒醉去抬走了。走后,刘媪忽然发起狂来,说:‘我待你不薄,你却出卖我。我一定要夺走你的魂魄。’不停地自己打自己。刘媪的弟弟奔来向我报告,我亲自前往探视,也没任何办法。过了几个时辰,刘媪就死了。
 
  “妖物凭附在女巫身上,是常有的事情;得罪妖物而致祸,也是常有的事情。唯有得钱卖妖,这事很稀奇;而有人出钱买妖,更是奇事中的奇事。这一巨蟒至今还在,其所处之地在西直门外,当地人称为红果园。”
 
  泉下的诗友
 
  申苍岭先生说:有位士人在别墅读书,墙外有一荒坟,不知墓主是谁。园丁告诉士人说夜间有时能听到吟哦诗文的声音。士人暗中窃听了几夜,什么也没听见。
 
  一天夜晚,他忽然听到吟哦,急忙持酒前往坟前,把酒浇洒在坟上,祝告说:“既在泉下苦吟,必定是位词客。阳世冥间虽有隔绝,但气类并无不同。泉下诗友,能肯现身与我一谈吗?”一会儿,有个人影冉冉出现在树丛中,刚一出现,又忽然掉头而去,消失不见了。
 
  士人殷勤拜祷,再三祝告,这才微微听到树外有人说:“感谢君的赏识,不敢再以异类自疑,所以才现身打算与君清谈一次,也借以打破我百年来的寂寞。不料远远望见君衣冠华丽,丰采翩翩,有富贵人的姿态,与我这组袍寒生,十分不协调。士各有志,不敢亲近,望君委曲谅解。”士人怅然而返从此后连吟哦声也听不见了。
 
  我说:“这不过是先生玩世的寓言罢了。这话既非亲耳所闻,旁边又没听众,难到这个士人受了鬼的戏弄,还肯自述其事吗?”申先生一撅胡子说:“蛆麂在槐树下的发言,浑良夫在睡梦中的呓语,谁又听到了呢?你却单单来问老夫!”
 
  养虎为患
 
  孝廉邱二田说:“永春山中有处废寺,到处都是焦土。相传当初有位僧人主持寺庙,这位僧人善于咒术。他的徒弟夜间有时看见山魈出没寺中,请师父用咒术驱制。僧人说:“人自为人,妖自为妖,两不相涉。人自在白天活动,妖自在夜间活动,两不相害。万物并生,各自在各自的环境中生存。妖并不禁止人白天出来活动,人为何要禁止妖夜间出来活动呢?”
 
  久而久之,山魈出入日益频繁,以至青天白日也捉弄起人来。僧徒不得安宁,这才使用咒术驱妖。可是山魈已成气候有众多党羽,僧人的咒术竟不能制服了。僧人很气愤,于是便云游四方,请来了有法术的驱妖高手。
 
  登坛召命天兵天将的这天,雷火下击,山妖被全部消灭,寺院也成了一堆灰烬。僧人拍着胸,痛心疾首地说:“这是我的罪过呀!开始我的咒术足以战胜山妖,可我不肯去战胜;后来我的道力不足战胜山妖,可我又妄想去战胜。为了博取善化的虚名,以至溃败决裂到如此境地。所谓养痈贻患,就是说的我啊!”
 
  妖怪也讲道理
 
  人字汪的场中有堆积柴,俗称为垛,已历经多年。当地人说柴草垛中有个灵通怪物,侵犯的人多遭灾祸;如果有病前往祈祷,也时而有验。因此,没人敢于拿取一根柴草,动用一片小叶。
 
  雍正乙巳年,遇上了大饥荒,光禄公捐粟六千石,煮粥赈贫。一天,柴火不够用,要用这一柴垛,可是没有敢于动手。于是光禄公亲自前往祝告说:“你既有神灵,必定通情达理。现在几千人空着肚子等死,你哪能没有恻隐之心呢?我打算搬请你去守护仓库,用这个柴垛拯救饥民,谅你是不会拒绝的。”祝告完毕,指挥众人拽取柴草,丝毫没有出现变异。
 
  柴垛用毕时,发现了一条秃尾巨蛇,蟠伏不动;人们用巨畚抬人仓中,很快就不见了。从此蛇也没了灵验。不过,至今六七十年,从来没人敢于进仓偷粮,因为往年有守仓之约。再毒的灵物也不能不被道理屈服,所谓“妖不胜德”就是指此。
 
  刘生周济失势饿鬼
 
  景州人李晴嶙说:有位刘生在古寺训导童蒙。一天夜晚他在微弱的月光下,听到窗外有窸窣响声;从窗隙向外窥视见墙缺似乎有两个人影,急呼有贼。忽然人影隔墙对他说“我们并非盗贼,来这里是因为有求于君。”他惊讶地问:“你们求我做何事?”墙外说:“我们因为罪业,堕入饿鬼道中,已经将近百年了。每当闻到僧厨炊煮的美味时,就会饥火如焚。暗中观察君的品行,似乎怀有慈心,能否将残羹冷粥赐给我们,在墙外浇奠一下呢?”
 
  刘生问:“佛家的诵经忏悔,足以在冥间济救你们,你们为何不求寺中僧人超拔脱离苦海呢?”二鬼说:“鬼逢超拔,也是前生自定的缘份。我们在前生中钻营利禄,权势强盛就趋附,权势败落就掉头不认,视如路人。得志时我们本来就没有扶贫救难,造就善因;现在失势,又如何能遇到善缘得受超拔呢?不幸中的万幸是当时货物丰富,不很吝啬,对于故旧孤寒,还略有济助,所以有时也能遇到矜怜,沾得一滴馀汤。不然的话,那就会像目连母健在大地狱中一样,食到口边,都化为猛火,就是佛力也是无可奈何的。”刘生深表同情,答应他们的请求,二鬼感激涕零地走了。
 
  从此,他常将残羹剩酒浇洒墙外,墙外似乎有所反映,但看不见形象,也听不见说话。过了一年多,夜间听到墙外呼叫说:“长期以来蒙受嘉惠,今天前来与君道别。”刘生问:“你们要到哪里去?”鬼说:“我们无计求脱,就凝神思索通过作善事来自己超拔。这里树林中野鸟很多,有人前来弹射,我们先惊动鸟儿高飞;有人前来网罟,我们先驱逐鸟儿远避。由于有此善念,感动了神明,今天我们已经得付转轮了。”刘生曾举这事告人说:“沉沦之鬼的能力还可济物,人为何反而要辞谢不能呢?”
 
  唐打猎打虎
 
  我的族兄纪中涵做旌德知县时,县城附近出现猛虎,伤了好几个猎户也没捉住。本县的人向他请求说:“除非请徽州唐打猎来,否则是不能除掉虎患的。”
 
  唐打猎是谁?据休宁人戴东原说,明朝时期有位唐某人,刚刚结婚就被虎咬死了。他的媳妇后来生下遗腹子,便祝愿说:“你长大不能杀虎,就不是我的儿子;后世子孙如果不能杀虎,也都不是我的子孙。”因此,唐家世世代代都擅长捕虎。
 
  于是,中涵便差人带着聘金前往徽州去请“唐打猎”。差人回报说:“唐家选派了捕虎技术最高的两个人,已经上路,很快就到。”等唐家二人到后,原来一老一少:老翁已经须发皆白,还不住地咳嗽;少年只有十六七岁,是个稚气未退的孩子。中涵一见,大失所望,但既已请到,无论如何也得命人准备饭菜招待。
 
  老翁觉察到县令的疑虑,施礼请求说:“听说虎出没的地方距城不足五里,先去降伏它,再赏我们吃饭也不晚。”于是便命差役带他们前往。差役走到谷口,不敢再向前走。老翁微微一笑,说:“有我在这里,你还害怕么?”进到山谷一半的路上,老翁回头对少年说:“这个畜生似乎还在睡觉,你把它唤醒。”少年立即发出虎啸的声音。果然,老虎从树林深处走出,怒吼一声,径直向老翁扑去。老翁手持一把短柄斧,刃长八九寸,宽有四寸多,像山峰一般挺立虎前。虎扑到面前的瞬间,老翁把头一偏让过虎爪,虎身从他头上窜过后,已经淌着鲜血倒伏在地。仔细一看,猛虎从下巴到尾根,都被锋利的斧刃割裂,已经剖开了腹脏。
 
  县中厚赠一份礼物,将唐家老少送归。老翁自称他练了十年臂力,又练了十年目力。他睁开双眼,用鸡毛帚子扫也不会眨一眨;他伸出双臂,壮汉攀住悬起身体往下坠也不会动一动。《庄子》说:“习伏众,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这话是可信的呀!
 
  我曾见到舍人史嗣彪在黑暗中执笔写条幅。同掌灯时写的没有区别。又听说静海县的励文恪公,剪一百张一方寸大的纸,每张纸片上写上同一个字,片片重叠起来向阳光透视,没有一笔有丝毫出入。这都是练习得纯熟而已,并非别有违背常理的窍门。
 
  几代同住的狐仙
 
  李庆子说:山东的一户民家,有狐仙居住屋内,已经住了几代。人们看不见狐仙的形象,也听不见狐仙说话。有时夜间出现火烛盗贼,狐仙就敲门摇窗,唤醒主人察觉。狐仙居住的房屋有时损坏或者漏雨,就会有银钱丁当一响,坠落案上。主人见到银钱就立即维修房屋,维修费用以外,还能剩余十分之二。如果没有剩余,年节之日必定会有小礼物放在窗外。主人有时也以食品相报,放在狐内居室的窗下,转眼就不见了。
 
  狐仙从不出来骚扰人,有的儿童反而去骚扰狐仙,戏用瓦砾投入窗内,瓦砾就会自己从窗内返飞窗外。有的儿童想看瓦片向外飞,不停地向窗仙投掷,而瓦片也就不停地向外飞,狐仙始终也不生气。
 
  一天,主人忽然听到屋檐上说:“君家虽然农户,可是子女孝顺,兄弟友爱,妇姑娣姒都很温顺和睦,常受善神的保护,因此我长期以来住在君家,躲避雷劫。现在大劫已过,敬谢主人,我走了。”从此,狐仙也就绝了踪迹。
 
  从来居住人家的狐仙,还没有这样谨饬的,看来这一狐仙得到了老氏“和光”的真旨啊!此狐竟以谨饬自全,没遭雷劫之灾,见识是高人一等的。
 
  猛士与鬼打架
 
  宗丞曹慕堂说:有人夜行遇见鬼的人,奋力与鬼搏斗。一会儿,群鬼蜂拥而至,有的投掷沙砾,有的牵拽手足。这人左右抵抗,大受捶击,多次颠扑在地。因此更加愤怒,继续拼斗,不肯罢手。
 
  忽然坡上有位老僧持灯呼唤说:“请施主暂且停手!这是鬼的住区,施主虽然是个猛士,但已经陷入鬼的重重包围之中。主客异形,众寡异势,靠一人气血的勇敢,来抵御群鬼无究的变幻,就是古代的著名勇士孟贲和夏育也无幸取胜,更何况是施主呢?知难而退,才是俊杰。何不暂忍一时,随老僧权且住在破庙里去!”这人一听,顿时彻悟,于是奋身脱出鬼群,随着灯影前进。
 
  群鬼渐离渐远,老僧也不知去了何方。他坐着休息到天亮,才寻得归路。这位老僧不论是不是鬼,都可谓善知识啊!
 
  少年一路变成老翁
 
  从黄村到丰宜门,共有四十里。这一带的泉源水脉络带钩连,积雨后道路泥泞,车马行走很不方便。
 
  有人名叫李秀的人,驶着空车从固安回家,途中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漂亮得像一位美女子,艰难地走在泥路上,看样子已经十分疲惫。当时天色已晚,少年见李秀顺路空车,流露出搭车之意,但由于羞愧,没有开口。李秀向来轻薄,主动发言挑逗少年,邀他上车。少年羞答答地上了车。
 
  沿途李秀买了一些果品给少年吃,少年也没有过于推辞。于是,李秀便逐渐用温柔话与少年款洽起来,并不断进行调戏。少年也只是红着脸微笑而已。走了几里路后,见少年变得貌色稍老起来,一时还投有在意。又走了十几里路,时已暮色昏黄,他觉得少年的眉目似乎也在随着暮色逐渐改变。将近南苑西门的时候,少年变成一副宽脑门,高颧骨,长胡须的相貌。他自惊眼花,没敢多问。
 
  等到旅店下车,少年已经是须发皓白,成了一个老翁。老翁与李秀握手告别说:“蒙受君爱,深怀感激。只是老朽已是垂暮之年,颜色衰败,今晚是不堪与君同床了。有负君意,十分惭愧。”朝李秀微微一笑,转身而去,竟不知是何精灵鬼怪。
 
  李秀的表弟是我的厨师,曾听李秀亲口讲述这件怪事。李秀自己讲述这件事时,表示很后悔青年时期荒唐,才受到了狐鬼的捉弄。
 
  武艺高强的杨生
 
  文安人王岳芳说:有位杨生,相貌十分姣丽,自己担心或许受到强暴凌辱,便精心学习技击,十六七岁时,已经孤身可敌几十人。恰好赶上到通州应试,便暂时住在京城。
 
  他偶尔孤身一人前往陶然亭游玩,遇到两个回族人,被强行邀人酒店。
 
  杨生心里明白他们心怀歹意,就姑且与他们吃喝起来,而且专点名贵的山珍美味。
 
  两个回族人非常高兴,酒后将他引诱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寺庙,一左一右,把他挟坐在中间,拥人怀里要强奸。杨生一手按住一个,将二人同时按在地上,用足踏背,各自解下裤带将他们反捆起来。接着,抽刀压在脖颈上,说:“谁敢动就割掉头!”然后,剥掉他们的下衣,反奸他们,并且指责说:“你们已经年近三十,哪里值得人玩弄呢!可是,你们污辱的人太多了,我今天是在为孱弱的童子们报仇。”事罢,慢慢给二人松绑,扬长而去。
 
  后来,杨生与岳芳同行,在途中遇见了其中之一。杨生朝他一笑,这个回族人立即掩着面孔像老鼠一样仓皇逃窜了。因此,杨生才向岳芳详细讲述了这件往事。岳芳说:“害命者让他偿命,夺财者让他还财,这是法律所规定的。也是应当偿还的。只有对于淫人者有专门的论罪法律条文,没有让他偿还受淫的律条,因为这是不该偿还的。你的所为,说是大快人心还可以,但不能说合乎道理。”
 
  鬼 卖 茶
 
  从侄虞惇听任丘人刘宗万说:有位旗人到任丘催租,恰好遇到村民夜间演戏,看到二更天才散。由于饮了一些酒,回来的路上感到口渴,见树旁有个茶馆,就系上马入馆要茶。主人出来告诉他店中熄了火,只有冷茶。说完进入室内,好久才捧出半杯茶来,茶色殷红,是粘稠的,而且味道还似乎有些腥气。
 
  他因十分口渴,便一饮而尽,并继续索要。店主说:“瓶内的茶已经光了,我去给你找些残剩的。不过,你要坐在这里稍侯,别朝室内窥视。”他等了很久,店主还没出来,便偷偷从门隙向内窥视。只见一个裸体女子被悬在空中,剖开腹部用木棍撑着腹腔,店主正执杯刮取腹内的血液。他惊慌地退出店来,急忙乘上马狂奔。听见身后传来店主追索茶钱的喊声沿途一直声不绝耳,等来到住所,已经昏迷坠掉马下。住所的人听到马声出来察看,把他扶到屋内。
 
  第二天他才苏醒,向人们讲述了他夜间的遭遇。众人随他前往察看,来到系马的地方,并没什么酒店,只有旷野老树荒冢累累,荆棘丛上悬挂着一条蛇,腹部被从中剖裂,用一根草茎撑开腹腔而已。这与裴硎《传奇》所载卢涵遇到盟器婢女杀蛇为酒一事相似。可是,婢女留宾意在求偶,这人鬼卖茶的目的是什么呢?鬼所需要的是冥钱,向人索钱又有何用呢?
 
  青楼中的奇女子
 
  同郡人某孝廉没有及第时,落拓不羁,常往来青楼,寻花问柳。可是,青楼女子们对他的态度很冷漠。只有一位绰号“椒树”的妓女对他很赏识,说:“此君岂是长期贫贱的人呢!”时常邀请孝廉合欢饮酒,并用自己的夜合之资供孝廉读书。到应试时,又为他捐献资金,治备行装,并为他的家中谋米筹柴,以解后顾之忧。
 
  孝廉十分感激,握着椒树的手对她提出盟约说:“如果我能得志,一定娶你。”椒树辞谢说:“我之所以看重郎君,是嫌姊妹们只认富家儿,要让人知道脂粉队伍中并非没有巨人眼而已。至于白头之约,就不是我敢于听从的了。妾的心性放荡,必定不能做良家妇;如果已是君妻,仍然纵怀风月,郎君如何能够忍受这种耻辱呢!如果幽闭在闺阁之中,像坐牢一样,妾又如何忍受这种寂寞呢!与其开始互相欢合,终究是要离别,哪如各自保留一份未尽的情爱,来作长相思呢!”
 
  后来孝廉做了县令,屡次招唤椒树,可她从没前往。椒树中年以后,客人日益稀少,也终究没有到他的官署去一次。这也可称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了。假若汉代的淮阴侯韩信懂得椒树的心思,哪还会有“鸟尽弓藏”的憾恨呢!
 
  狐女看穿假神仙
 
  陈裕斋说:有位借居道观的人,与一个狐女相好,狐女没有一夜不到。忽然一连几夜没有前来,他猜不透是何原因。
 
  一天夜晚,狐女面带微笑,掀帘进入室内。他问狐女一连几天没来的原因。狐女说:“观中新来了一个道士,众人把他看成仙人。我担心他或许真有神术,暂且躲避没来。今晚我就变成小老鼠,从墙缝中偷偷观察,原来他不过是个空说大话,欺世盗名的骗子。因此,我就又来了。”
 
  这人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神术?”狐女说:“凡是伪仙伪佛,仅不过有两种骗人手段:其一是故作静默,使人莫测;其一是故作癫狂,使人怀疑他有所依托。可是,真正的静默者,必定淳穆安恬,神态自然,凡是矜持拘束的,都是骗子手;真托于癫狂者,必定游行自在,无所顾忌,凡是张惶不安的,都是冒牌货。这好像你们文士一样,为了故意提高名声,或者迂僻冷峭使人疑为狷,或者纵酒骂座使人疑为狂,都是手段相同的求名之术。这个道士相当张惶不安,因此我足以得知他没有本领。”
 
  陈裕斋讲述这件事时,大家正在钱稼奸先生家饮酒。钱先生说:“这个狐女目光如镜,然而言词过于锋利,未免有些不留余地了。”
 
  亡父替子还债
 
  黎荇塘说:有个少年,父亲在外地经商,长期没有回家。少年无所约束,受到聚众赌博的头家的引诱参加赌博,输了几百金。头家提出代他偿还,逼他写卖宅券。少年迫不得已,只好写了卖宅券。他自愧无以面对母亲和妻子,便没回家,夜间一个人跑到树林,要上吊自杀。才结好索带,听见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原来是在外经商的父亲回来了。
 
  父亲一见儿子要上吊,吃惊地问:“怎么要走这条路呢?”少年自揣不能继续隐瞒,如实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一点儿也没对儿子发怒,说:“这也属于常事,何至于此!我这次经商所得的钱财还可以抵偿这笔赌债。你先自己回家,我一个人前往偿还债务,索回卖宅券就可以了。”
 
  当时头家的财博还没有散局,少年之父突然推门而人。他与赌徒们本来就相互认识,一一指呼姓名,先斥责他们勾引少年的罪过,又斥责了他们逼子索债的罪过。众人都很惊愕,无言回辩。接着他又说:“既然不肖子已经写了卖宅券,我也难以赌博向官府起诉。现在偿还你们的赌金,你头家明天分给众人,归还我的卖宅券总可以吧?”
 
  头家自知理屈,表示从命。于是他解下腰缠,把钱交付头家,当众检验清楚。卖宅券一到手,便立即在灯火上烧毁,气冲冲地出门而去。少年回家为父准备饭菜,可是等到天亮父亲也没回家。他到头家去问,头家说:“已经将宅券烧毁走了。”少年正在怀疑其中别有缘故,次日头家打开箱子,发现老翁昨夜给他的银钱全是纸铤。银钱是他亲自验收的,为众人共睹,他无以自明,只好拿自己的钱偿还少年的赌债。因此,他很怀疑自己是遇上了鬼。
 
  十多天后,果然传来了少年之父的讣讯,原来他已经死去几个月了。
 
  宁逊贪吃遭戏弄
 
  景州的宁逊,能把琉璃舂凿成磁碎末,再调合上漆,堆写为“擘窠书”。字凹凸起伏,有皴有皱,显出石头样的纹理。他总是仗恃这种技术来往于富贵人家,喜好讨些好酒好饭吃。有时听说某处有宴会,必不邀自去。
 
  有一天,恰逢吴桥地方举行祀社之日的集会,他去出售自己所作的对联、匾额等,卖到晚上,赚了些钱。忽然遇到十几个人,邀请他说:“我们想请你作一个月的工,堆写若干字,分赠亲友,可望得些小赚头。今天先请先生吃一顿,明天奉请您到某地方作工。”宁逊非常高兴,跟着他们到了酒店,大吃大喝起来。到很晚的时候,店主催促他们,要关门了。那十几个人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座上只剩下宁逊一人。他无法辩白,只好把自己所有的钱掏出来偿付酒饭费用,懊丧气恼地回家了。
 
  不知这到底是碰上了幻术还是狐魅?李露园评论说:“这人也合该遭到如此报应。”
 
  罗刹鬼成佛
 
  某公好男宠,眷恋一美貌男童。此男童性格温柔沉静,没有市井俗态,也没有恃宠骄纵之习气。忽然,他连续哭泣了几日,眼睛都哭肿了。
 
  某公感到奇怪,追问其原因。他感慨回答:“我天天与共枕席而睡,习以为常。昨天,某人与其男童狎乐,我从缝中偷偷地看,那丑态难以言状,与献身的女子大不一样。因此自思,我一个男子这样被污辱,愧恨莫及,所以羞惭得要死某公想尽方法劝解,但总是怏快不乐。最后终于逃走了。据的人说此童“已改变姓名,读书考试,被州县录取为生员入学了”。
 
  梅禹金有《青泥莲花记》,像此童这样的人,不也是出于污泥的莲花吗?
 
  又奴仆张凯,起初为沧州差役,后因夜里听罪人哭泣,心有所感辞去差役之职,卖身于今已去世的姚安公,四十多岁了,没有儿女。
 
  一天,其妇终于临产,张凯郁郁不乐地说:“大概生女吧!”后来果然是女。人们问他“怎样知道的?”他说:“我为差役时,有人控告他的妻子与邻居张九私通。众人都知此事不实,但此类事情暧昧难明,无法代为剖白。恰巧官长派我去拘捕张九。我回禀说:‘张九于初五因逃赋被拘捕,初八受刑挨了十五笞杖放走了,现在不知去哪里了,请求宽限拘捕的日期。’县官察看刑册,果然是这样。对控告张九的人发怒道:‘初七张九还在押禁,怎么能够进入你妻子的屋里?’将他打一顿轰走了。其实被拘押的是另一个张九,我借同名者使其妻与张九免除了祸患。去年,听说此妇人死了。昨夜梦见她向我拜谢,所以知道她转生为我女儿了。”
 
  后此女嫁给商人,张凯夫妇既老又病,竟然靠这个女儿的孝顺奉养,以终天年。杨椒山有《罗刹成佛记》。像张凯这样卖身为奴的人,不是也近似于罗刹鬼成佛了吗?
 
  妻子原来是狐精
 
  据冯平宇说:有张四喜其人,因家贫,靠给人打工为生。漂流到万全山中,被一位老夫妇收留,在其菜园做活。老夫妇喜欢他的勤劳刻苦,将女儿嫁给他,招他人赘。
 
  过了几年,老夫妇说要去塞外看望长女,四喜也带着他妻子离开了。时间久了,张四喜逐渐发现他妻子原来是狐精变的,感到与异类为配偶很羞耻,趁她单独站在某处时,偷偷地弯弓而射,射中左腿。狐女用手拔出箭,一下子跳到四喜面前,拿箭指着他责备说:“你太无情,真让人痛恨。尽管这样,别的狐狸媚人,都是苟且野合的。我则是受父母之命,按照礼仪与你结婚的,有夫妇之义在。由于三纲的约束,不愿向你复仇,你既然嫌弃我,我也不愿强住下去招你讨厌。”说完握着四喜的手痛哭,过了一会儿,突然消逝了。
 
  四喜回到家中,过了几年,病死了,穷得连敛葬的棺材也没有。忽然,狐女从外面哭到家中,拜见公婆,向他们详细诉说其经历,又说:“媳妇未再嫁,所以敢来探望。”
 
  四喜的母亲非常感动,痛骂四喜不良。狐女俯首不语;有一个邻妇感到不平,也跟着骂。狐女很不高兴地对她说:“父母骂儿,没什么不可以的。你怎能当着人家的妻子,骂人家的丈夫!”怒冲冲地拂衣就走,不知哪里去了。去后,在四喜的尸身旁边发现白金五两,用它才得以安葬。后四喜父母很贫穷,但往往能在箱子或盆盎中意外地发现钱米,大约也是狐女所给的。
 
  听者都说这个狐女不但身形化作人,心灵也化作人了。有人又说,狐精即使知礼,恐怕到不了这种地步,很可能是平宇故意编造一个故事,以使不如狐女的人感到惭愧。姚安公说:“平宇虽然是个村叟,但立心诚笃忠实,平生没说过一句虚妄不实的话;与他谈话,都出言迟钝,不是能够编造故事的任啊。”
 
  无法效仿的交情
 
  张一科,忘记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了。他携带妻子去塞外谋生,受雇于某位西来的商人。西商与其妻子私通,挥金如土,没过几年西商的资财全归于张一科了,他反倒依靠张家生活。张一科的妻子厌倦了他,辱骂着赶他走。一科说:“要是没有这个人就没有我们的今日,忘恩负义不好。”坚决不让赶走他。
 
  有一天,张妻拿着棍子赶西商,一科怒骂她,她也反骂一科,并说:“他并非爱我,是爱我的容貌姿色。我也不爱他,是想要他的资财。以财物换取容貌姿色,容貌姿色已经得到了,我原先就不欠负他什么;以容貌姿色换取财物,而财物没有了,他也不能责怪于我。事情到这样还不赶走,留着他干什么?”一科更加愤怒,竟抽刀杀了他的妻子,先拿出一百两银子赠给西商,然后自首入狱。
 
  还有一个我已忘记姓名的人,也是携带妻子出塞。妻子病死,他很穷困,没有回家的路费,快要以乞讨为生了。忽然有一位西土商人将他招到店中,赠给五十两银子。此人惊讶赠给太多,坚持询问原因。西商悄悄告诉他说:“我与你妻子最相好,只是你不知道。她临死前,私下将你托付给我。我不忍对死者负心,所以资助你归还故里。”此人将银子怒掷于地,竟揪斗诉讼到官府。这两件事相隔不到一个月。
 
  相国温公,当时坐镇乌鲁木齐。有一天,他在秀野亭设宴招待所属官吏,论及此事。曾做过竹山县令的陈题桥说:“一个是不以贫富改变交情,一个是不以死生背负诺言,他们虽是小人物,但都行近古道,可以推广效法。”温公皱眉头说:“符合古道倒不错,不过像张一科那样怎能推广效法呢?”后判决杀妻的张一科偿命抵罪,但定案的判决书谴责甚轻;赠金的西商只受杖刑,而没有按常例上枷示众。上报到温公那里,温公沈思了许久,最后慨然说:“都不完全符合法度。但现在世道人情浅薄太久了,主管者这样上报,我也这样核准吧!”
 
  纪晓岚的侍姬
 
  侍姬沈氏,我为她取表字曰明轩。她的祖父是长洲人,辗转来到河间,她的父亲就在那里安家了。其父生两女,她排行第二。气度清明,绝不像小户人家的儿女。曾私下对她姐姐说:“我不肯嫁作农家妇。高门华族,又一定不会以我为主妇。可能将来要做贵家庭的妾媵吧?”其母背地听说此语,后来竟依从了她的愿望。
 
  她的性情聪慧、乖巧,平生未尝得罪过任何人。当初嫁给我时,拜见马夫人。马夫人对她说:“听说你自愿为妾,妾可是很不容易做的。”她整一整衣袖,答道:“要是不愿做为妾,妾就很难做;既然愿意做妾,妾又怎会难做!”所以马夫人始终像对女儿一样疼爱她。
 
  她曾对我说:“女子应当在四十岁以前死去,这样会使人痛惜悼念她。如果活到黑裙白发之时,像孤鸡死鼠一样没意思,我可不愿活到那年岁。”这事竟然也依从了她的愿望,她死于辛亥年四月二十五日,年仅三十岁。
 
  当初仅仅识得字,后来常常随我检点书籍,就渐渐粗知文义了,也能用较浅显的词语作诗。临终时,将自己的画像交结其女儿,井口诵一诗,请我书写下来,诗云:“三十年来梦一场,遗容手付女收藏。他时话我平生事,认取姑苏沈五娘。”说完宁静地去世了。
 
  当初她病重时,我在圆明园值职,宿于海淀槐西老屋。一天夜里,两次恍惚梦见她,以为是由于思念情深所致。过后才知她在那夜昏迷,两个时辰后才苏醒,对她母亲说:“刚才梦见到了海淀寓所,有雷霆一样大的声响,使我惊醒了。”我记得那夜里,真的是墙上的挂瓶因绳断而掉到地上,发出声响,这才知道她的魂魄果然到那里。因此,我在其遗像上题诗道:“几分相似几分非,可是香魂月下归?春梦无痕时一瞥,最关情处在依稀。”又道:“到死春蚕尚有丝,离魂倩女不须疑。一声惊破梨花梦,恰记铜瓶坠地时。”就是纪念此事的。
 
  张子克结交鬼朋友
 
  据李又聃先生说:有一位名张子克的人,在村子里教学,性耐寂寞而很少交友。在田园中散步,偶遇一位文士,非常温文尔雅。他们各通姓名,谈得很投机融洽。此人自称在邻村居住,在里巷中找不到可以倾谈的人,得遇君子真如空谷足音。
 
  因此一起去子克教学的村塾,见孩子们正在诵读《孝经》。此人问张说:“这本书有今文与古文之别,应该以什么为准?”张答:“对此司马贞已经说得很详细了。我最近读《吕氏春秋》,见《审微》篇所引此书的《诸候》一章,就是今文。战国时人的意见都是这样,哪里还会有古文《孝经》呢?”此人高兴地说:“你真是名副其实的读书人啊。”从此他总来村塾。张想去他所住的地方回访他总是婉谢说他穷得没地方定居,夫妇俩暂租了一间破屋,无法招待客人。张也就不再要求了。
 
  有天晚上,他忽然问张说:“你怕鬼吗?”张答:“人是还未脱离形体的鬼,鬼是已经脱离形体的人,虽未见过,但想来没什么可怕的。”这人样子很惭愧地说:“你既然不怕,我也不欺骗你,我就是鬼。因生时为士族,不能在放焰口的佛事时与其他饿鬼争夺钱米。我也忝为气类,求你赐我吃一顿饭可以吗?”张与他交情既深,也不疑惧,就为他安排饭食,而且邀请他经常来。他在考证论述图书史籍方面,总是头头是道。
 
  一次,张谈论起太极、无极的意思,这人很不高兴地说:“经传中有这样的话:天道远,人事近。《六经》所谈论的都是人事,即便《周易》阐述阴阳。也是要以天道昭示人事。舍弃人事而谈天道,已是虚无飘渺了;又推到先天之前,在空之又空的东西上争论不休,这有什么用呢?本来认为你在古代经义上下功夫,所以与你交往,向你求食。难道你的见识竟是这样的吗?”说毕拂袖而起,一下子人影俱灭。张子克后来又去最初与他见面的地方等候他,却再也没有见到。
 
  旧梦难圆的夫妻
 
  我在闽中督学时,听院吏讲过这样一件事:雍正年间,此地学使有一位姬妾从楼上落下摔死,没有听说其他原因,都以为是偶然失足所致。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泄露了事情真相。据说此妾本身是山东人,十四、五岁时嫁给一个贫家子。嫁后几个月中,夫妇感情很好,形影不离。恰值当时出现荒年,无法生活,她的婆婆就将她卖给专门买卖妇女的人贩子。她与其夫相抱,啼泣了一夜,最后在臂膀上咬出齿痕作纪念标志而分别。她的丈夫放心不下,沿途讨饭,兼程赶上买走她的人贩子,偷偷跟随着到了京城。一路上常在她坐的车上看到她,但因年幼胆小,怕受到呵斥责骂,不敢挨近,只是相互看着挥泪而已。
 
  其后,她被送到官衙中承办发堂择配和看管的官媒女役家中,其丈夫还常常在门边等候,偶然见了一面,彼此相约都不要萌死志,希望将来天上人间,总有再聚首的时候。后来她的丈夫听说她被学使纳为姬妾,就投身学使的幕僚手下为仆人,一同到了闽中。但他们两人内外隔绝,无法通音讯,其妇也不知道。
 
  有一天,这男人因病死了,其妇听婢女们说起他的姓名、籍贯、形貌和年龄,这才知道。她当时正坐在笔捧楼上,听后凝立了许久,忽然对众人详细诉说了事情始末,大哭几声,奋身跳下楼而死。学使对此很忌讳,不让讲它,所以这件事没有传扬开来。
 
  但是,这事其实没有什么可忌讳的。大抵女子殉夫而死,有两种情况:一是为了坚持纲常礼教,宁死不受污辱。这是以礼教为原则的人。另一是忍辱偷生,苟延生命,希望与所爱之人重圆旧梦,到了完全绝望的形势,这才一死以表明心志。这是用情感维系生命的人。
 
  这里所叙的这个女子,不死于人贩子之手,不死于官媒之家,直到玉玷花残,得到其原来丈夫的凶讯后而死,确实死得太晚了。但是她以死相从的心愿早已确定了,只不过由于缠绵的情爱,使她难以割舍而已。在她的意识里,本来就没有将应当死而不死看作是辜负了丈夫的恩爱,而是将能够等待而没有等待才看作是辜负了丈夫的期望。我们哀挽她的遭遇,悲悼她的志向,可惜其专情中的错误,是应该的,非要举出《春秋》大义,以贞节等礼教来要求未读过的书的儿女,难道是与人为善之道吗?
 
  赶走狐女的书生
 
  壬申年七月,与友人小集于宋蒙泉家,偶尔谈起关于狐精的事。
 
  聂松岩说:“贵宗族就是发生过一件事,你知道吗?我过去在济南参加乡试时,听说过一位姓纪的书生,但忘了他是家在寿光还是在胶州了。他曾经在晚上遇到一位女子独行,浑身泥泞,走得艰难,请他扶持。他心想这肯定是一狐女,暂且试着调戏她,也就足以看出其妖魅之情状了。于是他对她说:‘我看得出你,你别骗我。不过能得到像你这样的女子也很好了。等夜深入静后你可到我的书斋去,别在这里胡闹,这样只会多惹麻烦。’女子笑着去了。
 
  “夜深,她果然来到书斋。两人亲热了几夜,他渐渐觉得被狐女迷惑,所以坚决要求她不要再来。狐女怨恨怒骂不肯走。他表情端庄严肃地说:‘不要这样。男女之事,权宜在于男方。男人追求女人,女人不愿意,还可以使用强暴得到;女人追求男人,男人不愿意,则心像冷铁一样,即使使用强暴也没有用。何况你是为盗采我的精气而来,不是以感情结合,我不算辜负你的感情。你找过的人多了,难以说什么贞节,我也不算败坏你的贞节。始乱终弃的行径,是君子所痛恨的。但这是对人而言,不是对你们鬼狐之类而言。你何必恋恋不舍地留在这里,一点好处也没有?’狐女终于理屈词穷地走了。
 
  “由这件事可知,有些人一受到鬼狐蛊惑,就缠绕至死,甚至符篆道术也不能予以驱遣,实是由于情欲牵连,不能自己了断。
 
  假使恬静淡泊,心性不乱,鬼狐有什么一定不走的原因呢!”
 
  狐不扰人人扰狐
 
  法南野又讲一事说:其里巷有几个品性不良的恶少,听说某家坟冢中有狐狸,能变化成人形迷惑人。他们夜里去了那里,在洞口布上罗网,果然捉到两只母狐。为了防‘止她们变化逃走,急忙用锥子在她们腿上刺出洞,并用绳子穿起来,拿着刀威胁说:“你们如果能化形为人,为我们斟酒,就饶了你们性命,否则就把你们碎尸万段。”两只狐狸叫跳挣扎,似乎听不懂。
 
  恶少们发起怒来,杀死一只。另一只于是用人的语言说:“我没有衣裳鞋子,等到化形为人,成什么样子。”恶少们又用刀放在她颈上威胁。于是它宛转变成一个美貌女子,寸丝不挂。众恶少大喜,轮流放肆无礼,又拥抱着使她陪酒,但始终牵着绳索不放手。狐精妮喃软语,祈求解开绳索。绳索刚一解开,一下子就不见了。
 
  恶少们回家时,很远就看见火光,他们几家都变成焦土了,其中杀狐的那人家里一女儿被烧死。这才知道是狐狸来报仇所致。狐狸不来扰人,人反而去扰狐,又“多行不义”,这样的报应也是活该。
 
  诱奸人妻的狐精
 
  田白岩讲一件事说:某人继娶的妻子年轻美貌,被狐狸所迷惑,用道法劾治,没有效验。后来遇到道行很高深的道士,调动神将把此狐捉到法坛,责令他招供罪行。
 
  众人都听见狐狸说:“我生于河南,有一次偶然打了我妻子一顿,她就偷偷跑到这里,与某人偷情。对此我恨之入骨,所以这样报复。”某人想起年青时果然有这样一件事,但是已经过了十多年了。道士说:“你既然结下这样深的仇恨,也可以报复,但为什么迟至今日才报复?是否这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刺探到别人的稳私,以此假托,伙为你的藉口呢?”答道:“他的前妻是个守贞节的女子,我怕遭到天罚,不敢接近。这个继妻性情轻浮,才能诱奸。依因果而偿还前债,鬼神也不怪罪,天师又何必谴责我呢?”
 
  道士沉思了许久,问道:“某人与你妻子相处多久?”答道:“一年多。”又问:“你纠缠此妇人多少时日了?”答道:“三年多。”道士发怒说:“报复得过分了,则错又在你,不走的话,当将你发付雷部天神经雷劈死!”狐精这才服罪而走了。
 
  清远先生(蒙泉之父)说:“由此可知邪与正之思想,妖魅都能辩明。报应之法则,鬼神也不能排除。”
 
  狐女转世来报恩
 
  清远先生也讲述一事说:朱某有一婢女,颇粗蠢。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变得聪明起来,眉目形貌也渐渐改变,变得秀美了,因此被朱某纳为妾。
 
  她颇有心计,料理家事井井有条,柴米油盐等日常费用,家中仆人丝毫不敢贪占,贪占则必然败露。又善于做买卖,凡是购回的货物,第二年价格肯定会上涨。朱某因此渐渐富裕起来,对她十分宠爱,甚至不接近其他姬妾了。
 
  有一天,她忽然问朱某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朱某笑着说:“你疯了吧?”开玩笑地说出她的小名道:“你不是某某吗?”她回答:“不是,某某人早已从你这里逃走了,现在她在某地为某人的妻子,生的孩子也已七、八岁了。我本是狐女。你九世前是个富商,我是你的会计。那时你对我很好,而我却侵吞了你三千多两银子。冥间遭到谴谪,轮回堕落成为狐狸,我修道炼形几百年,幸而成道。但因侵吞你银子之事的负累,最后还是不能成仙。所以我借这个婢女逃走的机会,幻化为她的形貌来侍奉你。十多年来,总计我所创造的收入,足以偿还当初侵吞的数目了。现在,我就要用尸解的方法成仙去了。我成仙去后,遗下的身体一定会现出狐形。你可将我的尸首交付仆人某某埋葬,他必然将我的尸首剖开而取走皮革,你不要处罚他。他在四世前成为饿死鬼,当时我还未得道,曾吃了他的尸身。现在任他剖裂我的尸身,才可解除冤债啊。”说完化作狐狸仆地而死,同时有个仅几寸长的美貌女子,从狐狸的头顶上出来,冉冉飘去;这女子的容貌,则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是另一个人了。
 
  朱某不忍心将她的尸身交出,就自己掩埋了,但最后还是被狐女所说的那个仆人从埋葬处将尸身又偷偷发掘出来,剥取狐皮并卖掉。朱某知道这是前世的冤业所致,也只有浩叹而已。
 
  抢来的包袱变杨木
 
  据我的从孙纪树霖说:家住高川的贺某,生活非常贫困。快到除夕了,还没有任何年货。他出外去亲戚家借贷,但没有借到。人家只是设酒席招待了他一顿。他抑郁不快,暂且借酒浇愁,喝得酩酊才踏上归途。
 
  当时已是黑夜,他在路上遇见一位老人,背负着一个很重的包袱,歪歪斜斜地走不动。这老人提议贺某帮他背到高川,然后付给他脚钱。贺某同意了,背上包袱后,觉得特别重。贺某心想我现在还没有过年的钱,若背着包袱跑了,那个老态龙钟、又疲惫不堪的老人,一定追不上。于是就尽力快跑,那个老人在后面追着喊,朱某也不理他。狂跑了七、八里才到家,急忙关上门跑进屋里。他招呼家人点灯看看带回来的东西,发现是一段刚砍下来的杨木,有三十多斤重,这才知道遇见的是鬼,而且被捉弄了。
 
  不过,这大概是由于他的贪婪狡猾的本性,早就被鬼查知而痛恨,所以乘他窘迫的时候使他受骗。不是这样的话,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鬼为什么只戏弄贺某呢?当时贺某还没见到能引起贪欲的东西,也不会生起偷盗之心,可鬼怎么就会已在途中等候他呢?
 
  黑豆打妖
 
  宝坻的孝廉王锦堂说:宝坻城的旧城墙坍塌败坏,水雨浸蚀,穿成许多洞穴,有些妖物就在其中安家落户了。后重修城墙,把旧墙拆掉,妖物失掉了凭依,就散入城中空宅古寺,并四处祸害人,许多男女都被妖精迷惑。’
 
  忽然城中来了一位道士,教申请辟邪的人拿四十九颗黑豆,将它们以咒语修炼七天,用来击打妖物,出手就可致死。锦堂家有许多空屋为妖物占据,一个仆人的妻子也被迷惑。用道人所炼的黑豆击打,忽然风声大作,好像有许多人呼喊说:“太夫人被打死了!”大家跑进去看,只见死了一条大蛇,豆子击中的地方,就像铳炮的铅弹击中一样。
 
  有人问道土说:“凡是迷惑女人的一定是男妖,为什么这条蛇被作太夫人?”道士说:“这是雌蛇。蛇迷惑人时,它的头与尾都可以吸精气,不一定非要器官交接。”后不久,有人只要听到风声,就像梦魇状态,感觉有东西吸其精液时,精液就涌溢出来。则道士的话确被证实了。
 
  又有一人,一次突然看见妖物,黑豆还在纸包中,来不及打开纸包,就连纸包一并扔去,妖物也因此受伤跑了。又有一人,被女妖迷惑,有别人交给他击妖的豆子。但他迷恋妖物的容貌美丽,不肯击打,最后被迷惑至死。关于妖物为害这种事,是常常发生的,至于在同一时期,聚集在一起的大群妖物放肆祸患,就不是一般的恶劣,而为天道所不容了。道士不早不晚,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也许神意假借其手吧!
 
  生前狠毒 死后被烧
 
  某侍郎的夫人死了,盖棺以后,正在陈列祭祀物品时,突然见一白鸽飞入帏帐,再找就看不见了。正惊慌扰乱之时,烟火从棺材中涌出,连同整座屋宇,一下子烧得干干净净。
 
  听说这位夫人活着的时候,对待下人很苛刻:每次买回女奴,立完契约入门后,一定要带来对她长跪,先告诫女奴几百句话,称之为教导;教导后,又将她们脱下衣服反捆住,抽一百鞭,称之为试刑。有的疼痛挣扎,有的呼号哭喊,则打得更多。一直打到不出声音也不动了,鞭子落在身上发出格格的响声,像打在木头或石头上,这才叫作知畏,然后才驱使她们干活。
 
  安州陈宗伯夫人,即先太夫人的姨母,曾经去过她家,常说她家的男女奴婢,排成队列出入进退,即使是大将操练的兵马,也不如他们整齐。
 
  又,我常到一丈人辈的亲戚家,进入内室,见门内左右悬挂着两根鞭子,穗子上都有血迹,鞭柄则光亮得可以照见东西。听说他每天临睡前,都要将婢女们一一捆到长凳上,然后盖上被子,防止她们偷偷逃跑或自杀。后来这位亲戚死时,两腿溃烂到露出骨头,完全像刑杖打伤的。
 
  鬼 吵 架
 
  老仆兰桂说:刚到京城时,随人住在福清会馆,门外是乱坟岗。某天黑夜,听到汹汹喧哗声,哭泣声,又有几个人的劝解声。
 
  他心想此地无人居住,这必然是鬼在吵架;从门缝向外偷看,什么也看不到。他屏住呼息仔细听了一段时间,才知是一个迁其妻子的棺柩,误将别人家妻子的棺柩迁走。被迁走棺柩的妇人本有丈夫,也葬在附近。她的丈夫说自己的妻子被别人劫走了,当以误迁棺柩人的妻子抵偿,但那人的妻子不愿意,引起争吵。
 
  恰值此时,巡逻值夜人敲锣走过,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不知结果怎样,又不知误取别人妻子棺柩的人,他年合葬时的情景又会怎样。但是,认为鬼附于主人所在而不附于墓地的见解,是不是错了呢?
 
  叶守甫以礼服鬼
 
  叶守甫,是德州地方的老医生,与我家有来往,我年幼时还见过他。
 
  我记得他曾与先父姚安公说过:曾有一次,从平原到海丰,夜里迷路,仆从也都走失了。风雨将至,四周又没有村落,他遥望见远处有一荒废的古寺,就走去避雨。寺门虚掩着,门扇上隐隐约约有白粉写成的大字,他打着火一看,上面写着“此寺多鬼,行人勿住”两句话。但他当时进退无路,于是推开门,拜告说:“过客途中遇雨,恳求神灵暂且容纳,雨一停就走,绝不敢久留。”忽听屋顶尘板上有声音说:“钦佩你的礼貌。但今天我喝醉了,无法见客,真没办法!你可靠东墙坐,西墙有蝎窟,怕它螫着你;渴了不要喝屋檐流下的水,怕里面搀有蛇的口涎;殿后的酸梨树已结熟果,你可摘下来吃。”守甫听了吓得毛发直立,一声不敢出。雨渐停,就慌忙拜谢,急匆匆走了,像脱离虎口一样。
 
  姚安公说:“在门上题字告示,必定因为伤人很多了。而你能够平安无事,得益于委婉的话语。大约以礼要求自己的人,没有不能够以礼征服的事情;以真诚感动别人的人,没有不能够用真诚打动的人。即使是异类之间也无差别。你不仅是老于医道,而且也老于处世啊。”
 
  女鬼假扮表妹
 
  朱导江说:新泰有一位书生,去省里乡试。到了离济南还有半日路程的地方,他与几个朋友为了乘凉而早早上路了。天还很黑,隐约看见两只驴相互跟着,与他们一行人或先或后地一起走,他们也没有在意。后可渐渐辨出物体了,才知两位女子骑着走路。后来看清,其中一位是老妇,约五、六十岁,肤黑而胖;另一位是少妇,约二十岁,很有姿色。
 
  书生总看那位少妇。少妇回顾,忽然叫出声说:“你是表兄吗?”书生慌乱,不知说什么好。少妇解释说:“我就是某姓你的表妹啊。按照我家的家法,表兄妹不应相见,所以你不认识我这个妹妹。但我从家中帘幕的缝隙中见过你,所以认识你。”
 
  书生想起原来确有表妹嫁到济南,因此殷勤地与她说起话来。问她:“你早早上路去哪里?”答道:“我昨天与你的妹夫去探望舅母的病,本打算当日就返回济南,恰值舅母遇到官司讼事,央求你妹夫陪她进京,不能立即返回,妹妹我早早回去为他打点行装。”目光流转,秋波送情,姿态十分迷人,还微微透露出十几岁时即一见钟情的意思。书生也动心了。
 
  到了歧路口,少妇邀请书生去家中吃一顿饭,书生高兴地跟着走了,约好同行的朋友晚上在于某处等候。到晚钟敲响,他还没回来。
 
  第二天,也没有音讯。他的朋友们找到昨天分别的地方,顷着歧路去寻找,只在田野中找到他的驴,鞍子还未解下来。到附近村子找遍了,绝对没有认识这两个妇人的。再询问,找到他的表妹家,才知其表妹已死了半年多了。他到底是被鬼所迷惑,被妖怪吃了,还是被强盗诱骗了,就不得而知了。而此人也从此就失踪了。这也足可以作警戒少年轻薄者的事例。
 
  当时方可村在座,说:“我在秦、陇旅行时候,听说过一件与此相似的事,后来有男子死了,人们将他与其妻合葬,打开其妻的坟,却发现有具男子尸身已在那里了。不知这两个地下的魂魄,是怎样走到一起的。焦氏《易林》说:‘两夫共妻,莫适为雌’,好像就是针对此事的占卜。”
 
  当时戴东原也在座,说:“《后汉书》还载有三夫共一妻之事,你的见识真是不广啊。”我开玩笑说:“二位别吵。山阴公主有面首三十人,怎么单忘了她呢!不过,她们都是不惧怕丈夫的人。这个鬼私藏少年,不顾及将来合葬时怎么办,未免是纵欲忘患呢。”东原喟然长叹道:“纵欲忘患者,仅只是这个鬼吗!”
 
  丢弃儿子救婆婆
 
  东光县有王莽河,也就是胡苏河。干旱时则河床干涸,有雨水时则水势又很大,涨水时总是很难渡过。
 
  外舅马公周篆说:雍正末年,有个讨饭的妇人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搀扶着生病的婆婆过此河。走到河中间的时候,她的婆婆绊了一下,倒在水中。妇人将儿子丢弃水中,尽一切力量将婆婆背负到岸上。她的婆婆大骂她说:“我是七十岁的老太婆了,死了有什么关系!张家好几辈只传了这一个孩子,要靠他传宗接代,你为什么扔了儿子来救我?断了祖宗香火的人是你!”妇人哭泣,不敢回话,只是对着婆婆长跪不起。
 
  过了两天,婆婆竟因为失掉孙子,拒不进食而死。妇人悲痛得泣不成声,呆坐了几天,也死了。不知她是什么人,只是在她婆婆骂她时,知道她家姓张。
 
  有针对此事提出论著的人说:儿子与婆婆比较,则婆婆重要;婆婆与祖宗比较,则祖宗重要。假使这妇人还有丈夫,或其丈夫还有兄弟,则丢弃儿子就对了。既然她与其婆婆这两代都是既穷又寡,只留一脉单传的孤子,则她的婆婆指责就是正确的,妇人即使死了也悔恨不尽。
 
  姚安公说:“讲学家对人们提出的要求无休无止。急流汹涌,机会稍纵即逝,这岂是人们深思长考的时候!在形势不能两全其美的时候,丢弃儿子而救婆婆,这是符合天理的正道,使人可以安心的选择。假设婆婆死了,儿子保存了,她一辈子能够心理宁贴吗?这不又会出现责备她爱子而弃婆婆的人吗?
 
  而且孩子还小,是不是能长成也不可知。假使婆婆死了,儿子又夭折,那种悔恨更会怎样呢?
 
  “这个妇人所面临的选择,已经大大超出一般的情况。遭逢不幸,她的婆婆自萌死志,她又以死殉难,其遭遇也真值得同情啊!讲学家洋洋自得地说三道四,借此发挥所谓学之精义,岂不是使白骨含冤、黄泉遗恨么!孙复作《春秋尊王发微》,对二百四十年的历史人物,有贬无褒;胡致堂作《读史管见》,认为三代以下,世无完人。辩析得到是很精详了,可是我确实不敢恭维。”
 
  炼气先炼心
 
  郭石洲说:明经朱静园,与一狐精交了朋友。有一天,狐精来静园家饮酒,喝得大醉,在花木下睡着了。当他醒后,静园问道:“我听说贵族们醉后多会变成原形,所以用被子给你盖上,并亲自在旁边看守。你竟然没有变,为什么?”答道:“这就要看道力深浅了。道力浅的能够变成人形或幻化人形,所以酒醉则变,睡着则变,仓皇惊怕的时候也会变回原形;道力深的能够脱掉形骸,就像神仙的尸解一样,已经归人人道了,人就是它的本形,还有什么可变的呢!”
 
  静园想跟他学道。他说:“你不能够学。对修道过程来说,人比较容易而动物比较难,这是因为人的气纯,动物的气杂;而修成道,则动物较易达到,而人很难达到,是因为动物的心单纯,人心则复杂。要修炼形体,必须先炼气,要炼气又须先炼心,这就是所谓志为气之主帅。内心安定才能使气凝聚、形体牢固;内心摇荡就会使气涣散、形体枯坏。广成子对黄帝所说的话,确实是道家的核心要义,并非是庄子的寓言。在深山幽谷之中,不看不听,凝聚精神下导引功夫,精神与天地阴阳一起变形流转,百年如一日地这样修炼,人能够做到吗?”朱静园听了此话,打消了修道的念头。
 
  我由此想起我的一位丁卯年的同年某御史,曾经问他所喜爱的一个男伶说:“你们演戏的多了,你为什么能胜过众人?”答道:“我们以男身演女子,必须要将心也变成女子之心,然后才能表达出来柔情媚态,使观者意往神迷。假使演戏时还存有一丝男子之心,则必然有一丝不像女子的地方,这样怎能争得观众对女子一样的爱悦呢?
 
  “说到登场演剧,演贞洁的女子则要端正其心,即使在笑谑的时候也不能失其内在的贞洁;演淫荡女子的时候则要淫荡其心,虽然端庄而坐的时候也掩蔽不住内心的淫荡;演身份高贵的女子时也要使其内心尊严起来,虽然穿着平民的衣服也要使其流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演身份卑贱的女子则要收敛压抑其内心,即使穿着高贵华丽的服装也总显示出卑贱之态;演贤慧的女子则要使其内心温柔婉顺,即使在发怒时也没窘急的神色;演性格蛮横凶暴的女子则要使内心乖戾,虽然在理屈词穷的时候也不说懦弱的话。其他喜怒哀乐、恩怨爱憎等各种感情,都要一一设身处地去体会,在内心不以为是在演戏而是真实生活,观众看起也就是当作真的一样了。别的演员在演女子的行为时不能保存女子心态,做种种女子的姿态时不能有种种女子的心理,这就是所以只有我能够胜过众人的原因。”
 
  李玉典说:“这些话意义猥亵不值得称道,但是包含:的道理却很精辟;这种事情虽然渺小,却要用来说明大的事情。天下没有心不在某事而能使某事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的,也没有专心在某事而不能使某事登峰造极的。专心用在某种技艺上,必然使这种技艺精巧;专心用在某种职务上,必然使这种职务完成得很好。小至熊宜僚之弄丸、轮扁之斫木造车轮,大至皋、夔、稷、契等人之治理国家,其道理都不过是专一罢了。这与狐精所谈的炼气、炼心之说,可以相互参证。”
 
  狐精偏遇木头人
 
  郭石洲又说:某书生家有园亭,在一个雨夜,他独立坐在那里。忽然一位女子掀帘而人,自称她家就在园亭的墙外,她私相悦慕已久,今晚冒雨来相会。
 
  书生问:“雨下得这样大,你的衣服鞋子都没有打湿,为什么?”女子无话可说,只好承认是狐精。又问:“此地少年多了,为什么单单来找我?”回答说:“是因为前缘。”书生问:“这前缘是谁记载的?谁主管的?又是谁告诉你的?你的前生是什么人?我前生是什么人?由于什么事结下缘份?发生在何世何年?请你详细解释。”这些突如其来的问题,狐女难以回答,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你千百天都不坐在这里,只有今天恰恰坐这里;我见过千百个都不喜欢,单单喜欢你。这就足可以肯定是前缘了,请不要拒绝。”书生说:“有前缘的人必然互相爱慕。我正坐在这里,你自己找来,但我却对你一点也不动心,这就肯定是无缘了,请别在这里逗留。”
 
  女子正在进退犹豫之时,忽听窗外有人呼唤她说:“婢子真的不懂事,何必非要找这个木头人!”女子举起袖子一挥,将灯熄灭就走了。
 
  有人说这是汤文正公少年时代所遇到的事。我认为狐精怎敢接近汤公,真的有过这类事,也是别人遇到,而附会在汤公身上的。
 
  吊死的媳妇救婆婆
 
  戈荔田说:有个媳妇遭到婆婆虐待,被逼得上吊自杀了.自杀的屋室因此不再住人,只放些杂物。后来她的公公又纳了一妾,比婆婆还凶悍,公公爱妾,私下帮助她;家人也愿意婆婆遇到敌人,也私下帮助妾。婆婆走投无路,也气得要上吊自杀;因家里没有空闲的地方,也去媳妇自杀的屋子里去上吊。
 
  刚打开钥匙,就看见媳妇披散着头发、吐着舌头迎门而立。婆婆本来就性格刚强凶暴,一点也不害怕,只说道:“你不必发狠,我现在还你命。”媳妇没有回答,径直向前扑来。一阵阴风,婆婆一下子昏倒。过了一会儿,家人看见了,将她扶起救醒,婆婆诉说她的所见,经众人劝慰,终于没有死。
 
  婆婆夜里梦见她的儿媳说:“你要死的话我就找到替身了;但没有儿媳向婆婆报仇的道理,更没有以婆婆为替身的道理,因此推出你又返回了。沉沦在幽暗的屋子里,凄苦万分,你千万不要蹈我的覆辙啊。”婆婆哭醒了,惭愧、后悔至极;于是请了很多僧人,为儿媳作七天的超度法事。
 
  戈傅斋说:“这个妇人生出这种念头,就足以升天了,不需要超度的道场了。”这话说得不错。但傅斋、荔田都不肯告她家的姓氏,这真使我有不平之意。
 
  拾来的玉雕童子
 
  杨槐亭说:有个即墨县的人去崂山,寄宿在山里人家。所住的屋子有后门,通向一个用矮墙绕起来的菜园。
 
  那天黄昏,他推开门乘凉,看见墙头有一位打扮和容貌都很漂亮的女子,仅从墙外露出头和脸,向他看着,像是在微笑。正在他也呆呆地看的时候,忽听外面许多孩子喊:“一条大蛇盘在树上,蛇头伸在墙上。”他这才知道那女子是蛇妖幻化的形象,要吸他的血而引诱他。他急忙关门,也不知它什么时候走了。假设当时接近它,就危险了。
 
  做琴的工匠钱生(钱生曾在裘文达公的家乡做客,天天见面,很熟悉,却忘了问他的姓名籍贯)说:他的家乡有个人,特别贫穷,靠打工为生,收入都交给他的寡嫂,他的嫂子因此能够守节而终。
 
  有一天他正在烛光下拈麻线,忽然看见窗子间有一张脸孔,但只有钱币那么大,目光炯炯地向内注视。他急忙伸手抓起,发现是一个玉雕的童子,长四寸左右,制作精巧,土迹斑斑。因地方太偏僻,卖不出去,仅将它在当铺中典当了四千铜钱。当铺老板将玉童子放到匣子里,第二天,匣子里什么也不见了,老板非常害怕他会来赎取。这人听说后,说:“这本来就是怪物,我偶然拾得,怎能再以此要挟,获取别人财物?”向老板叙述了玉童子的来历,并将当铺的质券还给他。当铺老板非常感激他,常雇佣他做工,并加倍付给他工钱,逢年过节又常常周济他。
 
  就这样,他竟有了一个小康之家。裘文达公说:“这是上天对他兄弟友爱之情的报答,不是这样的话,那东西在他家为什么不消失,到当铺才消失呢?至于慷慨地交还质券,更是一般人难以作到的,但这正是此人心性的延伸。世界上没有为人刻薄奸猾而能对兄弟友爱的人,也没有能对兄弟友爱而对他人刻薄奸猾的人。”
 
  神仙判断狐狸案
 
  翰林院的供事茹某(忘记他的名字了,似乎名茹铤)说:他曾经去邯郸访友,恰值朋友外出,不在家中,于是他暂住城隍庙中等候。碰到一个卖瓜的人,在神像前放下担子、躺下休息。一个借住在庙里的卖线的老头对他说:“你别这样大不敬,神是有灵验的。”卖瓜的人说:“神怎能住在这个破房子里?”
 
  老头说:“神确实住在这里。我有一天夜里起来乘凉,听到殿中有人说话。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偷听,原来是一只狐精正向神控诉,大意是说别家的狐精迷惑少年,在少年快要死的时候,还要获取他的精液。
 
  “少年的家人恨极了,请来猎人埋伏着用猎枪打狐,狐精受到惊吓,现出原形逃跑。众人在后面喊着追赶。这只狐狸精不跑回他自己的洞穴,而跑到与其洞穴距离一里多地以外的他家的洞穴。众人在洞穴外布上罗网,用火熏杀,使一穴的狐狸都死了,只有那只肇事的狐精反而乘机跑了。因此,他来控诉那只肇事狐精的嫁祸之罪。
 
  “城隍说‘他杀人而你受祸,控诉得倒是有理。不过,你家的子孙有没有迷惑人的呢?’过了许久,回答说:‘也有。’‘也曾杀害过人吗?’又过了许久,回答说:‘有的也有。’‘杀害过多少人?’狐精不回答了。城隍发怒,命人打他的嘴巴。狐精这才说:‘实在有几十人。’城隍说:‘杀害几十条人命,也用几十条命来抵偿,恰好相当。这是死去的怨鬼依凭在那只狐精身上,用他的手来报仇。你有什么可控诉的呢?’命人拿出记载善恶的籍子给他看,这狐精才哭着走了。你怎么能说神灵不在这里呢?”
 
  由此可知,灾祸并不是凭空而来的,那些看起来似是无缘无故的无妄之灾,也一定有某种令它发生的原因;只不过要是就事论事的话,就很难说清楚了。
 
  人心一动 鬼神皆知
 
  俞君棋说:他曾在姚抚军的衙门做事,住在一间小屋子里。每到晚上欲睡欲醒的时候,总恍恍惚惚地看到桌边有个人影,完全张开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自己怀疑是看花眼,但又想不应夜夜看花眼。于是一次假装睡着等着看,原来是一个粗俗的丫环,慢慢从墙角化现出来;站在那儿凝听许久,才渐渐敢迈步。人略一翻身,则赶紧又缩人墙角了。
 
  这才醒悟,原来是一个魂魄滞留在此,没有走出去,又怕人,不敢接近,也真是用心良苦了。他私下想,她又不害人,何必非要逼近,使她不安呢,不如我自己搬出去。谁知才一动念头,已经依稀看到,那个女鬼正遥遥拜谢呢。可知人心一动,鬼神皆知。
 
  《大学》所谓“十目十手”,说一举一动,都不能避开人们的耳目,难道不是这样吗!第二天,他就找个借口搬了去了。后来他来我这里做事,才说出这段经历,说悄悄离开是为了不使主人害怕。我对他说:“你一生行事仔细,但这次却真没有解决好这个女鬼的事情。那间屋子以后还会有人居住,你辜负了她的一拜了。”
 
  撕掉面皮的僧人
 
  东汉方士费长房能驱使、鞭笞百鬼,后来失掉那张符,被鬼杀害。明崇俨死时,一把刀整个刺进他的胸膛,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有人说这是他对鬼役使得太苛刻,被鬼刺杀了。仗恃方术者最后总是因方术而败亡,这样的例证很多。
 
  刘香畹说:有一个善于禁制咒语的僧人,被狐精骗到旷野中,成百上千只狐狸,嚎叫着扑咬他。僧人挥舞着一把铜杵,打倒为首的一个幻成人形的老狐精,才突围跑了。后来在路上遇到这只老狐精,它趴在地上磕头说:“上次承蒙你没有杀我,我现在已衷心地忏悔,愿意皈依佛门,受佛教戒律。”僧人正要给他摩顶受戒,它忽然扔出一件东西蒙在僧人脸上,用遁形术跑了。
 
  那件东西既非布帛也非皮革,颜色像琥珀,粘得像漆一样,牢牢地蒙在脸上摘不掉。僧人因憋闷得无法活,让人使尽力气撕掉,终于连脸皮也撕下来了。等到脸上伤好痂落以后,可就没有人样子了。
 
  又有一位游方僧人,在门口贴上“驱狐”的招牌。也遇到狐精来骗他,僧人认出是妖精,就一边摇铃一边念咒语。狐精惊骇而逃。十天半月之后,有个老妇人上门找他,说她家靠近墓地,天天受狐精侵扰,请他去禁治。僧人拿出小镜子向她照看,明明白白是人,于是就跟她走了。
 
  老妇人引着他走到河堤上,忽然抢过他的书包扔进水里,里面的符篆及作法的东西,都随水漂走了。老妇人也跑了,藏到高梁地里,找不到她的踪影。僧人正十分懊恼的时候,忽然飞来许多石块,打得他头破血流。幸亏还能用咒语自卫,狐狸无法逼近,才狼狈地跑回家。第二天,就惭愧地悄悄溜了。
 
  后来才知那个老妇人确实是当地的人,她的女儿与狐精关系密切,狐精通过她的女儿,贿赂给她钱财,让她盗走僧人的符篆。
 
  这都是法术足以胜狐,但最后还遭到狐精暗算的例子。这是因为狐精有计策而僧人无准备,狐精有同党而僧人无助手。何况还有法术就不足以胜过狐精、又轻率地与它们对敌的人,更是必败无疑了。
 
  平地起风波 木匠娶老婆
 
  舅氏安五占公说:留福庄的一个木匠,向卖卜者占问婚姻之事,卖卜者对他开玩笑说:“从此地向西南走一百里,某地的甲某现在要死了,他的妻子按定数应该嫁给你。快点去找,就能成事。”木匠相信了,到了那个地方,住在村中客店里。他碰到一个人,就问“甲某在哪里住?”那人问他:“找他作什么?”木匠就如实对他说了。没想到这人就是甲某,听了以后羞愤难当,从身上抽出佩刀就要杀他。
 
  木匠逃进客店里,翻墙跑了。这人怀疑店主将木匠藏在屋里,要进去搜。店主不许,就格斗起来,格斗中竟失手将店主杀了,官府判甲某死刑。而木匠的姓名籍贯,连甲某也没来得及问。
 
  过了一年多,有位老妇人带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和年轻的少妇路过献县,据说是小叔和守寡的嫂子。老妇人突然病死,他们无钱敛葬,小叔就提议让他的嫂子再嫁。其嫂子也没办法,只好委曲答应了。那个木匠这时还没婚娶,众人就为他说媒撮合。后来木匠询问这少妇的前夫是谁,哪知正是甲某。
 
  真是怪事啊!假如卖卜者不开玩笑,木匠不会去;木匠假如不去,没有和甲某争斗的原因;假如没有与甲某争斗,店主就不会死;店主不死,甲某就不会判死刑;甲某不判死刑,则这少妇就不会嫁给木匠了。真是平地生起风波,辗转牵连,终于凑成一对配偶,这难道不是命运使然吗?
 
  又听说京城西四牌楼,有个卖卜的人日日在大街上摆摊算卦。雍正庚戍年六月,此人自己算了一卦,算出他自己当在此月十八日遭横祸死亡。只差一两天就到日子了,他想不出有什么死的道理,但爻象显示很明白。于是他就闭门不出,倒要看看会怎样遭横祸死。没想到那天忽然发生地震,房屋倒塌,被砸死了。假使他不为自己占卜,那天必须会在大街上摆卦摊,怎会被砸死?这也是定数不可逃,反而利用卖卜者先知的特点将他自己葬送了。
 
  张无念为女鬼画像
 
  画士张无念,住在京城樱桃斜街,书房的窗子是用整张巨幅白纸糊的,窗子上没有窗格,据说是为了取其明亮。每到月明的夜晚,必定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窗心,开门去看,没有人,但影子还在上面。因为也没出现什么灾祸,也就不管它了。
 
  一天晚上,他仔细看那身影,觉得体态生动,宛然可以入画。他开玩笑地将那身影轮廓在窗子上勾勒出来,从那以后,影子就不再出现了,但发现墙头常常有一女子的面孔向下窥视。他忽然醒悟,这个鬼想让我为她画像,所以从前使我看见身形,现在使我看见她面容。他与她说话,她不回答,他注视她,她也不害羞避开,让他注视很长时间才隐去。他因此就在窗子上补画上眉目和衣纹,画成一幅仕女图。
 
  画成那夜,忽听窗外有人说:“我名亭亭。”他再追问,就没声音了。他于是就将她的名字也题在窗上,后来这幅画被一位知府买走(有人说买画的人是李中山)。
 
  有人说这可能是狐精,不是鬼,这样才合乎情理。还有人说,本来不会有这种事,是张无念故神其说。不过,那些香艳之魂,才子之鬼,总想留名于后世,从古到今,心性相同,论理这也是可能有的事。
 
  破钟吃人
 
  文水的李华廷说:离他家百里远的地方有一座荒废的寺庙,据说其中鬼怪,没人敢住。
 
  有十几个贩羊的人,为了避雨住那里。夜里听见呜呜的声音,然后看见一个东西,圆浑浑的,显得很臃肿,看不出面目来,它蹒跚走过来,行动非常迟缓笨重。那些人本来都是无赖少年,一点儿也不害怕,一同用碎砖头砍它。打中时发出铮铮的声音,它渐渐缩回要跑。众人觉得它也没什么本事,就大喊着追上去。那东西跑来庙门边倒塌的墙边,就立住不动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口破钟,里面还有许多碎骨头,想来是被它吃掉的人骨。第二天,他们告诉了当地人,将这钟重新冶炼以铸成别的东西。从此庙里就不再闹妖怪了。
 
  按说这种东西愚钝极了,还要出来害人,终于坏了自身。可能是它见过一些善于变幻的怪物,有作怪害人的,它也就跟着仿效。
 
  我家有个婢女,是沧州山果庄人。说那个庄就是个强盗窝,有人看强盗获利很多,很是羡慕,就跟着他们走。恰巧捕捉强盗的人急急追上来,别的强盗厮杀一番逃跑了,而这人却被抓住杀了头。这与那口作怪的钟也是一路货色吧。
 
  交友不慎的狐精
 
  舅氏安介然公说:有个姓柳的人,与一只狐精交了朋友,关系特别好。柳家很穷,狐精常常周济他们衣食。他家欠了富户的钱,想将女儿抵押给人家,狐狸把借券给偷回来,这事才算了结。狐精常来他家,柳氏的妻子和儿女都与他说过话,但只有柳氏一人能够看见他。
 
  这狐精迷惑了一个富户的女儿,道士作法也不能驱逐他,于是这个富户出一百两银子招募能克制这狐精的人。柳氏夫妇一直知道他迷惑富户女儿的事。
 
  柳氏的妻子听说后,贪图银子多,就怂恿柳氏找个机会把狐精杀掉。柳氏觉得,这样干似乎太没良心了。他的妻子责骂他说:“他能够迷惑别人家的女儿,就不能迷惑你的女儿吗?昨天他拿出五两银子给你女儿作棉衣,我看就没安好心。这个祸害不可不除。”
 
  柳氏就偷偷买来砒霜,放在酒里等他来喝。没料到狐精已经知道了。当柳氏与几个邻居在屋中坐下的时候,狐精忽然在房檐上叫柳氏的名字,先说他们俩友情的深厚,再说他们交往的时间已经很长,然后详详细细地揭发了柳氏夫妇的阴谋。他说:“我不是不能让你遇祸,只不过交往已很长,怎么忍心作你的敌人?”又把一匹布,一捆棉花从房檐扔下地,说:“昨天你的小儿子哭喊冷得受不了,我答应给他做床被子,不应该失信于孩子啊。”
 
  众人都为狐精抱不平,全责备柳氏。狐精说:“交朋友选错了人,是我的过错。世态人情就是这样,又何必特别归咎于他呢?我不过使他知道而已。”说完叹息着走了。
 
  从此,村里再没人答理柳家,也没有肯接济他家一升一斗的。柳氏有一天带着家眷在夜里偷偷溜了,谁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纪晓岚作诗祭侍妾
 
  我的侍妾郭氏,其父本是大同人,后全家迁住天津。生她的时候,她的母亲梦见有人卖端午节的彩符,她买了一个,因此就以彩符作她的名字。她十三岁时候嫁给我。生了几个儿子,都没有成活;只留下一个女儿,嫁给德州的卢荫文,是观察晖吉的儿子。
 
  晖吉擅长星象算命,曾给彩符算过命,认为活不到四十岁,她果然在三十七时就死了。
 
  我在西域时,她已经得了痨病,曾求签祈问关帝,问与我是否还能相见。得到一答,上面说:“喜鹊檐前报好音,知君千里有归心。绣纬重结鸳鸯带,叶落霜雕寒色侵。”意思是说我应在秋天或冬天回来,她很高兴。当时门人邱二田住在我家,听说这个签后,说:“见面是肯定会见面的,但最后一句话可不太吉利。”后来,我于辛卯年六月回家,她的病好多了。到了九月,病情忽然加剧,日渐沉重,竟至不起了。
 
  她死后,晾晒她遗留下来的衣箱,我有感作了两首诗,诗云:“风花还点旧罗衣,惆怅酴絮片片飞。恰记香山居士语,春随樊素一时归。”(她死于三月三十日,恰是送春的时候);“百折湘裙拈画栏,临风还忆步珊珊。明知神谶曾前定,终惜芙蓉不耐寒”(“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是寒山子的诗)。所用即那签的内容。
 
  会动的仙女骑鹿图
 
  霍养仲说:某大户人家墙上悬挂了一幅仙女骑鹿图,落款是赵仲穆的名字,不知是否是真迹(仲穆名雍,是赵松雪的儿子)。每当屋子里没人的时候,画中人就沿着墙壁走动起来,象是走马灯的情景。
 
  有一天,人们预先用长绳系在画轴上,埋伏下等候。等到画中人走得远一点时,赶快把画轴拽出屋子,画中人只好将形象附在墙壁上,彩色还很鲜艳。过了一会儿,色彩渐渐变淡,渐渐变无,过了半天连轮廊也没有了。人们怀疑它消散了。我过去总认为画上的东西既没有质地,也没有精气,说它能通灵幻化,似乎不可能。
 
  后来看林登《博物志》,记载北魏的元兆,抓住了云门黄寺的画妖,元兆责问它说:“你本来不过是一片虚空,画出来的东西,怎会有你这种妖怪的体形呢?”画妖回答说:“形象以画为根本,画是为了摹写真实的,真实的显示之中,就含有精神在里面。何况画出的形迹,使精灵有凭借可以通神,这就是我能够感通,并由感通而幻化出形迹的原因。我确实是有罪的”等等,这种说法似乎有道理啊。
 
  恃强凌弱的天狐
 
  骁骑校尉萨音绰克图与一个狐精交了朋友,—有一天,狐精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我家闹起了妖祟,想借你家的坟园,安排眷属居住;”他很奇怪,问道:“只听说过狐狸祟人,没听说过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祟狐,是什么妖怪呢?”答道:“是天狐,它能变化通神,不可思议;神出鬼没,不可把握。它要祸害人,人无法提防;要祟狐,狐狸也看不见它。”他又问:“即然是你们同类,怎么不相互顾怜呢?”狐精说:“人与人同类,也是强的欺负弱的,聪明的戏弄愚蠢的,有相互顾怜的吗?”妖魅又遇到妖魅,这件事真是很稀奇。世界的法则,是连环克制;世界的巧妙是层出不穷,千变万化,哪里能理清这里面的头绪呢?
 
  宋遇的三次婚姻
 
  家奴宋遇共结过三次婚:和第一个妻子从结婚那天起就没有同床,后来终于离婚了。第二个妻子生孩子必定是双胞胎,他厌恶孩子多和乳哺不足造成的麻烦,就寻找使其妻不再产育的药。误信了一位姓王的老妇人的话,将石头舂成粉末让他妻子服下,结果使石粉结聚肠胃而死。
 
  宋遇后来在病危时,嘴里叨叨咕咕地,像是在和什么人争辩。渐渐苏醒后,悄悄地对他的第三个妻子说:“我休掉第一个妻子的时候,我的父母已经接受了将她嫁给别人的聘礼,定好了迎娶的日期。第一个妻子还不知道这事,我在迎娶的头一天骗她与我狎乐,她还以为我回心转意了,很高兴地顺从了我。到了五更,我们还在一起睡觉,而迎娶新娘的乐队已经到了,她怀着愤恨被人娶走。但媒人早告诉后夫,说她没和我同过床,我的母亲、哥哥也这样说。等她嫁给后夫,已不是处女了,遭到怀疑和虐待,最后心情苦闷而死。
 
  第二个妻子本来不肯吃药,是我痛打她逼她咽下的,死后又怕她化作厉鬼纠缠我,就请巫人行斩殃之法咒她。现在恍恍惚惚地见她们两个都来了,我的病一定好不了了。”后来果然死了。
 
  还有一个家奴王成,性格乖僻。他有时正在和他的妻子嬉笑,忽然喝骂着让她趴在地上挨鞭子,打完了,仍然嬉笑。有时正鞭打她时,忽然又拉她起来,与她调笑;过一会儿说:“该补打鞭子了。”仍然喝骂着用鞭子打她。大约一天之中,他嬉怒反复好几次。他的妻子怕他像怕老虎,他高兴时她只能强颜欢笑,他发怒时她只能逆来顺受。
 
  有一天,她向太夫人哭诉她的遭遇。太夫人叫王成来问其原因。王成跪下回答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也不由自主。只是忽然觉得她可爱,忽然觉得她可恨。”先太夫人说:“这违背人理,恐怕是佛教所说的前世冤孽吧。”害怕其妻轻生自杀,给家里惹来麻烦,就将两人都打发走了。后来听说王成病死时,他的妻子高兴得穿起红色衣服。
 
  按说,丈夫为妻之纲,是天经地义的。不过丈夫的尊严究竟比不上君主,丈夫的亲情究竟比不上父亲,所以“妻”这个字又音训为“齐”,其中含有平地立的意义。则与妻子相处,要符合情理上的平等。宋遇对第二个妻子,只是误杀,罪过也只是太粗暴。他的第一个妻子,既然已经被休,又接受了别人的礼聘,则情义已绝,不应当还以夫妻而论,他的行为简直就是诱奸别人的未婚妻。她因此致死,要他偿命也是应该的。
 
  王成残酷凶暴,但并未将她妻子致于死地,妻子一日住在丈夫的屋子里,一日就以丈夫为她的天。丈夫死了不守制服丧,反而穿表示吉利的红色,是违背纲常伦理。她受虐待也不值得怜悯。
 
  吴惠叔说:“太湖有一渔家出嫁女儿,迎来的船行到湖心,忽然风浪大作,掌舵的人不知怎么办好,船倾侧得厉害,眼看要沉了。正当众人抱头痛哭时,突然新娘从船仓中掀帘而出,
 
  一手把舵,一手牵着系帆的绳索,使倾斜的船在逆风中扬帆飞行,直抵女婿家,还没耽误举行婚礼的时间。洞庭一带的人将此事传为奇谈。也有人认为这是讥讽新娘子超越了礼仪。”惠叔说:“她本来就是渔家女,天天在船头持篙弄橹,不能要求她一定要象宋伯姬一样。”
 
  又听说我们郡有位姓焦的女子,也记不得她是哪县的人了,她已受聘待嫁。有人谋划,让她成为自己的媵妾,于是就散布有关她不贞的流言蜚语,致使女婿家想要离婚。她的父亲去官府控告造谣的人,但谋划者布置得很周密,不但可以拿出许多所谓证据,而且还有人出来承认就是焦氏女子的情人。
 
  焦女见事情急迫,竟然请邻家老太太引路,带她去女婿家,拜见婆婆说:“处女和妇人不一样,是不贞洁有明确的证据。而与其在官府那里献丑,仍然被他们诬陷,不如在母亲这里献丑。”当下闭上门,脱下衣服,请婆婆检验。官司因此立刻就解决了。这比驾船的新娘更越礼了,但在危急存亡的时候,有不得不这样干的道理。讲学家动辄就要求人们以死明志,非通达之论啊!
 
  应该死而没有死的人
 
  汾阳人崔崇纤,以卖丝为业。他往来于上谷、云中,已经很多年了。
 
  有一天,他亏了十几两银子,与他一块儿贩丝的人埋怨他,崇纤生了气,用刀自剖其腹,肠子流出好几寸,快要死了。雇用他的主人趁他还没死的时候,急忙叫来了乡吏和他的妻子,当面问他:“你这样做是受了什么冤枉吗?”他说:“我作买卖太笨了,致使主人亏了钱。我实在是出于惭愧,才不愿活了,与旁人没关系。你们快把我移回家里,别因为人命案,让别人受连累。”
 
  主人听了很感动,赠给他几十两银子作为敛葬费用,他已经气息奄奄地等死了。
 
  后来有个医生把他的肠子缝好,又放到肚子里,敷药后结了痂,竟然渐渐愈合了。只是大便要从刀伤处排出,直肠粘死了。后来他特别贫穷,以致卖了妻子。原来与他一起卖丝的人听说后,很怜悯他,每个人都拿出些丝来给他,让他拈成丝线买,以养活自厂。这样他渐渐有了积蓄,又娶妻生子了。他活到乾隆癸巳、甲午年间,七十岁才死。他的同乡刘炳为他作了传,侍御曹受之将它抄录下来给我看,因此这里记下了他的大略事迹。
 
  按说经商亏钱是常发生的事。为了十几两银子就自杀,崇纤可说是轻生了。不过察其心志,是因为他本来没有任何私心,但事情发生,使他有了侵吞的嫌疑,无法表白,就用死来表白,通过这一件事就可知他生平的洁身自好了。临死的时候,当众对乡吏说明原委,使官府无可疑惑;明确地嘱咐妻子,使家属无可诉讼,他的用心不是十分忠厚吗?应该死而没有死,是天道存在。这事看来奇异实际并不奇异。
 
  神明怠慢不得
 
  候选官员某人,在虎坊桥租了一处宅院居住。有人对他说:“这院子里有狐精,但不为祸,进去住的人祭祀一番便可平安。”
 
  某人生性吝啬,不肯破费,住进来也没发生怪事。不久他娶了一房妾,妾刚到的那天,独自坐在屋子里,听到窗外有几十人悄悄议论,品评她的美丑。她羞惭得不敢抬头。后来他们息烛就寝,满屋传来吃吃的笑声(吃吃笑不止,出于《飞燕外传》。有人写作嗤嗤,错了。又有人写作吱吱大概是根据毛亨的《诗传》。但《毛传》中的吱吱是形容笑的形象,不是笑声),只要他们一有动作,立刻高喊出他们在作什么。这样持续了好几夜。
 
  这位候选官于是就控诉于道教的正乙真人。行法的汪道士说:“一般妖魅害人,才可禁制;如果只是嬉笑,对人没有损害。这就好像人类之间相互开玩笑,没有酿出事端,就是王法也不能禁止。怎能以这样琐碎下流的小事,亵渎神明呢!”某人不得已,只好买来酒肴,拜祝狐仙。当晚就很安静了。某人叹道:“现在才知道应酬之礼不可弃置不顾啊!”
 
  鬼避节妇
 
  抚军胡太虚能够看见鬼,他自称曾经为了修房子的事去各个仆人家巡视,所有的屋子里都有鬼出入往来,只有一间屋子没有鬼。一问,回答是某人所住的。但他知道这个仆人憨直,没有任何特长,她妻子也是个很平常的奴婢。后来这个仆人死了,其妻竟能终身守节不嫁。大约烈妇多是激于一时义愤造成的,而节妇要不是平素就有坚定的志向,一定不能够做到。节妇能含辛茹苦几十年如一日,正是由于其胸中正气,积蓄已经很久了,鬼之不敢接近也是有道理的。
 
  又听过一个能看见鬼的人说:“一般人家中都有鬼常来常往,凡在闺房中男女亲昵放荡时,必然有许多鬼在围观,指点嬉笑,只是人看不见也听不见罢了。也有鬼一望见就赶紧躲避的人,这些不是以后的烈妇、节妇,就是孝妇、贤妇。”这与胡公所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姐妹共嫁一夫是哪个礼
 
  朱定远说:“有一士人夜间坐着乘凉,忽听到房顶上有吵闹声。惊讶得站起身来看,原来是两个女子从房檐上打斗着掉下来,她们厉声问他:“先生是读书人,你说说,姊妹共嫁一个丈夫,有没有这种礼?”士人吓得不敢回答。两个女子又催促着定要回答,他边颤抖边吞吞吐吐地说:“我是人,只知道人礼。鬼有鬼礼,狐有狐礼,那些我就不知道了。”两个女子唾他说:“这人模棱两可,不懂得事,应当再找懂得事的人去问。”仍然相互纠斗着走了。
 
  唐代的苏味道以处事模棱两可著称,那是他自我保全的善策。但因推诿而败事,遭受惩罚的人也比比皆是。有些人世故太深,计算得太精,总是连不必躲避的事情也躲避,以至于该做的事情也不做,往往坐失时机,留下祸根,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这个士人被狐精责备,还算是小的呢。
 
  狐精变成老师惩罚学生
 
  宋子刚说:一位老儒在村塾教学,村塾旁有堆柴草,狐狸住在里面。村中人都不敢碰那堆柴草,但学生们顽皮淘气,常常在上面大小便。
 
  有一天,老儒去某处行会合送葬之礼,约定第二天返回。孩子趁机将桌子拼摆成戏台,脸上涂上朱和墨演起戏来。老儒突然返回,把孩子们都打了一顿,直打得头破血流,才恨恨连声地又走了。孩子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才七、八岁,众人都怪老师过分严厉了。
 
  第二天,老儒返回,说昨天并没有回来过。众人这才知道是狐精为了出怨气而变成老儒的模样干的。有的人提议要向土地神控诉,有的提议把那堆柴除掉,有的要去那里痛骂。其中有一个人说:“这些孩子确实无礼,打一顿也不为过,只是下手太狠毒了。我听说要想制服妖精必须用德行,以力相博,永远不可能制服。如果冤冤相报的话,我恐怕灾祸不止是这些。”众人听了,才没有行动。这人可说是有公平之心,也可说是有远虑啊。
 
  两个头的鹅
 
  雍正乙卯年,佃户张天锡家生下一只小鹅,一身有两个头。有人认为是妖魅。沈丰功老人说:“这不是妖。人有孪生的,卵也有双黄的;双黄卵所生的雏鸟必是双头。我见过好几次了。”
 
  我与从侄虞惇偶然谈及此事,虞惇说:“凡是一雄一雌两只鹅交配,生十只卵就能得十只小鹅。要是两雄一雌,十只卵必有一二只孵化不出,是因为父气杂。要是一雄两雌,十只卵也必然有一二只孵化不出,是因为父气弱。鸡鸭则没有这种情况,物性各不相同啊。”
 
  我因此想起:鸭与鹅据说都不能自己孵卵,人用鸡代它们孵。天地生成万物之初,鸟类都是先经由气的变化,然后再由卵生(即然万物都是先由气的变化然后再产生形体,那么前人那种关于先有鸡还是先用卵的争论,显然是没有认真思索的问题),这是不言自明的事。但不知鹅与鸭最初卵生之时,上古的百姓淳朴蒙昧,谁知道用鸡代它们孵卵呢?鸡不代它们孵,又怎样传种到今天的呢?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守信用的狐精
 
  侍御刘友韩说:他过去住在山东的一位朋友家,听说其邻家的女儿被狐精惑乱。女子的父亲找到狐穴,想尽办法捕捉到一只小狐,于是对狐精说:“你要放了我女儿,我就放了你儿子。”狐精答应了。但放了小狐之后,狐精还是照常来纠缠。骂他负约,而他说:“人类中相互欺骗的多了,为什么只责怪我们不讲信用。”
 
  女子的父亲恨极了,让她女儿假装劝狐精饮酒,暗中下了砒霜。狐精中毒以后,变成原形踉踉跄跄地跑了。第二天晚上,家中瓦砾乱飞,门窗震动,许多狐狸吵闹着让人偿命。女子的父亲严厉地高声说出事情原委,之后听到似乎是一只老狐狸说:“可悲啊!他只看见人类相互欺骗,从而效法,不知天道好还,喜欢骗别人的最后也会受骗。主人理直气壮,侵扰他会遭到灾祸。你们随我回去吧。”说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这只老狐的见识,要远远超过他的儿子。
 
  红衣鬼长跪求解脱
 
  季廉夫说:他家在泰兴的旧宅院后面,有五间楼房,人迹罕至。廉夫喜欢那里僻静,常常独自住在那里。
 
  有天晚上,他刚打开门,见木板阁楼上有个黑色的东西,像人又不是人,满脸满身长着长毛,像穿了蓑衣一样,扑灭了他端的灯,吼叫着冲开他,夺门跑了。
 
  又,他曾在扬州舅氏家过夜,朦胧中看见有个穿红衣的女
 
  子推门而人。心知定是鬼,挣扎起来大声呵斥。女子跪在地上,似乎述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仍旧慢慢地出门去了。第二天,他问主人,得知果然有个女子在这屋中吊死,常常作怪。
 
  一般幽深的房屋,多藏有鬼魅。那长着长毛的东西可能是
 
  还未修炼成的精怪,潜伏已很久,那晚突然碰见,它来不及躲避。吊死鬼长跪,也许是请求解脱沉沦吧?廉夫正值壮年气盛,所以都不能近身而走了。
 
  民间巫人说,凡吊死鬼穿红衣,则可出入房室,而中雷神不禁止。大概敛葬时女子不穿红衣,是因为红色属阳,还生生魂的缘故。这种说法不知有什么根据,但妇女都深信,所以怀着愤怒自杀的人常穿着红色衣服上吊,以求死后为祟。此鬼穿红衣,应该也是由此而来。
 
  有良心的鬼魂
 
  家奴王敬,是王连升之子。我在崔庄原开了个当铺,因一直在外作官,资财都亏损尽了;子侄辈聚集资金又把它开设起来,就召王敬守夜。
 
  一天晚上,他就在这楼上自杀了,连他的母亲、弟弟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佣工胡兴文住在这座楼旁边,他的妻子得了重病。王敬的魂忽然附在他身上说起话来,责备他母亲和弟弟的过错,说:“我自己是因为欠了赌债自杀的,你们为何向主人多要丧葬费,使我亏心!这次来就是要表明我的意思。”有人问:“你怨恨来要赌债的人吗?”答道:“不怨恨。假使他欠我的,我能不要吗?”又问:“那么你怨恨引诱你赌博的人吗?”回答说:“也不怨恨。手本来是我的手,我不赌博,他能握着我的手赌博吗?我安心等候替身就是了。”
 
  刚附体时,人们都以为是病人说胡话;后来一一叙述他自己的生平,问候亲朋故旧,语音恭敬而温宛。众人都叹道:“这鬼不昧良心,必然不会老是沉沦于鬼道。”
 
  不求虚荣的雅鬼
 
  李玉典说:有位大户人家的子弟,在深山中夜行,迷了路。看见有个岩洞,就想去那里歇息,近前才发现他的前辈某公在那里。他害怕,不敢进去,但某公很恳切地邀请他。他想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就上前拜见。
 
  某公问寒问暖地与他说话,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又问了些家事,都很悲叹感慨。随后他说:“您的坟墓不是在某地吗?怎么一个人游荡到这里?”某公感慨地说:“我在世时没有什么过失,但读书只跟着别人的意思读,做官循规蹈矩地供职,也没什么建树。没想到死了几年后,墓前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墓牌,碑首是螭龙形的纹饰,上面刻着篆文,写着我的官阶和姓名;碑文所叙述的事迹,我自己都不知道,其中也有些事迹与自己所为仿佛相似,但又都言过其实。我一生朴实,读后心中很是不安;再加上游人路过读到它,常常讥嘲一番;鬼也常围观,更多讥笑。我忍受不了那种喧扰,所以躲避到这里来居住。只是到了四季祭扫坟墓的时候,到那里看一看子孙。”
 
  年青士人委婉地劝慰他说:“世上的仁人孝子,不这样作不足以荣耀先人。东汉蔡中郎还作过违心奉承的文章,唐代韩吏部也多有谀墓之作。自古多有这种榜样,您又何必往心里去呢。”某公端正面容说:“人心自有是非公论。即使能够欺骗别人,扪心自问就已经感到惭愧了。何况存在公论,欺骗又有什么用处?荣耀祖先应自身显扬,何必用不实之词招来责骂呢?想不到后起的精英,都是这般见识。”说罢挥衣而起。年青士人若有所失地回家去了。
 
  我认为这是李玉典编造的寓言。他的外父田白岩说:“此事不一定真有过,此论却不可不存。”
 
  灵鬼带路
 
  交河的老儒刘君琢,住在闻家庙,而在崔庄教学。有一天深夜,他喝酒喝醉了,忽然要独自回家,当时接连下了好几天雨,回家要经过的两条河都在暴涨,他也竟然忘了。走到河边,又想洗个澡,也有点怕浪急水深。忽然,旁边有一个人说:“这里本来有可以洗澡的地方,请允许我带你去。”到那里后,一块盘石大得像渔矶,随着那人就在水里洗浴一番。
 
  刘君琢的醉意稍去了些,忽然叹道:“这里离家不到十几里,由于河水阻隔,绕道要多走四五里了。”那人说:“这里也有可以渡河的地方,再请允许我带你去。”又提着裤脚径直渡过了河。快到家时,那人匆匆告别而去。他敲门进了屋子,家里人都对他怎样经过那难走的道路回到家感到惊讶不已。君琢自己回忆,也不知道怎样走的。揣摩引路人的模样,像是高川的贺某,又像是留不住村(村名,但其意义则不详)的赵某。后来派他儿子去致谢,两家都说没有这事;去找那块河中的盘石,也无影无踪了。这才知道是遇见了鬼。
 
  一般,鬼多是祸害喝醉的人,这鬼偏扶导喝醉的人。也许是因为君琢一生老实本分,有古代君子之风,醉后涉渡层层水浪,情势一定危急,可能是神灵暗中扶助而送他的吧!
 
  狐精结婚书生多情
 
  董秋原说:有一位东昌县的书生,夜里在郊外行走。忽然看见一座十分宏壮的贵显的宅第,心里想,这是某家的墓地,怎么会有这座宅院,会不会是狐精所变化的呢?他熟悉《聊斋志异》中青风、水仙等故事,希望也有所艳遇,就在那里犹豫徘徊。
 
  过了一会,从西面来了一队车马,装饰得十分华丽,一位中年妇人揭开车上帏幔指着书生说:“这少年就相当好,可以进来”。书生看见车中坐着一位少女,美丽如同神仙,大喜过望。进入在门,就有两个婢女出来迎接。书生既已确定是狐,就不问姓氏宗族了,随着走进去。也没有见主人出迎,只是供设帷帐很整齐,饮食丰美而已。书生等候着举行合卺仪式,心神不定,像是挂在空中随风飘荡的旌旗。
 
  到了晚上,鼓乐大作,一位老翁掀起帘子,对他作着揖说:“新郎入赘我家,已到门口。先生是文士,必定熟悉结婚礼仪,敢请您屈作赞礼傧相,就使我们面上光采了。”书生特别失望,但原来就没有谈论过与他结婚的事,没什么可说的话:又吃了人家酒饭,难以推辞。草草为人家举行婚礼之后他也没有告别就回家了。
 
  家里人因为他失踪了一天一夜,正在四面八方地寻找。书生很生气地叙述了经过,大家都拍手大笑说:“这不是狐仙戏弄你,而是你自己戏弄自己。”
 
  我由此想到一个名叫李二混的人,他十分穷无法在家乡生活,就到京城谋生。途中遇到一位骑着驴赶路的少妇,李就凑上去搭话,并说些调戏的风言风语。少妇既不回答也不嗔怪。
 
  第二天,在路上又遇着,少妇丢给他一只手帕,打着驴跑了,回头对他说:“我今晚要到安固住宿。”:李二混打开手帕,看到里面有几件首饰。他正缺钱花,就将首饰拿去典当,没想到这是当铺在昨天夜里突然丢失的东西。他在官府受刑不过,只好承认自己是盗贼。我说这才真是狐仙戏弄人的事。董秋原说:“他不调戏少妇,怎会弄到这地步?这仍然可以算作自己调戏自己的事情。”
 
  鬼弟求兄善待儿女
 
  莆田的李裕冲说:有个叫陈至刚的人,他的妻子死了,留
 
  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过了一年多,至刚又死了。他家的几亩田地,几间房屋,都被凶嫂收走。说是要养育他的儿女,但总是虐待他们。
 
  后来住宅后面夜夜听到鬼哭,邻居早巳心怀不平,知道是至刚的鬼魂在哭,就登到屋顶上高喊说:“为什么不降祸给你哥哥?哭有什么用!”鬼魂后退了几丈,呜咽着回答:“最亲的莫过于兄弟了,从感情上不忍心祸祟他;父亲之下,就属哥哥为尊了,从礼节上讲也不敢祸祟他。我只是乞求他的哀悯而已。”至刚的哥哥听到后,骂他的嫂子说:“你使我不能作人了。”也登上屋顶呼喊说:“不是我作的事,是你嫂子。”鬼魂又抽泣地哭着说:“嫂子是哥哥的妻子,哥哥不可祸祟,嫂嫂又怎能祸祟呢!”其嫂惭愧得不敢出来说话。从此以后对至刚的子女就很好了,鬼也不再哭。
 
  假使对待兄弟之间的嫌隙,都像这个鬼一样,世上哪里还会有所谓阋墙之衅呢?
 
  溺死鬼寻求替身
 
  卫老太太,是我从侄虞停的乳母。她的丈夫嗜好饮酒,总是酩酊大醉。有天晚上,他锁上房门外出,谁也不知去哪里了。有人说附近菜园的井边有双鞋,她赶去那里看,果然是他所穿的;再看井中,发现了他的尸体。大家说园墙不矮,他一个醉人怎能爬过墙;而且投井又何必脱鞋呢?大家都迷惑不解。
 
  询问看园子的人,他那天出去卖菜,没有回来。只有他老婆带着孩子住在那里。据说那天夜里听到园墙有两个人邀请一个客人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拉扯着拚命挽留的声音,然后“砰”地一声,像是有人从墙上跳下来,说话的声音就到墙内了;又听到请客人进屋的声音,那声音似在井边;后听到促请客人脱鞋上床的声音,又发出“砰”地一声,就寂然无声。
 
  这地方本来就老闹鬼,所以看园人的老婆也不在意,不料原来是这人掉到井里。也许是溺死鬼寻求替身的缘故吧?于是就把这口井掩埋了,后来也没发生什么怪异的事。
 
  生死两茫茫
 
  王德圃说:有个县里的官吏夜宿于松树林中,听到哭泣的声音。这个官吏的胆子很大,就循着声音寻找,最后看到一男一女并肩坐在一张石桌上,悄悄低语,像是夫妇分别的样子官吏怀疑他们是私通夜奔,于是上前查问。
 
  那男人站起来回答说:“你别靠近,我是鬼。这女子是我喜爱的婢女,不幸早死,她的尸体虽然葬于别的地方,但魂魄常依留在这里。现在又要进入转轮投胎,配嫁给别人。从此茫茫万古,生死永别,所以都感到悲哀。”官吏问道:“人活着的时候为夫妇,各有各的配偶,难道死后会移换改变吗?”鬼说:“只有守节的节妇,她死去的丈夫才能在地下停留等候,待她死后共同投生人间,再续前缘,以弥补她一生的孤独苦闷。其余的人则按照前因后果,各依各的善恶业报投生,有的还等得及,有的就等不及,夫妇不能齐聚了。你最好走开,我们两人的时间宝贵,一刻千金,不能与你多谈阴间的事情。”说完张口吹出阴冷的气,使树叶都纷纷落下。
 
  那官吏害怕极了,转身就跑。他后来再经过那地方,发现是某人的坟墓在那里。王德圃是凝斋先生的侄子。凝斋先生写《秋灯丛话》,漏掉了这件事。难道是德圃忽略没有提及,或者是先生忽略,遗失了这个动人的故事吗?
 
  尼姑解说夫妻姻缘
 
  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经告诉先太夫人说:沧州有一官宦人家的主妇,总受丈夫的嫌恶,郁郁不乐,快要得精神病了。性情变得日益乖戾,夫妇关系更加紧张。
 
  恰好来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尼姑,就向她探寻这事有什么因果业缘。尼姑说:“我不是阴间的官吏,不能查看配偶的簿籍;也不是佛或菩萨,不能照见你们的过去将来。但提到因缘之理,我还是知道的。按说夫妻的姻缘,没有无缘无故的结合,一般是以报恩原因联结的夫妻,必然相互喜欢;以报怨原因结合的夫妻,必然相互憎恶。还有没有恩没有怨、也有恩也有怨的,必然根据欠负情况使之相互抵偿。因缘就是这样。你们的夫妻关系,恐怕是以报怨而结合的吧?这是天所定的,而不是人的缘故。
 
  “尽管是这样,天定胜人,但人定也可胜天。所以释迦牟尼建立佛法,允许人忏悔。只要打消你争强好胜的心理,收敛起你的傲气,逆来顺受,用情感来感动而不是用道理去争执;尽你分内的职责,用孝来奉事公婆,用和来相处妯娌,用思来对待妾媵,只尽力去做,不问别人的态度怎样,这样也许可以挽回此事吧!徒然追问前世因果,也无好处。”
 
  那位主妇听了她的话,与丈夫的关系果然和睦起来。先太夫人曾将这件事告诉家中的妇女们说:“这个尼姑所说的话真是闺阁中的解冤神咒啊。一心一意这样去做,绝不会没有应验的;假如有的没有应验,还是做得不彻底。”
 
  神明相助漏考题
 
  申苍巅老人说:有两位家住刘智庙的书生去参加科试,夜间行走迷失了道路。看见一处破败的房屋,就走进去暂时歇脚。
 
  院子已坍了一半,门窗都没了,他们打算到西厢房去坐。忽听大树后有人说:“都是读书人,不敢拒绝你们。西厢房是小女儿住的地方,请别进入;东厢房是老夫教学的地方,可在那里坐。”心知不是鬼就是狐,但疲乏极了,实在走不动了;这两位书生就向大树的方向拱揖称谢,相对坐下休息。忽然想起应该向他问路,再站起问话,就没人答应了。暗中摸索着;忽然有东西碰到手上;仔细一摸,原来是身边各有半个瓜。他们道谢,也没有回答。
 
  等到天明将离开的时候,又听到树后有人说:“向东走二里,就到大路了。还要奉赠一句话:《周易》的互体,终究不可废弃的。”他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提出疑问,又没有回答了。等到考试的时候,策问中果然问到互体。考场中都用程、朱等人反对以互相解易观点,只有这两个书生听从神灵的话,赞成互体之论,结果并列前茅。
 
  鬼 作 贼
 
  乾隆甲子年,我在河间参加科试。碰到一位同学,用手帕包裹着额头,说是骑驴掉下来摔伤的。不久,有与同来的人知道内情,说:“他在路途中遇到一位少妇,浓妆艳抹地独自站立在大路旁的柳树下,他忽然勒住驴向她问路。少妇说:‘这条南北的大路,车马来来往往,怎会迷失道路?你实际是欺负我一个女子,在这里孤立无援。’忽然飞过来许多砖瓦石块,打得他血流满面。少妇径直走人稻田里去,不知是人、是鬼、还是狐。”高梅村说:“这也不必深究,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狐,总之都该打他。”
 
  又丁卯年秋天,听说有个京官家的少年,黄昏走到一条横街的东端,被一个浪荡女人挑逗,进入她的卧室。突然她的丈夫半夜回家碰上,逗着让他脱去衣服鞋子,浑身一丝不挂,推到门外的乱坟丛中。京官家的少年没办法走动,就大声呼救,说是遇到了鬼。有人告诉他家,才接回去。姚安公当时在户部任职,听说后笑道:“现在才知道鬼还能作贼。”这足可以使轻薄者引为借鉴。
 
  无缘无故鬼打人
 
  廉夫又说:太守钟光豫在江宁做官时,手下幕僚二人,是表兄弟。一个管理号籍,一个管理批发,常在同一间屋子里睡觉。
 
  一天晚上,一个人先睡着了。另一个还点着蜡烛看东西,忽然看见桌案边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害怕极了,将另一个唤醒。揉揉眼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女子,原来是一个形状奇恶的鬼。那鬼冲上来抓打,二人一齐昏倒过去了。
 
  第二天众人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有开门,就打破门进去看。那先见鬼的人已经死了,后见的人仅在苟延残喘,经治疗活了过来,才详细说出夜间的事情。
 
  鬼无缘无故打扰人的事,有时会有的;至于现出形象来索命,则没有无缘无故而来的。幕府中的佐助人员,不是官但操着官的权力,笔墨之间,动辄关系生死,作善事容易,作恶事也容易。这肯定是受冤之魂前来寻仇,只是不知为的是什么事罢了。
 
  额头上的秘戏图
 
  苏州的书生朱焕,在壬午年的顺天府乡试中考取第二名,我正是校阅他的试卷的房官。
 
  有一天,众人在我的阅微草堂集会,饮酒间各自谈些奇异的见闻。朱生说:他曾经乘船,见一个舵工的额头上总贴着一付膏药,高约一寸,横长两寸。自称额上长了疮,必须避风。
 
  船走了几天,一个篙工私下告诉乘客说:“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自称有疮是假的。他曾经作船工行会的会首,每逢祭祀水神时,他按例应该捧着香火走在前面。有天夜里,他与妻子行房事,犯了不洁之忌,敬神时刚要跪下致祝词,突然有股风卷起番炉中的灰扑在他脸上,吓得浑身发软,脸色都变了,几乎没有完成典礼。退下来后擦抹去脸上的灰,额头上就出现了一幅行房事的秘戏图,神态生动,酷似他们夫妻。用水洗不下去,图像反而更分明了,所以用膏药掩饰起来。”
 
  大家都不相信,但既有此话,出入往来碰见时,不由得不注意他的额头。舵工自己察觉了,说:“这小子又多嘴多舌了!”只是长叹而已。但是这件事也许不是假的,可惜不便揭开看看。
 
  又,我的乳母李老太太说:过去登泰山,看见一个浪荡女子与她的情人都去进香,在旅店碰见,偶然找个机会亲吻,嘴唇竟然粘住,分不开了,往外扯拉则疼痛得好似深入骨髓。众人为他们忏悔,才分开。有人说:“这是庙祝贿赂浪荡女子,使她故意装出这样子,以增人的信奉之心。”这也不得而知了。
 
  狐精迷妓女
 
  交河有姐妹两个妓女,都被狐精所迷惑,病得日渐瘦弱,将要死了。她们家请道士来作法禁治,狐精不肯就范。道士发了怒,急急地设立道坛,牒召雷部神将。
 
  狐精变形为书生,来见道士说:“炼师你不要这样苦苦地和我作对。要说我用采补的法术杀人,确实干犯了上天的法律,但你也想想这两个女子是什么人!她们打扮修饰起来,迷惑少年,姑且不说她们破坏人的家庭,不知有多少;荒废人的事业,不知有多少;离间别人夫妻,不知有多少,犯下的罪过都可以判死罪。
 
  “即使就这件事而论,她们摄取别人的精气,我也摄取她们的精气;她们害得人生病,我也害她们生病;她们夺取别人的生命,我也夺取她们的生命。都是自食其果,合于天道的。炼师何必曲情偏袒她们呢?而且炼师禁制我,是因为人命关系重大罢了。但人所以称为人,是因为有人心。这类人诡计多端,待人时冷时热,随机应变,是所谓人面兽心的东西。既然有的是兽心,就应该以兽而论了。而现在以兽杀兽,合于常理。深山旷野中,野兽之间相互杀害的事,数也数不清,难道都能一一上报到上天雷部去吗?”道士听了这话,就放弃不管了。
 
  有些人说是因为道士没能力禁治住狐精,所以编造出这种话来。不过他的话倒也很有道理。
 
  狐仙代友报仇
 
  程鱼门说:有个姓朱的人爱上一个秦淮的妓女,银子花光了,被赶出门。
 
  一天,来了一位西域的商人找上这个妓女,仆从车马都很华丽,挥金如土。妓女恐怕他离开,兢兢业业地,把其他嫖客都打发走了,想尽办法取媚。商人每天都赠给金银财宝,多得难以计数。住了两个多月,说要去扬州走一趟,从此再未返回。派人查访也找不到下落。
 
  妓女认为挣的资财已经够多了,打算离开妓院从良。检看箱子,商人赠送的东西一件都没有了,姓朱的人赠送的也不见了;只留下二百多两银子,恰恰够两个多月的酒饭钱,全家都被弄得迷迷糊糊的,过后才如梦方醒。有人说,听说姓朱的人交了个狐仙为友,恐怕是狐仙代友报仇而干的。
 
  假扮狐女行诈骗
 
  鱼门又说:有个游学之士在广陵娶了一个妾,颇通文墨。两人情投意和,还常常在闺房中题写诗文,相互唱和。
 
  此人有天饮酒到深夜才回家,僮仆婢女都睡着了,屋子里灯火灭了,十分黑暗。他进入卧室,空无人迹,只见桌案上留下一封信,信中说:“我本是狐女,居住在偏僻的山林。因前世欠你的情债,所以跟随你半年。现在业缘已尽,不敢再居留下去了。本打算暂停一会儿等待你回来,倾诉永别之意,但恐怕见到之后,两相凄切留恋,更加难舍难分,是以独自忍痛而去,不敢与你面别。风霜扑面,回首旧居,柔肠百转。但愿此留恋之念,可作为再种来生姻缘的情根,倘若能如愿就好了。请你务必自己珍重,不要因一个女子,损害你的情绪和精神。只要你善自珍重,则我虽然离开你,心中亦稍觉安慰了。”
 
  此人看完书信,十分悲痛,将它拿给故老朋友们看,也都相互慨叹,因为前代的书籍,甚至经典中常见到这类故事,所以谁也没有起疑心。
 
  后来过了一个多月,此人之妾与新的相好乘船北上,在船上遭到强盗的抢劫,报官立案,等待辑捕强盗,在淮上稽留了几个月,久之,有人认出那女人就是某人的妾,并非狐女。事情终于败露了。原来是她的母亲将她又卖给了别人,伪托为狐女,以便脱身。
 
  周书昌说:“这就是真狐女,为什么称为伪呢?我想诸多的志异小说所记载的,动辄遇到某位仙女,其后又离开的故事中,有许多就是类似这件事的。”
 
  女鬼献身为夫求职
 
  有位候补官员,夜晚在横街一家酒店饮酒,踏着月光而归。他的寓所在珠市口西大街,为取近路穿香厂而过。一小奴打着灯笼为他照路,途中摔了一跤,灯笼灭了。他看见前面一家有灯火,就前去借火。一位妇女开了门,非邀他进去喝茶,心想这一定是妓女,索性开开心也罢。
 
  那女子神态羞涩,表情凄惨。他感到扫兴,就想离开,但那女子又牵衣拽袖,一再挽留。这位候补官试着调戏她。她也半推半就了。
 
  最后,官员身上恰好带有几两银子,想赠给她,她辞谢不受,说:
 
  “如您顾念今宵的恩爱,请帮我办一件事。有某人住在某地,他本是官员的长随,现已去职闲居很久了,他的妻子亡故,子女幼弱,受饥寒之苦。如您赴任时肯携他作您的长随,则九泉之下,也感德不尽。”
 
  那候补官员未领悟其意,还戏问她:“你肯随我走吗?”那女人顿时眼泪汪汪,说:“我其实不是人,而是某人那死去的妻子。因为某不能养活子女,所以才这样不顾羞耻相求。”官员听了,十分害怕,赶紧出了门,回头一看,哪里有人家,赫然一座新坟。
 
  后来,他补缺上任,感念那妇人的情意,竟真地召她的丈夫为长随,连同其子女随赴任所。为了求得长随之职,乃至女鬼都以身荐枕席,可知做长随是很能赚钱的。他们怎样赚钱?无非是欺蒙官长,坑害百姓而已!
 
  怕枪的鬼怪
 
  王方湖说:蒙阴人刘生,曾有一段时间住在他的一位表亲家。偶听他家人说,家中有怪物,出没无常,也不知潜居在何处。人在黑暗中碰到这个怪物,常被碰倒,只觉其身怪硬,如铁如石。刘生本来喜欢打猎,总是随身携带着火枪,听了此话后说:“要是这样,就带着这把火枪自卫吧。”表亲家的书斋共三间,刘生就在东间住宿。
 
  有一天夜晚,刘生正对灯独坐着,忽见西间有一个东西对着门站立。那物有五官四肢,样子像人,只是眼睛离眉毛有二寸多远,嘴巴离鼻子却只有几分,几乎挨到一起,那部位比例又绝不似人。刘生举起火枪向它瞄准,它就退避。过了一会儿,它用手掩着一扇门,露出半个脸向外看,看样子好像打算逃出屋但又不敢冲出。只要刘生举起火枪,它就藏到门后,像是怕冲出时被人袭击其后的样子。刘生也怕怪物袭击其后,也不敢冲出屋,两者就僵持着。
 
  怪物欲出不出地好几次,忽然把整个脸都露出,向刘生摇头吐舌地做怪脸,刘生急忙开枪一击,铅弹打在门扇上,那怪物却乘硝烟弥漫之际,冲出去了。它是故意引刘生开枪的,如果一枪不中,因要换枪弹,来不及再射击,它就可以乘机逃遁了。两敌相持的情况下,谁先草率发动,谁就会失败,道理就在这儿!
 
  如果当时刘生沉住气,不盲目开枪,这怪物既没有透墙穿墙的本事,就只能从门跑出,相持到天亮,出就必中枪,不出就必现形了。但经过这事之后,刘生倒是知道此怪怕枪了。后来他持枪埋伏在窗格后,等怪物出现,突然射击,那怪物倒地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房檐上的瓦掉到地上的碎裂声。近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片破坛子片儿,小孩在掉釉子的地方画了眉眼耳鼻,笔法拙劣,随意涂抹,那形象正如刘生所看到的怪物。
 
  冤有头债有主
 
  有位富家子弟病危,死过去又苏醒过来,对家里人说:“我的魂到了阴曹地府。我今生曾捐钱救活两条人命,又曾强夺某人的女儿。现在被我救过命的两个人具状保我,而那被强夺了女儿的父亲却坚持告状,一定要治我的罪。现在案子还未了结,我暂且还阳。”
 
  过了两天,又死过去再苏醒,说:“这回我完了。本来,冥官说我夺人之女属大恶,活人之命属大善,善恶相抵,可以不再追究了。但阎王认为,如果救活同一个人的命,抢夺同一个人的女儿,这样善恶可相抵。但现在所夺是这人之女,所救是那人之命;以对那人的救命之德,来偿以此人的夺女之仇,这如何说得通呢?不过他的善业很重,不可一笔勾销。此事不如这样解决:咱们冥司对此不加处理,注明来生恩自报恩,怨自报怨,这样不是很妥善吗?”那富家子弟说完后,就咽气死了。
 
  一般说来,恶善可相抵,但恩怨不可抵,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须恩或怨的承担者自己负责。一般的善恶可相抵,大善大恶则另当别论。曹操从南匈奴赎回蔡文姬,不能不算是一项义举,但怎能抵偿他的篡弑之罪呢?(曹操本人虽未篡夺汉祚,但他以周文王自比,其志在篡,只是害怕公众舆论而已。)在人的来生来世,恩怨双方未必能相遇,即使遭遇,恩怨之事也未必相等,所以因果报应之事,也许在几世后才可了结。
 
  人狐殊途
 
  我的堂弟东白有个庄园叫宋村厂,当地人简称为厂里。厂里的仓院里有狐仙居住。我家未分家之时,先父姚安公曾随王德庵先生在庄园里读书。奴仆们晚上进入仓院,多遭瓦砾击打,但不见狐的形迹,只有王先生能够安然地在仓院乘凉,不遭戏扰。但常见男男女女走来走去,而且屋内的木榻藤枕等用具,都是一尘不染,好像有人时时照料擦拭。
 
  有天夜晚,王先生在院中纳凉,忽见一人在昏暗中循着墙角走过去,好像是一老翁,他立即高声呼问道:“我听说狐仙不近正人,你们不避我,我难道不是正人吗?”老翁站住,拱手回答说:“凡是兴妖作祟的狐精,就不敢近正人;要是读书知礼的狐仙,则乐于接近正人。先生是君子,所以我家的少妇幼女,都不躲避您,因为相信先生没有邪心。先生何必自己多疑呢?”先生说:“虽然是这样,毕竟幽明异路,总是不宜接近,以后请勿现形,是否可以?”老翁深深施礼,连声答应说:“是。”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形迹了。
 
  佛不接受偷来的布施
 
  沈瑞彰住在高庙中读书,夏天炎热,他就移床于文昌阁廊下过夜。有天夜深人静之后,他听到阁顶上有人说:“咱们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你攒这许多银子有何用处?”另一人答道:“我准备用这些银子铸一尊铜佛,送到西山潭柘寺供养,希望能借此求福,早日解脱狐形。”
 
  那另一人啐了他一口说:“你简直是个大笨伯,你就不想想,布施财物,须是自己所有的,佛怎能不问你布施的钱财的来处?怎能接受你偷盗来的银两?”再听下去,就寂然无声了。
 
  野狐的对话真是太好了,倘若施主云集的时候,能听到这番议论,必有振聋发聩的效用。
 
  洁身自好的儒仙
 
  沈瑞彰又说:曾与几个朋友到西山游玩,至山林深处,景物明媚,泉石清旷,满山新绿,野花半开。众人正眺望欣赏间,忽听到树顶上有朗朗的读书声,抬头看,并无人迹。
 
  有位朋友便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作揖施礼,大声说:“在此朗吟读书者,必是神仙中人,我们忝与您同事儒业,是否不吝赐教,请您下来与我们倾谈一番?”读书的声音忽然停止,过了一会儿,读书声又响起,却在远处的小溪对岸了。
 
  有的朋友要循声追寻,瑞彰劝阻他们说:“世外之人,值此良辰美景尚知珍惜时间,钻研典籍。我们列身学宫,却在此携酒壶,看游女。他因此鄙视我们,不与我们结交,也是有道理的。我们何必不知趣,还要去追寻呢?”众人听了这话,惕然而止。
 
  不收布施的肩姑
 
  沧州有一游方尼姑,就是本书前面提到的为某夫人解说因缘的那位。她从不允许妇女去她的庙庵,而肯应邀到人家中。纵使是贫寒之家,仅以粗茶淡饭招待,也欣然而往。她不劝妇女布施财物,只劝她们存善心,作善事。
 
  我的外祖父张雪峰家,有位姓范的仆妇,向她捐赠一匹布。尼姑合掌致礼,向范姓仆妇谢过,将这匹布放在几案上,过了片刻,又将布拿起,交还此妇说:“施主向善之心,佛已察知了。这匹布既蒙您布施,就已归我所有。如今已是九月秋寒天气,刚才我看见您的婆婆还穿着单衣。我就谨以此布奉赠给您,拿回去为您的婆婆缝一件棉衣,您看好不好?”仆妇窘得说不话来,面红耳赤,一时惭愧得汗流满面。
 
  姚安公说:“这位尼姑才是最懂佛心的人;”闺阁中多传说其轶事,可惜的是,竟没有人知道这位尼姑的姓名。
 
  车上飞出的红手绢
 
  先太夫人的乳母廖婆婆说:每年的四月二十八日,是沧州的传统庙会之日,赶庙会的妇女从四方云集而来。有位少年在这天傍晚时回家,在城外遇见一辆牛车向东走去,上面载着两位美丽的女子,从衣服装束看,不像是农家妇女。
 
  少年寻思她们也许是大户人家的眷属,但又似乎不是,因为身边没有仆从,而大户人家的内眷不应坐敞篷车。他正在注视寻思着,忽见其中一位女子扔出个红色手绢包,里面似乎包着几百文钱。扔出后,那两位女子和车夫却头也不回而去。这少年生性淳朴敦厚,本想拾起来追送给他们,但觉得行迹可疑,怕招来什么麻烦,所以也没有去拾。
 
  回家以后,少年将此事告诉母亲,其母埋怨他太痴。过了半年,邻村少年被两个狐精所媚迷,病重不救而死。据知情人说,正是以拾手绢、索要手绢为起因,两相调情戏谑,而发生此事的。这位少年的母亲听说后,忽然感悟,叹息说:“我这才知道,痴是不痴,不痴是痴啊。”
 
  一报还一报
 
  有个人强纳奴仆的女儿为妾,奴仆虽然不愿意,但迫于他的势力,也无可奈何。
 
  这个人隶属旗籍,本身也另有主人。奴仆的女儿为他生了一女,长到十四五岁。他的主人听说其女儿容貌美丽,也强纳为妾。这个人心中不愿意,但同样迫于势力,也无可奈何。
 
  他叹息说:“如果没生这个女儿,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的妻子说:“当初你不强娶这个妾,也就不会生这个女儿了。”
 
  此人听了,忽然感悟到自己的过失。
 
  又,我的亲戚中有一女儿,未出嫁时,天天欺辱她的嫂,子,百般地挑毛病,寻衅责骂,她的嫂子痛不欲生。等到她出嫁以后,也受尽了其夫家的小姑的欺凌,如她嫂子所遭受的一样。她回娘家时,对嫂子痛哭流涕,说:“现在我才知道做人家媳妇的难处。”天道还报,岂可不信!
 
  又,某一少年,喜欢偷看妇女,想尽千方百计,要从窗间帘缝偷看。有一天喝醉酒后睡觉,不知什么人,开玩笑将膏药糊在他的眼睛上。醒后觉肿痛得难以忍耐,急忙揭去,竟连眉毛及睫毛一齐拔光了,而且所糊的即他平日所蓄的媚药,此药药性酷烈,眼睛经不住熏灼,竟渐渐瞎了。
 
  又,有位朋友喜好勾心斗角,善于播弄是非,无论关系多么好的人,经他挑拨离间,都会反目成仇。有天夜里喝完酒,他口渴,端起白天剩的凉茶就饮,不料那茶碗中竟先掉进一只蝎子,待他喝时,猛然在他的舌头上螫了一下,后溃烂成疮。虽然没有丢掉性命,但从此舌头短残,口齿不清,连说话也不利落了,再难以去播弄事非了。这种事,总好像有鬼神在暗中指使,并非偶然发生。
 
  只顾自己被墙压
 
  先师陈文勤公说:他有一位同乡,一辈子不想出名,也没有什么大过错,但一生行事,总抱定将利益揽给自己,将害处推给别人的宗旨。
 
  有一年,他北上进京应试,与几位朋友一起投宿旅店。那天突然风雨暴作,店房到处漏雨,刚开始发现漏雨时,只有靠北墙下几尺的地方不漏。
 
  这人就忽然声称他感冒了,在不漏雨的床上蒙被盖头而睡,说是要发汗。众人知道他装病,但也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北墙突然倒塌,其他人在漏雨的地方,无法入睡,听到响动都急忙跑出屋去,未受损伤,只有这人被压在墙下,头破血流,一条腿和一只胳膊被砸成骨折,最后被抬回家去。此事足以使那些心存机巧的人引以为戒。
 
  从这个故事,使我想起我的一位奴仆于禄。其人生性狡猾。他随从我去乌鲁木齐赴任,有天,早早就上路了,忽然阴云密布。他估计要下雨,就把他的衣服都放到行李车的下部,将我的衣服覆盖在上面。走出十几里地,阴云散去,天竟晴了,而车陷进泥潭,泥水从车箱下渗入,反将于禄的衣服都浸湿了。
 
  这两个故事的内容相类,可知耍弄机巧者,总是遭到造物者的厌弃的。
 
  鬼也使用苦肉计
 
  梁豁堂说:有位廖太学,因悼念其去世的宠姬,日夜郁闷不乐。他移居别墅消夏,窗户下溪流潺潺,常倚窗赏月。
 
  有天晚上,忽听溪水对面有拷打惨叫声,寻声望去,好像一位女子被绑伏于地,受着杖责。正满腹疑惑地盯视时,那女子出声呼喊:“您就在这里,竟忍心不救助吗?”廖太学惊视,见正是他的宠姬,心痛欲绝,但山陡峭而水深,无路可涉溪而过。他呼问:“你原本葬在某山,怎会来到这里?”那宠妾哭泣着说:“我生前仗恃宠爱,造下许多罪业。死后被发配到这里,好像人世间的充军一样,这里的土地神残酷歹毒,动不动就将我毒打,非要大做焰口道场,才得解脱。”刚说完,就被众鬼连拉带拽地拖走了。廖太学对她爱恋极深,不忍违背她的请求,于是出钱请僧众作道场,舍食物,希望将她从苦难中拔救出来。
 
  一个多月以后,廖太学又听到溪水对岸传来惨叫声,赶到窗前探望,看到来行刑的鬼卒更多,他的宠妾双手被反捆在背后,赤裸着身体,被摧辱得更加可怜。她看见廖太学,就哭诉说:“前次作的法事还不够,求释的牒文也被驳回。土地神也因此更加恼火,加倍对我毒害虐待,一定要做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才能解此灾难。”
 
  廖公突然灵机一动,他想到此刻土地神不在场,那么,谁在主持施刑呢?土地神如果在场,这女鬼怎敢当面说他的坏话?再说土地神办公都在庙里,为什么到这里来行刑?怕不是一群狡猾的鬼变幻形象,来骗求他花钱作道场吧?那宠妾见他沉思不语,又呼喊说:“我真的就是你的爱妾,你可不要怀疑。”廖太学心想:“这一句话,可明显暴露出是个假的了。”于是问她说:“你身上有颗红痣,你如能说出在什么地方,我就相信你是真的。”这鬼回答不出,片刻间,这些鬼就一个个溜走了。
 
  从此,溪对岸再没有出现闹鬼的事。由此事,可悟出世情的奸诈,即使做了鬼,也不会改变。又要悟出情思缠绕,则易给人以可乘之机。廖公想起这件事,说:他有个做饭的丫头,死后葬在这座山下,必是她知我眷念爱妾,而教给众鬼这个办法的。这又说明,外患突然而来,其中必有内奸在起作用。
 
  前生是朋友 来生作夫妻
 
  桐成人耿守愚说:有位士人去嵩山游玩,搜集古碑文,不觉天色已晚。时值盛夏,他便躺在一棵松树下的草地上睡着了。
 
  半夜里,露水浸湿衣袂,寒气袭来,他被冻醒了。依旧躺在那里赏月,忽然看见几个人沿着山间小径走来,在附近的山冈上铺开席子,摆放好酒食,围坐下来。士人推测他们必非人类,怕起来会惊动他们,故继续躺在那里偷听。只听其中一人说:“二位被贬谪的期限已满,又应进入转轮投生,很快就能重见天日了。不知要托生于何地,可有点消息没有?”坐在上首的两位说:“目前还没有消息。”忽然众人都站起身来,说:“土地来了。”
 
  一会儿,一位老人拄着拐杖来到,对上首的二位拱手道:“刚得到冥司牒文,特来告诉喜讯:你们二位前世是好朋友,来生要做好夫妻。”指着右边的那位说:“你是丈夫。”指着左边的说:“你是夫人。”右边那位听了,看着左边的只是笑,而左边的那位却闷闷不乐,不发一语。
 
  土地神向左边的说:“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呢?难道怨阎王爷判错了?你的这位朋友秉性刚直,往往盛气凌人,不能体恤人情。他平生多所建立功勋,也多有过失,所以沉沦了将近二百年才得解脱。不过,他的过失毕竟属于君子之过,故仍能转生为达官贵人。而你前生是明哲保身的长者,既不为人造福,也不与人为祸。但你不坚持原则,事事姑息养奸,贻患无穷,故被罚堕鬼道二百年,来生贬谪为女身。这是因为你前身深沉而不阴险,优柔而不好诈所致。而你的这位朋友前生与其他人都不能和好相处,只有你始终与他十分投合,所以生出你们后世的姻缘,神理分明,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众鬼听了,哄笑说:“他不是不高兴,而是头一回作新娘子,不免娇羞难当。这儿有酒有菜,就请土地爷主婚,先给他们举行婚礼吧!”立刻响起劝酒和笑闹的声音,听不清其他的具体内容了。过了一会儿,晨鸡报晓,他们匆匆散去。不知所说的那两位前生是什么人。
 
  聪明人做糊涂事
 
  李应玄说:甲与乙两家祖祖辈辈为邻居,是世交至好。甲、乙自幼一同玩耍,长大一同读书,情投意合如同兄弟。两家虽说有一墙之隔,但家属亦相互交往走动,如同一家人。
 
  有人给甲的妻子造谣,说她与表弟私通。甲通过调查,没有找到证据,但仍然疑心,就将此事悄悄地告诉乙,请乙代为调查。乙本来谨慎小心,胆小怕事,马上谢绝承担此事。甲心里想:乙没有调查就谢绝此事,肯定是知道确有此事,故不肯调查。于是就不再追问,也不说明,只是从此以后对他的妻子极为冷淡。其妻无法自己表白,竟因此忧郁而死。
 
  死后,甲妻的魂魄附着于乙身,借其口说:“最亲密的莫过于夫妻,夫妻之间的隐情竟私下委托你来调查。这证明对你是何等的信赖啊!假如你能尽力辩白我是冤枉的,他的疑心定能解开;或者表面上答应调查,而并不调查,过一段时间告诉他这并无根据,他的疑心也必然能消解。而你却顾虑重重,认为一旦调查属实,不告诉则对不起甲,告诉则会招来我的怨恨。于是就置身事外,保全自己,使我带着终身遗憾而死,这简直是杀人不用刀啊!现在我已在阎王面前将你告了下来,走,你跟我对质去!”乙竟因此得了颠狂之病,几天内就死了。
 
  甲也说:“人所以需要朋友,就是在紧要的时候给予帮助。这种事如果真有,可以瞒过我,怎可能瞒过别人?可以瞒过疏远者,怎可能瞒过你?我以你为最值得信任的人,求你帮助。如没有此事就应该告诉我没有,并直接指责我不应以流言蜚语伤害夫妻感情;如有此事就应悄悄告诉我,使我有个适当的处理,不要让这种污秽的事情累及子孙。而你竟如同路人一样毫无情义,一味推诿,使我愈起疑心,交这样的朋友有什么用处呢!”从此甲就与乙断绝了交情,到乙死时都没有去吊唁。
 
  乙怎会是真想要杀人呢?只不过是世故太深,一味想明哲保身而已。他想办法逃避小的责怨,却招致大的怨恨;为了躲避一人的怨恨,却招致两人的怨恨。终于害死了一个人,又用自己的生命去抵偿,这都是太过圆滑所致。所以说:要不是极聪明人,不会做出极糊涂事。
 
  镜花水月的姻缘
 
  我的次子纪汝传之妻赵氏,性情非常温婉,侍奉公婆极尽孝道。马夫人称赞她的女红、姿色、言谈、品德样样全优,并非是偏爱之词。她不幸于三十三岁上就早逝了,我至今还常常悼念她。后来,汝传去湖北做官,买了一妾,其体态容貌竟与赵氏丝毫不差。汝传一见,十分震惊,官府中的随从人员见后,也感到非常震惊。但计算这个妾的年龄,她出生时,赵氏还没有过世。这不会是投胎再生,那么为什么会相像到这种地步呢?而且她们又同嫁一个丈夫,更为奇异。但此妾过门后,仅几个月,又夭逝了。造物者何必造出这样的镜花水月,使人一见再见呢?
 
  女鬼的拜谢
 
  桐城人姚别峰,诗歌写得很好,又善书法,体仿赵吴兴(孟眺),不仅字形,而且风骨酷似。他曾仿效赵体作书画,然后熏暗造旧其纸,就使书画鉴赏家也无法分辨真伪。
 
  他与先外祖父张雪峰先生十分要好,经常往来于张家,动不动就住上十天半个月。后来,听说他在观潮时出了意外,淹死在海里,外祖父非常痛惜悼念。我小的时候常见到他的笔迹,可惜那时年幼不知留意,竟忘记那些作品的名称了。
 
  我的舅外祖父张紫衡先生曾把姚别峰请到家里作书法,住在西跨院的一所小花园里。
 
  一天夜晚,月光明亮,姚别峰忽然发现窗上映出个女人的影子,走出来看,门外却没有人。在园内四面张望,树石花竹间隐约有翠裙红袖闪动,但追到东边,就在西边出现;追到南边,又在北边露面,这样在园内逗留了半夜,总不能一睹丰采,最后疲倦了,只好回到屋里休息。忽听窗外有女人的声音说:“您如果答应为我书写一部《金刚经》,则我可当面拜谢。这只不过是七千多字的事儿,您肯答应吗?”姚别峰是个好事的人,听后急忙追问:“你是谁?”窗外又寂静无声了。
 
  姚别峰恰好有宣纸订成的空白册子,可以用小楷写经,于是在第二天,谢绝一切为其他人的书写,专心致志地在册子上抄写《金刚经》。写成以后,姚别峰将经焚香供在几案上,盼她来取,谁知到半夜不见人,那经竟不翼而飞。
 
  第二天晚上,他正徘徊怅望,忽见一位女子分花拂柳而来,还未看清面目,远远便低头下拜。雪峰急忙奔过去举手相扶,那女子猛然立起身来,只见她双眼上翻,.满脸满胸鲜血淋漓,原来是一个自刺脖颈而死的女鬼。姚别峰吓得惊叫一声,昏倒在地。等到童仆们打着灯烛赶来,那女鬼已然无影无踪,姚别峰醒来恨恨连声地顿足说,他被鬼给骗了。雪峰先生事后对他说:“那女鬼说一定拜谢你,也真的拜谢过了。鬼并没有骗你,只怪你自己产生邪念,怎能怪鬼呢?”
 
  恶梦前后的不同感受
 
  明经于南溟说:人的一生,苦和乐都没有止境;人心的忧喜也没有一定的标准。曾经过极端的快乐,稍有不适就会觉得痛苦;曾经过极端的痛苦,稍得宽松就会觉得快乐。
 
  他曾经在康宁屯教书,所住的馆舍低矮狭窄,几乎抬不起头来。门上没有门帘,床上没有蚊帐,院子里没有树木。久旱少雨又热又闷的日子,住在里面如同在热锅上;中午脱衣午休,又被苍蝇搅扰得无法合眼,心情之烦燥,真难以表达,感到自己是在猛火地狱中受煎熬。
 
  躺得时间长了,因极疲倦而睡去。梦见自己乘一叶扁舟,在大海上飘泊,忽然刮起飓风,天昏地暗,桅杆吹折,篷帆吹倒,吓得肝胆俱裂,小船很快被淹没。接着又像被人从水中提出,扔在岸上,马上有人过来用绳索捆绑,禁闭在地窖中。那窖中伸手不见五指,又觉空气渐无,渐渐要窒息。恐怖慌乱之情,难以述说。忽闻身边有人呼叫,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仍然睡在那张三脚木榻上。经此一恶梦,顿觉周身舒适,心情开朗,虽仍处于原来的环境,却好像已置身篷莱仙境之中了。
 
  当天晚上月白风清,于南溟和他的学生们去河边散步,坐在柳树下,谈起这番感受。忽听到水边草丛中有微微叹息之声,并搭话说:“你说得太对了,我们这些人,沉沦于水边,总比下地狱的强多了。”
 
  从地里冒出来的人头
 
  王觐光说:壬午年他参加乡试时,与几位朋友共同租住一处小宅院读书。有天半夜,觐光所居住的屋室中,灯光忽然发绿色,变得昏暗。他挑剪灯芯之后,灯光又明亮了,此时突然看见有个人头从地上冒出来,对准几案上的灯架吹气。王觐光手拍几案,大声叱骂,那人头急缩回地里去。过了一会儿,又冒上来,一骂又缩回去;这样反复折腾了七、八次,快到四更天了,仍搅扰不休。
 
  王觐光素以有胆量著称,所以也不愿去叫同院的朋友,索性不再斥骂,静坐下来看它有什么举动。那人头也只是瞪着眼睛对他怒视着,终究没有从地里浮出来。王觐光觉得这鬼头也没多大本事,干脆吹灭灯上床睡觉了。那鬼头也不知何时消失的,反正从此以后就再不出现了。
 
  吴惠叔说:“这可能是个冤鬼,想要诉说什么,可惜王觐光没有问问他。”我认为,假如真是冤鬼,应该哀哭而不应怒视。粉房琉璃街往东一带,是历代的乱坟岗,民房渐渐扩展到那里,老百姓常是平了坟,就在上面盖屋。这必是屋内地下有遗骨残留,受到活人阳光的熏灼,鬼魂感到不安,所以变现怪异,想把活人吓跑。
 
  王觐光第一次拍案叱骂,证明他不怕鬼,鬼也因此不敢从地下浮出。但一见就叱骂,说明虽然不怕,但心中还存有对鬼的戒备防范,在心中给鬼留下一席之地,所以鬼也不肯完全退去。到王觐光索性熄灯睡觉的时候,已把鬼之有无置之度外,鬼知道其意志不可摧,也就不再无谓地吓唬他了。《东坡志林》中,记载了曹操征乌桓后的感慨,他说胜利虽有时出于侥幸,但事前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胆识,说的就是同一个道理。
 
  我小时听人说,大盗李金梁曾说过这样的话:“凡夜人家,凡听见响动就咳嗽的人,说明他胆怯,可以攻击他;凡听见响动就开开门、严阵以待的,说明他害怕,却强作英勇,也可以攻击他。凡是听见响动而寂然无声,摸不清在干什么,这样的必是劲敌,你攻击他,十有七八是要失败的,对此要特别小心,量力而行,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李金梁的话和前面所述的故事,是一个道理。
 
  梦中驰去梦中归
 
  《列子》说“蕉鹿之梦”,除非黄帝和孔子那样的圣人,是解释不清的,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我过去在西域任职的时候,曾跟随办事大臣巴公巡视军台。之后,巴公先回去了,我因另外有事,暂时留住,和副将梁君住在一起。
 
  夜间二更时,有急传公文传到,需马上传送出去。守戍台的士兵都被派出执行任务,我只好把梁副将从梦中唤醒,命他立即飞骑传送,约定他如在途中遇到戍台的士兵,则可交给他们去送。梁副将骑马飞奔了十多里,遇到台兵,将公文交给他们,回来继续睡觉。
 
  第二天,他醒来,告诉我说:“昨天我梦见您派我去传送朝廷的紧急公文,恐怕耽误时限,打马狂奔,到现在还觉得大腿累得发酸,真是个怪事儿!”他竟将真事当作梦,手下人听了,都被逗得大笑。我所作《乌鲁木齐杂诗》中有:“一笑挥鞭马似飞,梦中驰去梦中归。人生事事无痕过(东坡诗:“事如春梦了无痕”),蕉鹿何须问是非。”就是记述这件事的。
 
  梁副将以真为梦,还有相反的以梦为真者。我的族兄纪次辰说:静海县有一个人,晚上睡下后,他的妻子还在另一间屋子里织布。他突然梦见几个人将他的妻子劫走,惊醒后不知是梦,抄起一根木棍便出门追赶。
 
  追了十多里地,果然看见野地里有几个人,劫夺了一位妇女,正欲行强暴。那妇女的呼号声震耳,使他怒火中烧,在愤恨中赶上去拚死力斗,那几人都被打伤,慌忙逃窜。他走上前去慰问那妇女,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邻村另外一个人的妻子。他平时也认得,便将她送回家。他莫名其妙地返回家,遥见妻子的屋里灯光荧然,一匹布还没有织完呢。这件事,是有鬼神暗中指使,似不该归到梦的现象中去。
 
  铜钱接骨
 
  交河县人黄俊生说:骨折病人,可以用“开元通宝”钱治疗。(这种钱是唐代初年铸造的,欧阳询题写的字。边上微现一偃月形,这是因为,在铸造前向朝廷进呈蜡样审阅时,被文德皇后误掐一下,留下指甲痕,铸造时因错就错,把那指甲痕保留下来了。钱上的四字可以回环而读,但一般都读为开元通宝。有人认为这是唐玄宗时铸的钱,其实大错特错了。)
 
  治疗的具体方法是:将钱烧红,立即放进醋里炸碎,研成细末,给病人和在酒里服下,铜末进人体内就会自动形成一个圆圈,将骨折处箍住。曾用此法在一只断腿的鸡身上做试验,果然断骨就接续上来。后来杀鸡烹食,查看断骨处,实实在在有个铜箍在上面。这种现象真很难解释,铜末本来进入肠胃,怎会透过肠胃膜跑到伤筋动骨的地方去呢?虽有效验,只是这种钱很难及时找到。
 
  后来看见唐人张鷟《朝野佥载》中记述:“定州人崔务,从马上摔下来折断腿骨。医生让他用铜末和酒服下,骨伤就愈合了。他死后十多年,家里人为他改葬的时候,发展其骨折的地方,有铜末环绕。”由此可知,服食铜末本是古方,古方中只说铜末即可治疗,不一定非要用开元通宝钱。
 
  牛脾气的屠产
 
  临清人李名儒说:他的家乡有位屠户买了一条牛,那牛知道它将要被屠宰,怎样拉缰绳也不肯往前走,鞭打它则向侧面躲,一直闹到精疲力竭时,才勉强被拉着往前走。
 
  走到一家钱庄门前,那牛突然前腿一屈,对着大门跪下了,眼泪长流。钱庄老板可怜它,问明牛价是八千钱,便与屠户商议,愿按原价买下此牛。屠户恨这牛倔强,坚决不卖,八千之外再加一些,仍然不卖,并说:“这条牛太可恨,非要宰了它不可,就是给一万也不卖。”那牛听他说完这话,猛然站起,跟着屠户走了。
 
  屠户把牛杀了,放进大锅里煮,五更的时候,他从床上起来去开锅捞肉。他的妻子不知他为什么好长时间不回来,便也起来去煮牛肉的地方看,才发现这屠户头下脚上地投到锅里,上半身已与牛肉一起被煮烂了。
 
  凡是有生之灵,无不恋生畏死。不但不因为其畏死而生怜悯之心,反而因为其畏死而更生愤恨,这就使牛的怨仇,远远超过常情了。凭着一股报复的厉气,使屠户转眼之间遭到报应,亦是必然的。
 
  我的先叔父仪南公,曾遇见屠户许学牵着一条牛走,那牛看见他,即跪地不起。先叔就把这头牛买过来,交给佃户张存去使用。在张存豢养它的几年中,它拚命驾耒服辕,比别的牛都卖力气。恩怨之间,畜类亦如此分明,能不令人深思吗?
 
  娶友妻妻在阴间被友娶
 
  甲与乙两家隔街相望,都是官宦人家的后裔。他们的妻子都美丽得出名,甲乙两人交情很深,亲如兄弟,他们的妻子也相交如姐妹。后来,乙死了,甲的妻子也死了。甲便千方百计地图谋娶乙的妻子,颇遭士人清议。
 
  下聘礼那天,客厅里无缘无故发出声音,噔噔地如同重复击鼓一样。洞房之夜,阴风几次扑灭花烛,人们都说,那是乙的阴魂显灵。
 
  那一天,正值甲的妻子的忌日,甲家悬挂起她的画像祭祀。画像上忽然又多了一个人影,站在甲妻的坐椅旁边,左手扶在她的肩上,右手调戏地摩弄她的脸颊。画像上的甲夫人也侧目流盼,微生红晕。仔细分辨那背后人影,分明就是乙的形象。人物像是用淡墨渲染出来的。但又显不出笔墨的痕迹,好像从纸背后隐隐映出来的,而眉眼衣纹,又丝毫不差,神态逼真。甲心知是鬼魂作祟,急忙将画像撕毁烧了,但已被许多人瞧见,沸沸扬扬传开了。
 
  怪呀!这或许是冥间要惩罚甲的鄙劣行径,判乙在泉下得到补偿,显示出这样的幻象,使那些对亡友负心的人引以为戒吧?
 
  偷看仙女遭鞭打
 
  教谕林清标说:以前,他曾住在崇安县听当地人讲过一件事:有位士人居于武夷山麓,采茶人告诉他,在一处山岩下,月夜之中有时可听到歌唱与吹奏的声音,远远望去,歌唱与吹奏的都是天上的仙女。这位士人本来就轻佻放荡,听说此事,就到山家借宿,每逢月夜,都出去搜寻,可一连数日皆无所得。
 
  山里人也谈到这件事,并告诉他那情景往往在每月十五日出现,一年里,不过出现一两次。士人借口喜欢清静,留下来住了十来天。一天晚上,隐隐约约好像有声音,士人急忙悄悄地寻声前往,藏匿于草丛之中。果然他见到几位女子美艳无比,其中一位拈起笛子正要吹奏,忽见有人影,就用笛子一指。士人骤然全身僵滞,仿佛被绳子捆住,但耳朵和眼睛尚能视听。
 
  不一会儿,笛声清脆悦耳透过云霄,缓缓的长音令人心旷神怡。士人不由自主地赞叹说:“我虽然身体被禁制,但能听到这悠扬的乐曲声,看到仙女妩媚的姿态,也就满足了。”话还没说完,突然飞来一块手帕蒙住他的脸,于是他如同进入梦境,无所见亦无所闻,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迷迷糊糊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苏醒过来。诸仙女命婢女把士人拉过来,呵斥道:“你这蠢才真不像话,竟敢偷看仙女?”她们折来青竹要抽打他。士人苦苦哀求并进行申辩,说自己生性喜爱音乐,只是希稀望欣赏一下仙家乐曲,如李暮依傍宫墙窥听明皇的宫中度曲一样,实在不敢有非份之想,希冀彩鸾甲帐。
 
  听了士人的申述,一位仙女略带嘲讽的语气说:“可怜你的至诚,我这里有一个婢女也会吹笛,就赏给你吧。”士人急忙磕头拜谢,等他抬起头来,众仙女已不见了。回过头来看看那婢女,只见她宽脑门、大眼睛,发髻蓬松散乱,腰腹粗大彭亨,气嘘嘘好像总在喘息。士人一见又惊又恼,想要回身躲避。这婢女却定要亲狎,强拉硬拽不撒手。士人愤怒地将她击倒在地,那婢女化作一只肥猪嗥叫而去。岩下的乐声,从此断绝了。
 
  以这个婢女的变化来看,那些人可能是妖精,不是仙女。但有人说:“这是仙女使猪化作婢女,来戏弄士人。”这话也许是对的。
 
  熏狐差点丧命
 
  李云举说:东光县有一个用烟熏的方法捉狐狸的人,常常带着火石、网子等器械,来往于墟墓之间。
 
  一天夜里,正在他潜伏观察的时候,见到一个头戴方巾、身着棚衫的人从一座坟头上冒了出来,像鬼一样拉着长声嗥叫,众狐从四面集合而来,围绕在草丛之中,发出狰狞的嗥叫,齐声呼喊道:“抓住这个坏蛋,把他煮了,吃他的肉!”熏狐之人无路可逃,只好爬上大树。头戴方巾的人指挥群狐,命它们把树锯了。随着拉锯声,大树摇晃欲倒。熏狐之人非常窘迫,俯身喊道:“如果承蒙诸位放了我,以后再不敢到这里来了。”众狐不理他,拉锯的速度更快。熏狐之人再三哀叫求饶,戴方巾的人说:“如果真能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可以放你,但需要发个誓。”等熏狐之人发完誓后,鬼狐都不见了。
 
  这些鬼狐,都可以说是善于了事的了。熏狐之人对鬼狐的侵扰无休无止,逼使它们不得不铤而走险,背城一战。以众狐的能力,杀死一个人并不难。杀一个人容易,但杀一个人有可能激起众人之怒,不焚毁它们的巢穴就不罢休。它们明白这一点,所以仅让熏狐之人知道害怕后就放了他,这是采取了一种调和的方式,这种方式可以免除后患。有力者不尽用其力,就可以进一步蓄养其力。屈服他人者使人易于接受,然后从容就范。
 
  春秋时,齐楚有召陵之战,楚国质问齐国来犯的原因,齐国没提齐昭王于汉水沉船溺死之事,只是责怪楚国贡献苞茅太迟,这样做,使楚国容易接受。楚王派屈完与齐缔结盟约,齐军也就班师回朝,不再逞强,这样做,就是不尽其力,也正是为了蓄养其力。
 
  讲学者一谈论起《春秋》来,就嘲讽齐桓公总满足于小的成就。楚国亦有方城汉水之固,难道就看不出背城一战也能取胜吗?如果楚国决心一战,还是不能取胜,那么天下还有能做成的事吗?南宋张浚,由于指挥不当,使淮西军中出现叛将,导致宋军符离战败,史册中的这段历史,也可以作为上述道理的佐证。
 
  残暴毒鱼惹怒天神
 
  虞惇又说:在陨石形成的山峰以北有一个鱼场,当地人世代靠它谋食。每到年节,他们就用全猪全牛做祭品,祭祀鱼场之神。
 
  后来,有人教给他们一种毒鱼法,把莞花揉烂置于上游水中,于是下游的鱼虾就会死去,浮出水面,用此法的收获比下网捕捞多十倍。
 
  由于此法灵验,他们就在上游筑起窝棚,天天用这种方法捕鱼虾。一日,天刚到正午,黑云从深水处暴涌而出,刹时间狂风骤雨来临,雷电交加,将窝棚烧为灰烬。众人十分惊惧,从此不敢再使用毒鱼法。
 
  提起种田捕鱼之法,最早由伏羲氏传下来,用以满足人们的食用。人们捕鱼时,网中有时落空,鱼儿有逃脱的机会,仁爱之心也就存于其间了。下毒捕鱼等于绝流涸鱼,圣人尚且厌恶,何况聚族而杀的行径那样残忍暴虐,招来天神之怒是理所当然的。
 
  把狐女当做妻子
 
  董曲江说:有一位儒生很讲究道学,平日遵循礼仪,谨慎而无过失。但他过于高傲,常以不近情理的话来责怪别人。他有个朋友,五月脱了孝服,七月想要娶妾。他就给那个朋友写。信说:“脱去孝服不到三个月,你就要娶妾,可见你有此意已经很久了。《春秋》讲究推求人心,鲁文公虽然守丧未娶,但丧期未满即派人下聘于齐国,与娶没有什么差别。作为朋友,我有义务规劝你改正过失,因此不敢不提醒你。对此,你有何见教?”他为人处世,大抵如此。
 
  一天,他的妻子回娘家,约好某日返回。可回来时提前了一天,他奇怪地询问原因。妻子说:“我误以为本月是小月。”他并未在意。第二天,又有一位妻子回来,他十分惊惧,寻找昨天那位,已经不见了。从那日起,他身体渐渐亏损,终于形成痨病。原来,这是狐女变作他妻子的模样,摄取了他身体的精华,一夜消耗已剩下不多了。
 
  前面说过的那位想要娶妾的朋友听说了这件事,也寄信来说:“夫妻同居,不能说不正当;狐魅幻化人形,也非人所能意料到的。但是,你一夜之间大损元气,如果不是恣情纵欲就不至于如此,难道燕昵之情,就不该节之以礼吗?况且‘妖不胜德’,这是古训。道学家周、张、程、朱诸人,没听说他们曾遇到狐魅。而这个狐女竟敢公然冒犯先生,难道先生的德行也有不足之处吗?先生是贤者,责备贤者应依据《春秋》之法。朋友之间有规劝改正过失的义务,所以不敢不提醒你。对此,不知先生有何见教?”这位儒生接到信,极力辩解,声明没碰上过什么狐女,说那是乡里人在造谣。
 
  宋清远先生听了这事后说:“这就是所谓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妓女阴间操旧业
 
  景州李西崖说:他家有个佃户,最有胆量。他种了一亩多瓜地,瓜地就在坟场边。瓜熟时,他总是一人看守,独宿在草屋之中,偶然有动静,他也处之泰然,毫不惧怕。
 
  一天夜里,他听到鬼语嘈杂,好像是相互吵闹辱骂。他走出草屋,见到两个男鬼在坟冢上格斗,一个女鬼呆立在旁边观看。他招呼着,问他们为什么打架。一个鬼说:“您来的太好了,有件事请您判断曲直:天下是否有当着未婚夫的面儿,调戏人家未婚妻的道理呢?”他又问另一个鬼,回答的话竟然同前者一样。
 
  佃户问女鬼:“你究竟是和谁定的婚?”女鬼十分腼腆,半天才说:“我本是妓女,妓院里有个规矩,对凡肯于多花钱的嫖客,皆密订婚约,许诺将来嫁给他。现在我在阴间,仍操旧业。对曾接待过的客人,实在无法一一记住姓名,不敢说与谁有约,亦不敢说与谁无约。”佃户听罢,笑着唾了一口,对两个男鬼说:“上哪儿去找你们这对傻瓜去!”等他抬头再看时,三个鬼都不见了。
 
  又,我幼时听舅祖陈公说过他亲见的一件事:“有一个亲戚死了,他的小老婆转嫁他人,这个亲戚的鬼魂就附在一个生病的婢女身上,借她的口对这个小老婆说:‘过去我曾问你,你自称我死后不再嫁人,现在为什么背弃前盟?’他的小老婆并不害怕,从容地回答说:‘天下有当着未亡丈夫的面儿,自称一定要改嫁的女人吗?你问的这样糊涂,就不要怪我这样回答你了!’”这两件事可以相互印证。
 
  命该如此不可更改
 
  乌鲁木齐某千总,患了寒症,有位道士主动登门治病,说是与千总前世有缘,特来相救。正赶上有个被流放的人高某,他的妻子颇通医道,见了道士开的药方,她惊骇地说:“这药里有桂枝,如吃下去会因阳盛而死亡。药性与病情正相反,岂可草率服用?”于是她极力劝阻。那位道士叹息道:“命该如此啊!”说完拂衣而去。高某的妻子用承气汤,千总用完后居然痊愈了。大家都认为道士是庸医骗人。
 
  我回京以后,偶然阅读邸报,忽然看到那个千总以侵吞屯粮被处决的消息,才醒悟到那位道土并非常人,当时是想用药杀死千总,以保全他的尸体,免于身首异处。这件事与前面所记录的兵部某书吏的故事相似,这岂不就是作孽者自作自受,非智力所能挽回的吗?
 
  能预测祸事的宝砚
 
  姚安公说:家里存有珍稀奇妙的器物,终究不是好事。与我癸已年同科的举人牟融家有一方砚台,天然就是鹅卵形,颜色正紫。在墨池中心,有一个豆大的鸿鹆眼突出来,眼圈纹理分明,瞳子炯炯有神。用手抚摸砚台,滑腻腻好像停不住手。敲一敲,如金属一样坚硬。用嘴哈气,砚台表面就会结出水珠,如露珠一样晶莹可爱。用它研墨,悄无声息,磨几下就能研成浓浓的墨汁。砚台上没有雕刻落款和铭语,大概是主人爱其浑然天成,不忍椎凿。
 
  装砚的木匣由紫檀根雕制而成,由于制作得非常合适,所以不管是将砚放人还是取出,都不受阻碍。砚台放人木匣后,毫无间隙,拿起来摇一摇,没有一点声音。木匣的背面,有“紫桃轩”三个字,字小如豆。由此可知,这是明太仆寺少卿李日华的旧物。在平生所见的宋砚之中,此砚堪称第一。
 
  但是后来牟融因珍惜此砚而得罪上司,几次遭遇祸事,一气之下将此砚砸碎。据说祸事将临时,夜间能够听到此砚发出呻吟声。
 
  微服私访的弊病
 
  明恕斋先生,曾作献县令,是个好官。后来,他做太平知府时,遇到了一件疑难案子,于是换上了便服亲自下去察访。
 
  他偶然看到一座小庙,想进去休息片刻,出迎的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和尚,见到他后合掌肃立,然后招呼徒儿上茶。徒儿在远处应声说:“太守快到了,师付还不快请客人暂时到别的屋子坐一坐。”老和尚说:“太守已经到了,快来上茶。”明先生大惊,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老和尚说:“您是一郡之主,一举一动,全郡都知道,何止老僧一个!”明先生又问:“你怎么会认识我呢?”老和尚说:“太守不可能认识郡中的每一个人,但是郡中哪一个人会不认识太守呢?”明先生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事出来的吗?”老和尚说:“是为了某件案子。其实这案子双方当事者都早已经派出党羽,安排在您出访的道路上,监视您的行动了,只是都假装不认识您。”
 
  明先生听了这话,心中恍惚若有所失,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不装作不认识我呢?’’老和尚立即跪磕头拜道:“死罪死罪!我正是为了等您这样提问呢。您作为郡守,功绩不亚于汉朝的龚遂、黄霸,而百姓对您稍嫌不足的,是您太喜欢微服私访。那些土豪劣绅正是利用您这种做法,预先设下蛊惑人心的伎俩:即便是乡里小民,谁没有亲朋好友,谁没有恩怨情仇呢?你问到甲的党羽,必然是甲对而乙错;您问到乙的党羽,也自然是乙对而甲错。如果您访问到当事人的仇家,他就可能把当事人说得一无是处;如果您访问到当事人施过恩的人,那么他肯定要说当事人绝无错处。至于女人和小孩子,他们见闻不广,所言不足为凭;体弱多病的老头儿老婆儿,语言不清,糊里糊涂,又怎么能把他们的话当作断案的凭据呢?您亲自出访尚且如此,如果再以他人的见闻为依据,您想想,这种调查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而且,私访的弊病,不仅表现在案情上,访问民情时,亦有弊病,而在修建河渠堤堰时,这种弊病表现得更为突出。
 
  小民各以自己的私利为重,水有利时则阻截过来用以自肥,水成患时则以邻为壑,转灾难于他人,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啊。谁又肯以大局为重,去勘测地形,考虑一下治水安澜的长久之计呢?老僧我是方外人本来不应该干预世间之事,何况官家之事呢。只是念及佛法慈悲,应该舍身济众,只要有利于百姓,即便是冒死也要直言。请您俯身明察。”明先生沉思老和尚之言,竟不再去私访,而回归府衙了。
 
  第二天,明先生派差役给老僧送去一些钱粮。差役回来后报告说:“您回归之后,老和尚对他的徒弟说:‘我的心事已经了结。’便悄然辞世了。”杨汶川老先生曾谈起过这件事,姚安公说:“凡遇案情,只有虚心研察,才能辨明事之真伪,过份相信自己或过份相信他人都是不对的。过份相信他人的弊病,老和尚所言极是,过份相信自己的弊病,也有不少例子可以说明。如果再有一位老僧出来点明,该多好啊!”
 
  诗魂笑书生
 
  内弟张健亭先生说:他在野云亭读书时,曾与同学们一起在佟氏园举行修禊。
 
  偶然扶乩召仙,一同叩问仙家姓名。乩仙题道:“偶携女伴偶闲行,词客何劳问姓名?记否瑶台明月夜,有人嗔唤许飞琼。”大家又请教下坛诗,乩仙题道:“三面纱窗对水平,佟园还是旧楼台。东风吹绿池塘草,我到人间又一回。”
 
  众人听罢,私下议论,认为诗的情调凄惋,恐怕出自香魂才女之手;但是附近没有此等大家闺秀,难道是炼形拜月的仙女不成?
 
  众人神魂颠倒,有的凝思伫立,有的戏谑连篇。乩仙忽然奋笔疾书道:“衰翁憔悴雪盈颠,傅粉熏香看少年。偶遣诸郎作痴梦,可怜真拜小婵娟。”又大书了一个“笑”字,然后离去。
 
  不知道这是哪代的诗魂,耍出这种狡猾的手段。也是因为这些书生有轻薄之意,才召来乩仙的戏谑。
 
  葫芦里的狐女
 
  胡厚庵先生说:有个书生与一个狐女亲昵相爱。最初相遇时,狐女就给了书生一个二寸长的葫芦,让他佩带在衣带上,自己钻人其中。书生想要见她,就拔去葫芦塞儿,狐女就出来与他幽会,然后仍钻回到葫芦中。
 
  一天,书生在街上行走,葫芦被小偷儿偷去了。从此后,他与狐女断绝了往来,心中总是闷闷不乐。
 
  一次,偶尔到效外散步,以排解心中的郁结。忽然,听到丛林中有人召呼他,那是狐女的声音。书生寻声而往,想与她谈话,但狐女藏匿起来不肯露面,说:“奴家模样已经变了,不再是人形,所以不能再和您相见了。”
 
  书生奇怪地问她原因何在,狐女哭泣着说:“采补炼形,是狐家修炼之常理。近来,不知哪儿来了一个道士,又来搜捕我们狐辈,供他采补。只要被他抓住,他就念神咒来施以控制,使被俘者僵滞如木偶,任其所为。偶或遇上道力较强的狐,吸不出他的精气,道士就把他蒸成肉脯吃掉。肉体被道士吃掉,精气自然也被他吸收。
 
  “奴家钻入葫芦就是为了躲避这一劫难,想不到还是被他找到了,抓回了他的住处,奴家惧怕受汤镬之苦,已将丹真献出,方得苟延残喘。但是因为失去了丹真,所以又恢复了兽形,如果想再化做人形,又需修炼二、三百年。到那时天荒地老,恐怕你我再无相会之期了。奴家感念您的旧恩,所以现在呼唤您以为诀别。请您千万保重,不要再思念我了。”
 
  书生听罢愤愤地说:“为什么不到神那里去告他?”狐女说:“告他的多了。但是神认为狐类采补炼形,悖于天理;道士采狐类精气修炼,是悖于上述之理的理;杀人者被人杀,是自作自受,所以神对此置之不理。由此可知,各方百计地巧取豪夺,实际上是自我戕害。从今以后,我将专心于吐纳之功,不再重操采补之术了。”这件事发生在乾隆丁巳、戊午年间,厚庵先生曾经亲眼见过上面说的那位书生。
 
  几年之后;听说山东境内有一个道士被雷劈死了。有人说,这就是前面说过的那个道士,他因为淫杀过度,遭到天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深夜的叩门声
 
  堂弟东白的宅子,就在村西的井边。当年还没有建成这所住宅的时候,周围是一圈土墙,借着土墙,筑有土屋。其中有几间土屋,一到夜间就发出叩门的声音。
 
  虽然没再发生大的事故,可令居住的人一直不得安宁。
 
  一天,门边的土墙倒塌了,露出一个木人来,它抬着手作敲门的姿式,身上贴有符篆。于是人们明白了,这是盖土房的工匠与主人有仇,用这镇魇之法来报复。
 
  所以,对待小人,不应轻易与他深交,也不能轻易得罪他。
 
  为报复娶朋友之妻
 
  张某和瞿某,小时候是同学,长年友善。后来,瞿某与人打官司,张某接受了人家的金钱,探出了瞿某的秘密,泄露给瞿某的仇家。瞿某因此而大受其辱,陷于窘境。
 
  瞿某听说张某从中捣鬼,对他恨之入骨。但因张某事情办得机密,未抓到他的把柄,所以瞿某表面上仍与他维持关系。
 
  不久,张某突然死了,瞿某千方百计娶来张某的媳妇。虽然事事依礼而行,但平时谈话,瞿某对她仍以嫂相称。张某的媳妇为人质朴,以为新夫出于怜爱,与她往来戏谑,所以并不介意。
 
  一天,瞿某与她一同进餐,忽然蹦起来喊着自己的名字说:“瞿某,你太过分了!我固然是负心之人,但我的媳妇已经归你了,这完全可以补偿我的过失,你为什么还要称她为嫂呢?女人死了丈夫转嫁他人是常事,男人娶再嫁之妇也是常事。我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能禁止我的媳妇嫁人,当然也不能禁止你娶她。我已经失掉了朋友的义气,也就无权责备你娶朋友的媳妇。现在,你不把她当成媳妇来对待,仍带着我的姓称她为张大嫂,所以,你不是娶了我的媳妇,而是在奸淫我的妻子。对奸淫我妻子的人,我就有权将他杀死了。”瞿某从此颠狂起来,没几天就死了。
 
  如果用直截了当的方法进行报复,圣人也不好禁止。张某的行动,固然表现了小人的处世态度,但还不能算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瞿某用计谋娶了张某的媳妇,报复的手段已经过份了;却又把她当作倚门之妓,玷污张某的门风,真是太过份了。怎么能怪张某的魂灵如此愤激。
 
  还有一个恶少偶感风寒,昏昏沉沉之中,他的魂魄已离开了躯壳,怅然而不知当去何方,见到有人来往,就相随而行。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阴间,遇到了一位冥吏,竟是他的老乡。
 
  这位冥吏仔细查阅了生死薄,然后皱着眉头说:“你平时总是虐待父母,按阴间的法律你是要下汤锅的。现在你阳寿未尽,可以先回去,等寿数到了再来接受惩罚。”恶少十分惊恐,急忙趴在地上磕头,求这位老乡赐一个解脱的方法。
 
  冥吏摇摇头说:“你的罪孽太深重了,甭说是我,就是佛祖释迦牟尼来了也是无能为力的。”恶少哭哭啼啼恳求不巳。冥吏沉思了一会儿说:“有一个故事,不知你是否知道?有位禅师登坛讲经,他向徒弟们提问说:‘有一只老虎,脖子下挂着个铃铛,你们谁能把它解下来?’众徒弟回答不出,有一个小和尚说:‘为什么不让系铃的人去解?’你得罪了父母,现在去向父母忏悔,改过自新,或者可以免于受罪!”
 
  恶少顾虑自己罪孽深重,怕一时的忏悔仍不能赎罪。冥吏笑道:“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有个姓王的屠户,自知多年杀生,罪孽深重,于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说完,冥吏派了个小鬼送恶少还阳,恶少的病一下子痊愈了。
 
  从此以后,他洗心涤虑,孝敬父母,使父母对他从憎恶转为爱怜。后来,他活到七十多岁才去世。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真地免除了阴间对他的惩罚,但是从他的寿数上看,冥府似乎已经因他的忏悔而原谅他了。
 
  勒索人的鬼魂
 
  陈瑞庵说:献县城外,有一些山丘,相传都是汉墓。有一位农民耕作时,误犁了一处坟冢,回家后,他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还不停地说胡话。有个鬼附在他身上,借他的口责怪他冒犯了先人。
 
  这时,瑞安先生偶然到此,向鬼魂问道:“你是哪朝人?”鬼魂答道:“汉朝人。”又问:“汉朝哪个地方人?”回答说:“我就是汉朝献县人,坟墓正在这里,为什么还要问呢?”瑞庵先生又问:“这个地方汉朝就叫献县吗?”鬼答:“对!”
 
  瑞庵先生不客气地说:“这个地方汉朝是河间国封地,县名叫作乐城,金朝改称为献州,明朝时改叫献县。汉朝怎么会有献县这一名称?”鬼魂沉默了,再问时,农人已经醒过来。
 
  所谓此地山丘皆为汉墓,乃是传说中的事,鬼就根据这种习惯的说法,敲诈勒索,骗取供品。不巧遇上了陈瑞庵,竟败下阵来。
 
  鬼用激将法
 
  毛其人说:有个姓耿的人,勇猛而强悍。
 
  有一次,他在山里遇上了一只猛虎,就挥舞着手中的棍棒,迎上去与之搏斗,老虎居然回避而去。于是耿某更加得意,自以为可与中黄、次飞一类的古代豪杰相比了。
 
  后来,他偶然听说某寺院后面时常闹鬼,并经常耍弄酒醉之人,一气之下,前往驱鬼,几个好事的人紧紧跟随。他们来寺院后面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了,耿某开怀畅饮,直到深夜,然后坐到后墙头上,等着鬼来。
 
  二更以后,秋某隐隐约约听到了鬼的叫声,于是大吼一声:“耿某在此!”忽然,有无数人影涌了过来,吃吃地笑着说:“是你呀,好对付。”耿某十分恼怒,从墙头上跳下来,群鬼如同鸟兽一样散去,远远地点名道姓地骂他。
 
  耿某往东追,鬼跑到了西边,他再向西追,鬼又到了东边,此起彼伏,倏然千变。耿某像风轮一样旋转不停,他始终没抓住一个鬼。他累得呼哧带喘,想离开此地,群鬼喧哗嘲笑,以此来激怒他。
 
  耿某果然上当,奋而直追,越走越远。忽然,有一个怪异非常的鬼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牙齿如锯,目光似电,张牙舞爪地扑向耿某。耿某情急之中,猛力挥拳一击,只听嗷的一声,自己却仆倒于地,而且手指已经折断,手掌震裂,原来是误击在一块墓碑上了。群鬼齐声嘲讽道:“好勇猛啊!”
 
  不一会儿,他们都无影无踪了。那些相随而来,趴在墙头上看热闹的人听到耿某喊疼,举着火把将他抬了回去。耿某卧床数日,,终于能够起身下地,但右手却从此残废了。
 
  自那以后,耿某的勇气消失殆尽,即便有人当面唾他,他也会甘心受辱,不敢回言。
 
  所以说,能够与猛虎相敌,却不能抵御鬼怪的困惑。与虎相争是斗力,与鬼相争是斗智。想以自己有限的力量,去战胜变幻无穷的鬼怪,岂不是傻子吗?但是,耿某受到惩治后即引以为戒,毅然反省,说他是个聪明人,恐怕并不为过。
 
  避邪的桃木桩
 
  我十七岁时,从京城回家乡应童子试,住在文安县孙某家中。孙家的住房都是新盖的,我睡的土炕边钉着一个桃木桩,上炕下炕十分碍事,于是我请主人把它拔去。
 
  主人很朴实,摇摇手说:“这个木桩不能拔,要是拔了会引来鬼怪闹事的。”我追问是何缘故,主人回答道:“当初,我买了这块空地建起了这座宅子,住在这屋里的客人,常常在夜里见到炕边站着一个女子。她不声不响,但并不害人。胆子大的有时用手去拉拉她,却好像什么也没有触到。我请来一位道士,他念了咒,并钉了这根桃木桩,从此,那女子就不见了。”
 
  我说:“这房子下面一定有古坟,人在上面,鬼不得安宁。为什么不掘出坟内的骨头,装进棺木到别处下葬呢?”主人说:“这主意不错。”但后来他是否真这么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乾隆辛已年春,我告假到北仓养病。亲戚赵氏请我帮忙题一块灵牌,先父姚安公命我前去办理此事。我在归途中,于杨村借宿。
 
  夜深了,我先上了床,仆役因为喂马,还没有睡。忽然,我见到有一个穿着彩衣的女子揭帘而人,她刚刚露面,又退了回去。我怀疑她是追逐客人的妓女,就呼唤仆役把她轰走,但他们都说院门已经上锁,院内一个人都没人。
 
  次日,我向主人问起此事,主人说:“四天前,有一个官宦人家的儿媳死在这里了,昨天刚将灵柩运走。莫非是她的回煞吗?”
 
  回来后,我把这个遭遇告诉了先父姚安公。姚安公说:“我小时候,在你舅舅陈家读书。那夜,正赶上一位已死的仆妇回煞,当时月明如昼,我独自坐在屋外,想看看回煞是怎么回事,可什么也没有见到。由此说来,你能见到回煞,也算长了见识。但说起见识来,你还是不如我多啊。”
 
  时至今日,想起先父的这一训诫,仍深感惭愧。
 
  到阴间还要带上赌具
 
  河豚的出产以天津为多,当地人食用河豚,如同吃园里种植的蔬菜一样;但因为不是家家都会烹制,所以常常发生因食
 
  河豚而中毒身亡的事情。
 
  姨丈惕园先生说:有一个人极好吃河豚,终于中毒而死。死后托梦给妻子,责问她说:“你祭祀我时,为什么不放河豚肉呢?”这可真是至死不悟啊。
 
  我又听姚安公说:“邻里有个人,原来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因为赌博败了家,临死前,他对儿子说:“我死后,你一定要在我的棺材里放上赌具。如果世间没有鬼,那么让赌具和我的骨头一同化为土,这有什么害处呢?如果世间有鬼,那么以后我和他们呆在荒榛蔓草之中,没有赌具,拿什么来消遣呢?”
 
  等到大殓时,有人劝说道:“人死之后,应该根据礼仪下葬,对死者生前的胡言乱语不可一味服从啊。”那个赌徒的儿子说:“难道您没听说侍奉死人应与侍奉活人一样吗?他活着的时候,我都劝不了,死了为什么还要违背他的意愿呢?我不讲究那老一套,请您也不要干预别人的事。”
 
  最后,他还是按父亲的吩咐办了此事。姚安公说:“赌徒之子那样办事确实不合礼法,但也能看出他的一片孝心。我讨厌那种事事都遵循古礼,但思念亲人的心却非常淡漠的人。”
 
  多面狐仙
 
  有个奴仆的儿子从事织布业。早年,他父母卖身为奴时并未卖他,所以他能够独自在外生活。他的媳妇二十多岁,因为被狐仙迷惑,一年后病死了。
 
  最初,她不肯说出此事,病重以后,才道出真情,说那狐仙刚来时是个女身,自称是刚搬来的邻居。她留那狐仙小坐,聊聊天。
 
  后来,那狐仙说了一些不着边的话,然后渐渐逼上来,突然把她抱住了。于是,她昏昏沉沉像是在做梦。
 
  从那以后,狐仙每到夜间就来,每次来都换一副模样,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丑忽美,忽僧忽道,忽鬼忽神,忽然是今人的衣冠,忽然又是古人的装束,一年中,没有一天不换样的。
 
  狐仙一来,她就全身瘫软,四肢松缓,嘴里说不出话,只能任他摆布,可心里什么都明白。狐仙并不言语,所以,不知是一狐变化出许多模样,还是许多狐轮番来的。
 
  更加奇怪的是,有一次,她的小姑子偶然来这屋,正撞上那狐仙,他一跳就不见了。小姑子看见的是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道袍、白胡子拉碴的道土;可她看见的却是个又黑又脏的煤贩子。同一时间出现两种不同形象,更是不可思议了。
 
  怕正气的鬼魅
 
  及孺爱先生说:交河有一个农人,他的田在一片坟地的边上,离家较远。为了耕种方便,他就在地头上盖了间小屋,住在里面。
 
  夜间,他常常听到屋外有鬼说话,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一天夜里,他听见坟地里有一个声音道:“你怎么这么狼狈?”另一个回答说:“刚才我来时,在路上碰到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我看她脸上有衰气,以为是死期将近,所以没有回避。没小心那女的忽然打了个喷嚏,一股气浪冲到了我身上,我像是被巨杵狠狠撞了一下,觉得受了内伤,当即倒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爬起来,现在胸口还疼得厉害。”农人悄悄地记下了鬼的话。
 
  第二天,干活累了,农人们凑到一块儿闲聊,各自谈论奇闻怪事。这个农人问:“昨天,谁家有女人夜间外出,在途中碰上鬼了!”其中有一个姓宋的说:“我的女儿和儿子昨天夜里从他姥姥家回来,没听说碰上鬼呀。”大家都认为那个农人是在瞎编,不以为然。
 
  没几天,宋家之女被暴徒抓走,坚贞不屈,守节而死。由此可知,贞烈之气,虽然接近衰竭,仍然钢劲有力。鬼魅惧怕正人,说的正是此里面。
 
  前世欠债今生还
 
  中书促进入张完质说:“有一个与狐仙交了朋友的人,将要到外地去经商,临走之时,把家托给狐仙照管。
 
  这个狐仙还真尽心,不管是防火还是防盗,他都像警卫一样:僮仆、婢女若偷奸耍滑,他决不放过。于是,家事被料理得井井有条,超过了商人未离家时。只是有一件事他不管,那就是商人的妻子与邻家的一个男人通奸。
 
  两年后,商人回来了,对狐仙治理家政的功绩十分感激。
 
  后来,他渐渐听到了妻子的有关传闻,又怪罪起狐仙来,并当面责备他。
 
  狐仙对此表示歉意,他说:“这是神所判定的,我不敢违背神的意愿。”商人不服气地说:“神对于淫乱之人,应该降罪惩罚,怎么还能为他们提供方便呢?”
 
  狐仙说:“这里面有个原因。你们这位邻居前世是个豪富,您在他家管理财物。您凭借着他对您的信任,侵吞了大量金银,阴府判决,今生要以您的妻子还债。他与您妻子同居一夜,阴府就在账上销去欠银五钱,现在,您欠他的钱只有七十多两了。等到还完了欠款,他们自然会断绝关系,您着什么急呀!如果您不信我的话,可以试着把欠银还给那位邻居,看看如何。”
 
  商人接受了狐仙这个建议,来到了那个邻居家,说:“听说您生活很困难,我这次外出经商,有幸赚了点钱,现在奉上纹银八十两,如果能对您有所帮助,我将感到很荣幸。”
 
  那位邻居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从那以后,与商人的妻子断绝了来往。年底,那位邻居置办了一些精美的礼品回赠给商人,按价值计算,去掉这些礼品所需的花费,商人赠给他的钱恰好是七十多两银子。
 
  由此可知,前生的债,今世必须偿还,但接受者一点不能多得,还债者分毫不能少给。这也是可畏的事情啊。
 
  农妇天庭申冤
 
  我的侄儿竹汀说:有一位农妇年少守寡,立志不再嫁人,一心一意抚养婆婆和儿子,已经多年了。
 
  有一天,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从院墙的缺口处偷看她。这位农妇以为是过路的客人,把他骂跑了。第二天,那个青年又来了。农妇转念一想,本村和邻村都没见过这个人,而且当地人也不会穿这样华丽的衣服,说不定是鬼魅出来作祟,就抄起棍棒去轰赶。那青年也不示弱,往里抛掷砖头石子,损坏了不少器物。
 
  从那以后,他天天来,登上墙头,声称看上了农妇,要与她行暖昧之事。农妇无计可施,只好到土地庙去哭诉,也不见效果。
 
  过了七、八天,突然一日天地昏暗,风雨大作,雷电击裂了村南的一座古墓。从此以后,那个像鬼魅一样的青年再也没来。不知他是狐还是鬼,因为他用妖法迷惑人,已经犯了天条,何况他迷惑的是一位节妇,受到雷击,是罪有应得。
 
  可是,这报应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呢?岂不知天上人间同出一理,性命关天,必须等到奏明天庭才可以动刑。土地爷辗转上传,再等上天批复下来自然须稍稍耽搁几日。
 
  然而,区区一个农妇的哭诉,可以上达天庭,足见孝悌之心可以通神明啊。
 
  养狼差点被狼害
 
  沧州一带海边上,是出产盐的地方,人们设灶把海水煮成盐,称之为“灶泡”。
 
  盐场绵延数百里,大片田地被盐水侵蚀,无法耕种,四周荒草连天,如同塞外风光。
 
  由于荒凉至极,所以到处可见狼窝。捕狼的猎人在地面上挖成陷阱,陷阱约几尺深,三、四尺宽。然后,他们用一块木板盖在阱口上,木板中央凿有一个碗口大的圆孔,看上去,如同犯人带的木枷一样。人蹲在陷阱中,带上一个狗仔或猪仔,打着让它不停地叫。狼听到这叫声就会寻声而来,它必定会把爪子伸进圆孔。蹲在里面的人握住它的爪子站立起来,扛回家去。隔着一块木板,狼尽管爪牙锋利也用不上。
 
  但是,如果遇到的是狼群,它们就会同猎人撕咬搏斗,其中一只狼用嘴对着地大声嗥叫,群狼就会集聚而来,如同发号施令。这种情况实在是过往客人的祸患。
 
  有个富裕之家偶然得到两只狼仔,就把它们和狗放在一块儿畜养,狼、狗和睦相处,互不干扰。两只狼仔逐渐长大非常驯顺,乃至主人居然忘记它们是狼了。
 
  一天,主人在客厅里睡觉,被狗的狂叫声吵醒,他急速起身巡视四周,一个人影儿也没看见。于是回到床上躺下,狗又像先前那样狂叫起来。
 
  他就装睡,等着看个究竟。原来,那两只狼是乘他不备,想要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是狗在挡着使它们无法近前。主人下令把这两只狼杀掉,剥厂它们的皮。这件事是堂侄虞停告诉我的。狼子野心,这话真是不假!
 
  其实,它们的野心不过是暂时隐藏起来罢了;它们表面上对人亲近,而心怀叵测,所以难免要野心勃勃了。兽类那点能耐本不值一提,这位主人自养祸患,使自己陷入险境,真不知是图什么。
 
  鬼魅造孽遭天劈
 
  田村有一位农妇,为人贞节贤淑。
 
  一天,她给在地里干活儿的家人送午饭。走到野外,遇到一个书生,向她要水喝。农妇没理他。书生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农妇袖子里。农妇一边大骂一边把银子扔到了地下,书生慌忙逃走了。
 
  晚上,农妇把这事告诉了丈夫,那位农夫四出寻找,哪儿都没有书生这个人,他们怀疑那是鬼魅变化的。
 
  几天以后,那位农夫外出,被风雨阻于途中,回不了家。鬼魅就变化成农夫的模样,装作冒雨回到家里。他拉着农妇上了床,急匆匆地熄灭灯,行了房事。
 
  突然,一束电光从窗口射了进来,照着那个假农夫,使他
 
  又变成了书生的模样。农妇极为愤怒,回手抓破了他的脸。鬼魅急忙跃出窗外,只听“呦”地叫了一声,就不知去向了。
 
  第二天早上,农夫回来时,发现门外躺着一只猴子,脑瓜裂开,像是被刀劈的。
 
  凡是鬼魅惑人,大都是当女人情欲旺盛之际,乘机与她媾合。如果女人本无此心,而是鬼魅乘她不备,变幻人形强以行事,败坏她的名节,那么罪恶就与强奸一样。
 
  天上诸神明察,对这种事当然不能宽容。所以,比起前面记录的竹汀所说的那件事,报应的速度要快得多。这是因为土地爷的权力太小,不能做主决断;而这次是遇到天神直接插手,所以能立即处死鬼魅。况且,那个故事中的鬼魅尚未得手,而这件事里的农妇已被玷污,自然不必上报天庭就可以直接加以惩处了。
 
  没见识的乡下鬼
 
  与我同年的举人邹道峰说:有个姓韩的书生于乾隆丁卯年夏天住进山里,读书用功。他的窗外是悬崖,悬崖下面是山涧。
 
  山涧十分陡峭,与对面峭壁虽相距不远,却只能相望而不能及。月明之夜,韩生常常看见对面峭壁下方的岸边有人影晃动,虽然知道那一定是鬼,但估计他过不到这边来,所以也不怎么害怕。
 
  时间一长,渐渐习惯了,就试着与他对话。那边也有回声,自我介绍是坠人山涧摔死的鬼,在这里等着找替身。韩生开玩笑地把喝剩下的酒隔着窗子洒到山涧内,鬼急忙扬脖接着喝了,并表示了谢意。
 
  从此后,他与鬼成了聊天的朋友,在读书闲暇时,很能消愁解闷。
 
  一天,韩生试探地问:“人都说鬼有先知。我今年要去应举,你能不能算算我的前途如何?”鬼说:“神仙不查阅簿册,也做不到先知,何况我们鬼类。鬼只能通过阳气的盛衰,测知人的寿数与命运;根据神光的明朗与晦暗,探得人是正直还是邪恶。至于官场前途之类的事,那些冥官和执事的鬼,也只能通过偷听才能得知;城市里的鬼,是从传闻中获取信息;而山野之鬼,连这些也达不到啊。在城市里面,也得是机灵乖巧的鬼,至于愚钝笨拙的,照样是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就如同您独自住在山里,官府的事尚不得而知,何况朝廷的机密呢!”
 
  一天夜里,韩生听见那鬼隔着山涧喊他,说:“我给您报喜了。刚才,城隍到这里巡山,和土地爷扯了会儿闲天儿,好像是说,今科状元正是您。”韩生暗中高兴。
 
  等到发榜时,那上面写的状元是一个叫韩作霖的人。原来,鬼所得知的,不过是一个同姓的人罢了。韩生叹息道:“乡下人传播官场之事,果然是如此啊!”
 
  地仙送来妻妾报恩
 
  翰林院编修王史亭说:有一个姓崔的人,因为犯了罪,被罚戍守广东。因为怕携家属会发生意外,他就把妻妾留在家里,一个人上路了。
 
  到了戍地后,他感到忧愁抑郁,无以自聊,时常思念家乡,仿佛看到了妻妾“少妇登楼”以望夫君的情景,更加惆怅不已。
 
  一天,他偶然遇到了一位老者。老者自称姓董,字无念。
 
  二人一见如故,十分契合,他对崔生的的遭遇深表同情,于是将他请到家中做了儿子的老师,师生之间关系也非常融洽。
 
  一天晚上,楼高月满,宾主对酌。崔生面对此景,又生离情,端着酒杯倚栏远眺,意往神驰,连与主人的应酬之礼都忘记了。董翁笑着说:“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云鬟玉臂’?这事包在我身上。其实,我早已替你想到了,只是能不能来还无法确定,所以先不告诉你,大概十天半月就会有准信儿的。”
 
  又过了半年,一天,董翁忽命僮仆婢女打扫院子,整理居室,看那意思,事情很急。
 
  不一会儿,有三抬小轿到了,走出来三人,崔生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妻妾和一个婢女。
 
  他惊喜之余,奇怪地问妻妾是如何到此的。她们回答说:“得到您的信,知道要接我们来,并嘱咐我们随一位官家的眷属同船来此地。因为人家不能久等,所以匆匆收拾一下就相随而至了。家里的房子和地已托给兄弟们代管,讲好每年得到的租米,卖掉后寄来。”崔生又问:“这婢女是从哪儿来的?”答道:“她是同行而来的那位官家的侍妾,因为正室夫人不能容,所以在船中贱价卖给了我们。”崔生对董翁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从此以后,崔生合家团聚,不再存有对故园的思念之情了。
 
  过了几个月,一次董翁对崔生说:“这个婢女虽说是与你的家眷中途相遇,但患难相从,也算有缘。希望你能像对待妻妾一样对待她,不要让她受冷落啊。”
 
  又过了几年,崔某得到赦免将要还乡。他欢喜得晚上睡不着觉,而妻妾和婢女都惨惨地面露惜别之情。崔生安慰她们说:“你们莫非是因为恋着主人对咱们的恩情吗?放心吧,只要我不死,终会有报答之日的。”几个人并不答话,只是细心地为他准备行装。
 
  临行之时,董翁置酒为崔生饯行,并招呼三位女子到酒席上来,说:“今天该把事情说明白了。”于是对崔生拱拱手,接着说:“老夫是本地的地仙。前生与您曾一块儿做官。我死后,您想方设法使我的骸骨与妻儿老小还归故里,此恩此情,令我永世难忘。如今,您离别妻妾,一个来到此地,忍受独身的寂寞,我理所当然地要为您效劳;但水险山高、路途遥远,两位孱弱女子,如何能来?所以就作法召来花妖,先让她们到您家住了半年,窥测熟悉您家眷的容貌及言谈,摹仿得十分相似;并暗中了解您家中一些往事旧情,以使您深信不疑。
 
  “她们本是三姐妹,所以让其中的一位变成了婢女。她们的相貌都是幻化而成的,您不必再思念她们,归家以后,您相对故人,与这里的三姐妹并没有什么差别啊!”
 
  崔生请求带三位花仙一同回乡。董翁说:“鬼神有自己的地界,可以暂时越出而不能久居于外。”崔生只得与三位女子握手言别,她们也难舍难分,泪水滴湿了衣襟,可转眼间都不见了。
 
  崔生登舟上路,走出了老远,回头张望,只见三位女子和董翁仍伫立在那里,正以目相送呢。
 
  崔生回到家中,妻子告诉他:家境一年不如一年,幸亏他每年寄回钱来,才敷衍到今天。崔生明白,这也是董翁所为.如果世间离乡背井之人,都能遇到董翁这样一位老者,那么牛郎织女的银河之恨也就不复存在了。
 
  王史亭说:“这个故事可以相信。但是,粤东有地仙,其他地方也必定会有地仙;董翁有法术,其他地仙也必定会有法术。之所以没有人再碰上董翁这样的地仙,是因为那些地仙前世没有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也就不肯竭力去帮助他人了。”
 
  妓女接客接到鬼
 
  有个客人在泊镇的妓院里嫖娼,事后,送给那个妓女一锭纹银。
 
  妓女对这银子反复查验,又拿到灯边去照,然后微笑道:“您这银子是不是纸做的?”客人很奇怪,问她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妓女说:“几天前,有一艘粮船来到这里,他们又是祭神,又是演戏,十分热闹。我也去看戏,直到深夜才回来。走到半路,碰到一个青年,他给了我一锭银子,我就随他到河边的草屋里亲热了一番。
 
  回到家里,我突然觉得怀里的银子很轻,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个纸锭。我明白,这是遇上了鬼。”
 
  接着,她又说了一件事:“和我一块儿的一个姐妹,有一次接完客,客人送给她很贵重的衣服首饰。客人走后,她发现,那些衣服都是自己箱子里的东西,可箱子上的锁并没有打开。她怀疑自己是被狐魅耍弄了。”客人戏谑地说:“这是老天的报应。”
 
  瞎子刘君瑞说:青县有个人与狐为友,他们经常一块儿吃喝,十分亲近。忽然,那狐很长时间没有露面。后来,这个人偶然经过丛林荒野,听到有呻吟声,仔细一看,正是那只狐。
 
  那人问狐:“你为何如此狼狈!”狐露出惭愧沮丧的神情,半晌才说:“前些天,我见到一个少年妓女,身体强健,所以就幻化人形前往求宿,打算采她的精气。没想到这个小妓女已生了恶疮,采精之后,毒气渗入了我的命门,与平生所采的混到一起,就像油和入了面粉,无法分离。后来,毒气使我皮肉溃烂,四处蔓延,达于面部。由于已毁容破相,羞于再见老朋友,所以很长时间没再与您来往了。”这又是狐败于妓女的例子。
 
  奸滑与乖巧相互乘机而入,得与失相倚相伏,天下的事变幻无常,胶胶扰扰,在不知不觉中,不知会把你引向何处。
 
  盼美人却盼来大汉
 
  侍御李千之说:有一位公子相貌俊美,身材修长,有晋代美男子卫蚧一样的容貌。
 
  雍正末年,正赶上秋季会试。考试前,他在丰宜门内一座庙里租了两间房,准备读书过夏。他把一间房当做卧室,一间当做书房。
 
  不久,他忽然发现,书房里的桌、椅、笔、墨等用具,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一丝尘土也没有;瓶里还插满了鲜花,砚池里放好了水,一切都井井有条,看上去,绝不是粗人所能办到的。
 
  这位公子忽然想起,听说北方多有狐女,说不定是她们借此机会传递情爱,也未可知,要是真这样的话,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没多久,桌上的果盘里,又放上了一些水果和点心,都是精美的食品。这位公子虽不敢吃,但更认定是美人所赠,眼巴巴地等自己能够和美人相遇。
 
  一天晚上,月光皎洁,这位公子悄悄来到北窗外,捅破窗纸向里偷看,希望能够看到美人艳丽的容貌。夜深了,他果见屋内有个人在收拾料理。定睛细瞧原来是个长胡子大汉,他吓得转身跑掉了。
 
  第二天,他迁居别处。搬家时,顶棚上似乎发出了叹息声。
 
  机 灵 鬼
 
  康法师,是杜林镇的和尚。按北方的习俗,对出家人多以姓相称,所以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号。
 
  康法师善医术,擅长治疮痔。我小时候见过他。
 
  康法师曾对人讲过这样一件事:他的家乡有个婢女,因恋情而死。死后阴魂不散,时常作祟。
 
  但是,作祟时她不显形,不出声,也不附到人身上说话,更不使人得病。只是不时与青年男子于梦中交接,一旦见他消瘦了,就转而迷惑他人,这种作法,不会置人于死地。
 
  所以,她虽然作祟却无严重后果。即便是曾被她迷惑过的青年,也不过是于梦中恍恍惚惚,并不能确切知道她的模样和姿态。这样过了数十年,她的情欲得到了满足,却并未使人惧怕,也没有被人惩治。
 
  真是个机灵鬼呀!她称得上是善于隐匿目的,善于掩避虚弱,善于适可而止,可以说是得到了老子学说的宗旨啊!但是,终于有人知道了她的行迹,于是传开来,她的机巧也终因暴露而失败。
 
  魂魄离体的婢女
 
  我的门人、通判徐敬儒说:他的家乡有一个财主,对家中的婢女十分宠爱。婢女也倾心于他,发誓决不再嫁他人。财主夫人对婢女十分嫉妒,却无可奈何。
 
  有一次,恰逢财主因事外出,财主夫人偷偷找来女人贩子,把这个婢女卖了出去。并与家中上下约定,等财主回来,就告诉他,婢女私自潜逃了。但是管事明白,主人回来后,事情一定会有变化,所以他假装将婢女卖给女人贩,后来,把她藏到一座尼姑庵里。
 
  这个婢女自到女人贩家,就两眼直呆呆地不言不语,拉起她来,她就站着,扶她走,她就跟着走,按倒地,她就躺下,如果不理她,她就像木偶一样,终日不动。给她饭,她就吃,给她水,她就喝,不给她,她也不要。到了尼姑庵以后,仍是这样。医生看了,说她是痰迷心窍,可是服了药也不见效。
 
  就这样,她不死不活地过了一个多月。
 
  财主回到家里,果然与夫人大吵大闹,还动了刀。
 
  随后,他杀了一只羊,对神沥血发誓,决不与自己的老婆善罢甘休。家人估量,这事不能再瞒着了,就把实情说了出来。财主立即到尼姑庵,把婢女迎回了家。
 
  但是,她依然痴呆呆地像先前一样。财主附耳呼唤她的名字,她忽然如梦初醒,恢复了常态。她说:“刚到女人贩家时,我想这件事不过是夫人的主意,主人是不会抛弃我的。于是,我偷偷跑回了家;因为怕被夫人看见,就老躲在隐蔽之处,以等候主人的归来。现在听主人喊我,十分高兴,急忙跑了出来。”
 
  随后,她又说起家中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某人见了什么人,某人某日干了什么事,一点儿不含糊。由此而知,她虽身形离去,但魂却归来。
 
  推测起来,所谓离魂倩女的故事,不过如此,只是小说家添枝加叶,渲染点缀,于是便成为佳话。
 
  至于说魂归附体后,变为两层衣服,尤为荒诞。穿衣服的是人的本形,转眼之间,衣带不解,如何能一层层穿上?为什么不说衣服如同蝉蜕一样脱下来,这样说还是与事理相近的。
 
  欺软怕硬的骷髅
 
  有一个雇工,名叫田不满。
 
  有一次,他走夜道迷了路,误入了坟地,不小心踩到了一个骷髅上。骷髅生气地说:“看着点儿,别把我的脸毁了!我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田不满本是个又鲁莽又凶悍的人,听完骷髅的话,大声呵叱道:“谁让你在这儿挡路?”骷髅说:“是别人把我挪到这儿的,又不是我有意挡道儿。”
 
  田不满又呵叱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治那个挪你的人呢?”骷髅说:“那人的运道正盛,我拿他没办法。”
 
  田不满又生气又好笑地说:“你怕他,难道我的运道就不好吗?欺软怕硬,你这是什么道理?”骷髅忽然哭泣起来,说:“您也同样是身强气盛,所以我不敢惹您,只不过虚张声势吓唬吓唬罢了。欺软怕硬,人之常情,您为什么只责备我们鬼呢?如果您能够可怜我,挖个土坑把我埋了,就是您赐给我的恩惠了。”
 
  田不满并不理睬骷髅的哀求,扬长而去,他的背后传来了呜呜的哭泣声。骷髅还真是拿他没办法。我认为,田不满也太没有仁义之心了。可是,见到鲁莽之人而用大话去激怒他,从这点上说,鬼也是有过错的。
 
  道学家的威慑
 
  先生陈白崖先生说:我的启蒙老师某先生,笃信程朱理学,但是并不追求道学家的名声,所以,他一辈子无声无息,最后穷困而死。
 
  他内心纯正,很有古代君子之风。他曾经租了人家几间空屋,住在里面。
 
  一天夜里,他听窗外有人说:“我有事想要奉告,可又怕先生害怕,不敢进屋,怎么办呢?”某先生说:“请进来吧,没关系。”
 
  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人,只见他的脑袋虚放在脖子上,由两只手扶着,似乎是怕它掉下来;脑袋上没有戴头巾,身上的长衫大半被血浸透了。
 
  某先生拱手让坐,来人亦谦逊有礼。某先生问:“敢问您有什么话要说?”来人道:“我很不幸,于明末被强盗杀死,至今阴魂未散,一直呆在这几间屋子里。最近,不时有人到这儿来住,我虽不想作祟作伤害他们,但由于阴阳二气互相冲激,居住的人常常受惊吓,我也不得安宁。’
 
  “现在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邻近的一家有处宅子,大小足够您全家居住。现在那里还有人住着,我可以常去那里兴妖作怪,他们一定会搬走;如果再有来住的,我还像先前一样折腾他们,时间一长,也就没人敢再来住了。
 
  “这样,主人一定会把这所宅子贱价出售,您乘机买下,然后搬过去,踏踏实实地住在那里。我也可以安居在此。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某先生说:“我一辈子不干鸡鸣狗盗之事,何况驱使鬼魅去害人呢?这样做也太不道德了。我在这里读书,也是为图清静。您既然也住在这里,那我就把这几间屋子改做贮藏室,放些杂物,每天都锁上门,您看是否可以?”
 
  鬼听完了这话,十分惭愧地谢罪道:“我见到您案头上的关于性理方面的书,所以才敢出这个主意。不想您是个真正的
 
  道学家,我刚才的话太冒失了。既然您如此宽宏,能够容人,我也不应再提过份的要求,只要能住在这屋子的廊下就可以了。”
 
  后来,某先生在这里住了四年,再没有出现什么变故。这就是某先生的一身正气所起到的威慑作用啊。
 
  假人变活人
 
  凡是太像人形的东西,时间长了,大多能够幻化。
 
  我的本族哥哥中涵曾说:他在旌德做官时,一位同僚喜欢戏剧,就命工匠制作了一个戏装女子。这玩意儿和真人高矮相仿,周身上下,甚至隐密细微之处,都和真人一模一样。匠人把它的手、脚、眼睛和舌头,都安上了机关,能够屈伸运动;衣服和簪子、耳环,可以随时更换。做这个假人儿,耗费了约有上百两银子,设计的巧妙,超过了古代能工巧匠偃师。
 
  主人有时把它放在书房的案边,有时让它坐在床边或凳子上,当作逗笑的玩物。
 
  一天夜里,家里的僮仆忽然听到书房里发出了格格声。由于门已上锁,他们就捅破窗纸,往里偷看。借着月光,他们看到那个假人儿正来回走动。
 
  童仆大惊,急忙向主人报告。主人开始不信,亲自到窗外偷看,方知果真如此。主人下令将那假人儿烧掉,烧的时候,它发出嘤嘤的声音,好像是疼痛难忍。
 
  先祖母曾说:我的舅祖父张蝶庄先生家,有几间空屋,是贮存杂物用的,。
 
  家里的婢女和老妈子说,她们时常在夜间看到院里有一个女子,容貌美丽,可是下巴颏上却长着长胡子,硬梆梆的,两颊也长着胡子,伸展着像刺猬毛。她带着四、五个小孩儿一同玩耍。这几个小孩儿有的腿瘸,有的眼瞎,有的头面破损,有的缺少耳朵或鼻子。人一露面,他们就忽然隐去。不知道这是什么妖怪。但他们并不害人,也不外出。
 
  有人说这些婢女老妈子是看花了眼,有人说她们是胡说八道,都不当回事儿。后来,家人收拾检查这几间屋子,发现床上有不少虎丘产的小泥人,已经陈旧破裂,那样子就像婢女老妈子们所见到的,还有一个妇女模样的泥人,脸上画了好多胡须,那是家里的孩子们嬉闹时用毛笔画的。
 
  狐狸报恩
 
  高梅村又说:有个叫姜挺的人,以卖布为生,他出入时常随身带着一只花狗。
 
  一天,他独自外出,半路上,碰到一位老者将他叫住。姜挺问:“我与你并不相识,叫我有什么事吗?”老者慌忙趴在地上,磕头有声,说:“我是狐狸幻化的,前生欠下了您一条命,三天后,您会嗾使花狗咬断我的喉咙。我的冥数已到,不敢逃死求生。然而,我私下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百余年,况且您已经托生为人,我却沦为狐辈,非要追杀一只狐狸,于您有什么好处呢?再说,您早巳忘掉了前生被杀之事,偶然间杀死一只狐狸,心里也不一定会感到快乐。现在,我愿意把女儿奉献给您,以赎前生之罪,不知您能否答应?”
 
  姜挺说:“我不敢引狐人室,也不愿乘人之危,夺人之女。我可以饶了你,但是,有什么办法使我的花狗最终不去伤害你呢?”老者说:“您只要拿一个帖子,在上面写道:‘某人夙负,自愿销除。’我拿这帖子向神明秉告,狗就不会再咬我了。关
 
  于恩怨报复的事,只要冤家债主本人出面,声明不再追究,就可以了结,神明是不会违背本人的意愿的。”
 
  正巧姜挺随身带着纸笔,就写了一个帖子给了老者。老者高兴得跳跃而出。
 
  过了七、八年,姜挺卖布,途经大江,突然遇上了暴风,船帆来不及降下,眼看船就要翻了。只见一个人飞快地爬上桅杆,扯断了绳索,然后骑着船帆一同落下来。看上去,像是那个老者,但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大家都说:“这是狐狸报恩。”我说:“这狐狸救自己尚且不能,怎能到几千里外去救他人呢?
 
  这是神明看到姜挺有放生的功劳,特延长其寿数,所以派这只狐狸前往救援的。”
 
  狐女要做人 死后不变形
 
  周泰宇说,有一个叫刘哲的人,早先曾与一个狐女亲密。后来,他老婆死了,就娶狐女做继室。
 
  狐女操持日常事像人一样,懂得孝顺公婆,亲睦姑嫂;抚养前妻的子女就像对待亲生的一样,这是人都不易做到的事,所以,尤其难得。狐女最后因年老而死,死后尸体也没有变成狐形。
 
  有人说:“她原本是与人私奔的女子,为了隐瞒其事,假称是狐。”有人说:“她确是狐,经修炼而成人形,但因未能成仙,所以有老有死;又因她在修炼之后已解去了狐形,所以死后尸体仍保留人形。”
 
  我说:“这两种说法都不对,她的心足以控制她的形体。凡是能够幻化成人形的狐,它的体形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
 
  “南朝郗皇后变成蟒,汉朝封使君变成虎,这是因为他们先已具备了蟒、虎之心,所以才变成了蟒、虎之形。
 
  “按古时的说法,狐本是淫妇阿紫幻化的,她虽然是人却生有狐心。人有了狐心就可以变为狐。如果本身为狐,但怀有人心,狐也可以变为人。那些着黑衣黄帽的僧道之徒,有的可以坐化而不倒;忠臣烈女,有的死后尸体并不腐烂,这都是因为心神足以控制外形的原因啊。前面所说的那个狐女,死后并未变成狐形,也正是这个原因。”
 
  周泰宇说:“您的话令人信服。相传刘哲当初娶狐为妻时,也并不是没有疑虑。狐女说:‘您娶妻子不就是为了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吗,只要能组成这样一个家,狐与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况且,人只知道畏惧狐仙,却不明白自己往往是与狐一样的人结为伴侣。如果您娶的妻子贪色无度,会使您生病损寿,这与狐采人精以自补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越墙钻洞,与人偷情幽会,这与狐的淫荡行为又有何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多嘴多舌,离间挑拨,于家中不断生事,这与狐的媚惑之举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偷盗家中的财物,私自赠给相好,这与狐的抢夺、盗窃行径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嚣张狠毒,动辄恶语伤人,扰得六亲不宁,这与狐作祟扰人有什么不同呢?您为什么不怕她却反而怕我呢?’
 
  “这说明狐女早已立下大志,想要使自己于道德方面超于人类之上,这也就是她以人形始,又以人形终的原因啊。至于所说的那几种像狐一样的人,六道轮回,落于何种境地,全由他们的心意所定。只怕是人们目光不准,那就难免堕入他们的罗网之中了。”
 
  缘分须情愿
 
  乾隆乙卯年,我到山西主考乡试时,陶序东以乐平县令的身份,任同考官。在试卷尚未收进来时,我们一起闲聊神鬼之事。
 
  陶序东说:他有一个朋友曾经游览南岳衡山,走到林壑深处,见到一个女子背靠山石坐在花丛下。
 
  他想起以前曾听说过的关于智琼、兰香等天女临凡的故事,就急忙走过去,来到那女子身边,女子用纨扇挡着脸说:“我和您并无缘份,不宜相互接近。”
 
  那位朋友说:“缘份是由某些因素构成的,难道我们不能从现在开始培养这种因素吗?”女子说:“姻缘为前世所定。缘份须双方情愿,不是一个人能够培养出来的。”说完这话之后,女子转眼间不见了。
 
  那位朋友疑心是遇上了神仙。我说,关于男女之间的情欲姻缘,那位女子的说法还是不错的。至于人间的恩怨相仇,那可是一个人想怎样就怎样,所以又当别论了。
 
  神仙为皇上祝寿
 
  雍正年间,和呼通诺尔之战,官军败北,许多兵土成为蕃邦俘虏。
 
  乾隆巳亥年,朝廷出兵,平定伊黎,有个俘虏见到大兵旗帜,逃了出来,投到朝廷军中,请求宽恕以往屈节之罪,被安置到乌鲁木齐,人们称他为“小李陵”。这人不知道李陵是谁,别人这么叫他,他也就胡乱答应。时间一久,他的原名竟没人知道了。
 
  乾隆已丑至庚寅年间,我在乌鲁木齐时,还见过这个人,不过,他已经上了年纪。
 
  他告诉我,被俘后,在准噶尔被转卖了好几次,一直为人家放羊。
 
  朝廷军队到来的前一年八月中旬的一天夜里,他栖身于山谷中,远远看见沙漠中有火光。那时,西域各部落之间常互相抢掠,所以,他认为又发生了劫盗之事。他登上高岗,远远望去,却见到一个巨人,身高丈余,衣冠华丽整肃,侍从们举着火把作向导,随从者约有七、八十人。不一会儿,随从人员列队分立两边,巨人规规矩矩地拱手向东方叩拜,态度十分虔诚,他明白那是山神。当时,正值准噶尔内部发生动乱,他已听说了阿睦尔撒纳款请求出兵援助的事,所以想到,这块地方将要归属朝廷,大概鬼神也知道了,才面向京师叩拜的。后来果然如此。
 
  当时,他还不知道八月中旬是圣节,自蕃邦归正后,他才悟到,那时天声屡震,原来是神仙们都在遥祝皇上万寿无疆呢。
 
  李名璇烟袋算命
 
  甘肃参将李名璇,精通邵雍创立的观梅占卜之术,测事很灵验。
 
  平定西域时,李名璇随从大学士温公来到军营。一次,有个士兵不慎丢下了火种,烧着了行辕前面的枯草,烧的范围有一丈见方。温公请李名璇占卜吉凶。李名璇说:“这没什么不吉利。不过,几天之内,您将有机密之事上奏。火烧着了枯草
 
  发展迅速,象征急速传递;烟气上升,象征向上传达。我之所以说是密奏,因为凡密奏,都需要焚烧草稿,现在枯草被烧,正寓此意。”
 
  温公说:“可我并没有需要密奏的事啊。”李名璇说:“遗失火种也是无心,并非预先谋划的。”没多久,李名璇的预言果然应验。
 
  李名璇占卜人生之事,只要对方随手拿起一件东西,就可以根据这件东西进行预测。如果是两人同拿一件东西,测出的结果也不相同。
 
  后来,李名璇回到京师,有一位翰林随手拿起一支烟袋,请他占卜。李名璇说:“贮火的地方通过烟的出入与体内连通,这象征您不会长期当这种冷官;但是,您的地位还不会太显赫,还需要等别人替您吹嘘、捧场。”
 
  翰林问:“我在新的官位上能呆几年呢?”李名璇回答说:“您不要怪我直言。烟袋里的火本不多,熄灭之后将化为灰烬,热也不会持续多久。”翰林问:“我的寿命有多长呢?”李摇摇头说:“铜器本可以经久不坏,但是,我从没见过能用一百年的烟袋。”。那人很不高兴地离去了。
 
  一年后,那位翰林的经历,正应了李名璇的预言。
 
  又有一次,一位郎官在座,也拿起了这支烟袋,请他占卜,想看看他还说些什么。李名璇说:“烟袋的火熄灭了,预示您只能做这种冷官。但是,烟袋已经放到烟床上,这种停顿又标志您的境况将有所改善;现在,您把它拿到手中,等于遇到提携东山再起了。将来还会有红的时候,但红过之后,再要占卜,又会重复先前的命运了。”
 
  后来,这位郎官的经历与李名璇所说的完全相同。
 
  浪荡公子惹狐上身
 
  我的舅父安实斋先生说:程老先生,是村里有学问的老夫子。他有个女儿,生得十分美丽。
 
  有一次,她偶然到家门外买脂粉,被本村的一个浪荡公子调戏了,回家后,向父母哭诉了此事。程先生惧怕浪荡公子蛮横无理,不敢与他计较,但心中一直愤愤不平,整日心情郁闷。
 
  程先生早就与一位狐仙交往,每次狐仙来串门,他们都要对饮几杯。
 
  这天,狐仙发现程先生表情凄然,心情沮丧,非常奇怪。程先生把实情告诉了他。狐仙听完,没说什么,默默地走了。
 
  没多久,那个浪荡公子又从程家门前经过,见到程先生的女儿正倚在门边,冲他微笑,二人相互调情,随后,一块儿跑到小菜园的空屋子里亲热了一番。
 
  临别之时,程先生的女儿涕泪双流,依恋不舍,与浪荡公子相约,一同私奔。
 
  这天夜里,那个浪荡公子来到门外,将程先生的女儿带回家中。为了防备程先生追寻女儿,他用刀指着媳妇威胁说:“你要是敢把事情张扬出去,我就杀死你!”
 
  过了几天,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以为程先生尚未发觉他的所作所为,心中十分得意,与程先生之女更是狎昵无度。
 
  后来,这个女子渐渐显露出妖迹,他才知道,是遇上了妖魅;但是,因为情意相投,竟不愿意撵她走。
 
  到了年底,他已经病危,只有一息尚存,那女子也悄悄离去了。
 
  此后,他千方百计求医问药,终于保住了性命,可是,家产也因此而荡尽。
 
  于是,夫妇二人只好露宿街头。他身体羸弱,无力谋生,只好靠媳妇卖淫养活自己,以前那种凶蛮之气再也见不到了。
 
  程先生见这个浪荡公子家遭巨变,不知就里,向狐仙述说起来。狐仙说:“这是我派了一个机灵的狐婢去耍弄了那个小子。要想达到目的,必须借您女儿的身形面貌,否则就无法吸引他;最后,也一定要让他知道,是我们狐辈玩儿的把戏,以防败坏您女儿的名声;至于在他病危时饶了他,是因为他尚无死罪。这个报复已经够份量了,以后,您也不必再快快不乐。”
 
  这个狐仙可以说是狐类中的朱家、郭解。他那种毫不为己的精神,又不是朱家、郭解所具有的。
 
  到手良缘成画饼
 
  我的从孙树宝说:乾隆辛亥年冬,他和从兄道原一同去拜访孝廉戈仲坊。在戈仲坊家中的书案上,他见到几十张纸,上面写有新诗作,其中的两首绝句是:“到手良缘事又违,春风空白锁双扉。人间果有乘龙婿,夜半居然破壁飞。”“岂但蛾眉斗尹刑,仙家亦自妒娉婷。请看搔背麻姑爪,变相分明是巨灵。”
 
  他们看完后,都不明白诗中说的是什么,便向戈仲坊询问。仲坊说:“昨天,我见到了沧州张君辅,他告诉我说:南皮人甲某,年龄二十多岁,尚未娶妻。
 
  “一天夜里,忽然有两个漂亮女子前来相就。甲某问她们从哪里来,她们回答说:‘我们是狐女,命里该与您结为夫妇。我们虽不能给您带来福份,却也不至于带来祸患。’那以后,甲某沉溺于狐女的美色,一直没有结婚。有人劝诚他,他不以为然地谢绝道:‘狐女待我情义深厚,我与她们长久相处却从未得过病,说明她们并没有迷惑加害于我。况且,她们还说要为我生儿子,并不影响传宗接代,我实在不忍负心于她们。’
 
  “后来,有族里人们强行为他娶妻,甲某听说新媳妇非常姣媚,于是背弃了与狐女的盟约。等到在洞房里吹灭蜡烛准备安歇的时候,突然门外发生巨响,好像是狂风大作,响声震撼着屋宇,有一只手打破窗子伸了进来,那只手像簸箕一样大,把甲某抓走了。
 
  “第二天,家人四出寻找,但杳无踪迹。
 
  “又过了七、八天,村里有几个小孩说,某土地庙时常发出老牛喘息一样的声音。按北方的民俗,凡是无人管理的寺庙,都要用土坯把门堵上,以防乞丐把它们当作栖息之地,只留下一个洞放置香炉。甲某的亲属找到这座庙,从那个放香炉的洞口向里面张望,好像有一个人赤条条地躺在地上,看不清是谁。他们打开庙门,走进去观看,原来正是甲某,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后来,经多方治疗,才保住了命。从此,狐女再没有来。而甲某的妻子因为害怕狐女报复,就与丈夫离了婚。那两首诗记录的正是此事。
 
  “那两个狐女已通灵性,本领大大超过人。甲某虽然娶了妻子,可怎么挡得住她们忽来忽去呢?狐女逞凶逞狂,差一点儿要了甲某的命,真可以算是嫉妒而刁蛮了。
 
  “但是,如果甲某未与她们订下盟约,狐女的这种作法就毫无道理了;既然甲某不慎,当初已经与家人订了约,又不能善始善终,最终违反了盟约,从而激怒了狐女,使她们作祟,狐女还是有理可讲的。”
 
  所以,我们也就不能怪罪狐女了。
 
  埋没乡间的节烈女
 
  倪老太太,武清人,还没到三十岁就守了寡。公婆想把她转嫁他人,她誓死不从。公婆十分恼怒,把她轰出了家门,让她自谋生路。
 
  多年间,她颠沛流漓,生活异常艰苦,终于将二子一女抚养成人,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可是子女三人都没有什么出息,致使她老年无靠,只好去投奔一个出家为尼的孙女,寄食于佛寺,凑凑和和活到现在,已经七八十岁了。
 
  这位倪老太太真称得上是“青年矢志,白首完贞”了!我怜悯她的气节,时常给她一些周济。
 
  马夫人曾经从容地对我说:“您身为宗伯,主管天下节烈之旌表。可是,这位老太太就在您的眼前,您却看不见,这是什么原因呢?”我说:“国家典制,有各种条款规定。节妇烈女的旌表,应先由乡校向州郡推荐,州郡上报于台司,台司再向皇上具奏请旨,然后下到礼部曹评议,求得公决。礼部曹经过核查,对一应旌表,或收或退,须秉公办事,不得擅自搜集材料,以防止营私舞弊、滥用职权。
 
  “譬如那些掌握文柄的人,控制着试院的大权,掌握着考生的命运,却不能录取未经考试而被遗漏的才子,使他金榜题名。
 
  “这个老太太久别故乡,所以故乡不会有人推举她;京师里面人如潮水,又有谁知道在寄居者的行列里面,还有这样一位孤寡之人呢?所谓‘沧海遗珠’,指的正是这一类的事。难道是我能做此事而不去做吗?”
 
  我琢磨,自古以来,一些被埋没的精神品质,往往借助于稗官小说以发出幽光。因此,我将倪老太太的事迹梗概,编录在这本书里。虽然本书大多为志怪小说,加上这段故事,会显得很不协调;但是,从表彰淳朴风气、正统礼教这一宗旨出发,恐怕也就不算是不一致了吧。
 
  道士驱狐演戏
 
  龚集生说:乾隆已末年。他住在京城灵佑宫,结识了一位道士,时常在一起饮酒对酌。
 
  一天,龚集生请朋友们去看戏,也邀请了这位道士,道士欣然相随。看完了戏,归来时天色将晚,道士拱手对大家说:“承蒙诸位雅意,邀我看戏,无以为报。今夜,我想请大家看一场木偶戏,不知是否可以?”众人自然愿意。
 
  到了夜间,他们走进道士的住房,见屋里只有一张大方桌,桌边摆放了一些水酒和果品。桌子中央,放着一只棋盘。道士招呼小童关了外面的门,请诸位来宾围着桌子坐好。
 
  酒过三巡,道士将界尺一拍,“啪”地一声,只见有几个八、九寸高的小人儿落到了棋盘上,一块儿呦呦嘤嘤地演起戏来,声音如同四、五岁的小孩儿,而男女演员的穿装打扮以及戏中的唱腔、道具,都和剧场里一样。
 
  一出戏唱完,这些小人儿忽地不见了。紧接着,又有几个落到棋盘上,另演了一出。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高兴。他们开怀畅饮,真至午夜时分。
 
  道土又命小童在外屋的桌子上放置了数百枚鸡蛋和几坛白酒,棋盘上发出的乐曲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外屋传出了吃喝声。众人忙问道士:“这是什么法术?”道士说:“凡是炼成五雷法的人,都可以驱使狐辈去做事。狐辈能够变化,可大可小,所以我调遣他们来演戏,满足咱们一夜的消遣。不过,驱使他们干这种事可以,如果让他们去偷盗,或是去作祟害人,或者摄召狐女寻欢作乐,那么上天就会立即施以惩罚。”
 
  此情此景,众人见所未见,于是恳请道士于第二天夜间再演一次,道士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众人又抵达道士的住所,可是没见到主人。原来,道士带着小童早巳离去了。
 
  深山中的野人
 
  乌鲁木齐遣送犯刚朝荣说:有两个人到西藏去做买卖,他们各骑一头骡子,走到山里时迷失了方向,分不出东南西北了。忽然有十几个人从悬崖上跳了下来,他们疑心来了强盗。
 
  这些人渐渐走近,身高都在七、八尺左右,身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黄黄绿绿的毛,模样像人又不像人,说起话来声音繁杂细碎,让人辨不清在说什么。
 
  两个买卖人知道遇上了妖物,估计必死无疑,吓得趴在地上打哆嗦。那些毛人见此情景,只是相对哂笑,并无伤害之意。
 
  然后,有两个毛人走过来,将他们二人各夹一位在腋下,其他的赶着骡子,一同向前走去。
 
  来到一处山坳,他们放下二人,又将骡子推到坡坎上,有个毛人抽出刀,宰了骡子,点起火来把肉烤熟。其他毛人围到火旁,环坐一起大嚼起来。
 
  然后,他们把两个买卖人提起来,让他们坐在地上,每人面前放了一块骡子肉。二人觉得他们没有恶意,况且饥饿难捱,便不顾一切吃完再说。
 
  毛人吃饱之后,一个个站起身,摸着肚皮仰天长啸,声如马嘶。一会儿,那两个毛人仍将二人各自夹起,飞越了三、四座山岭,动作迅捷,像猿猴和飞鸟一样,把他们送上了官路,每人给了一块石头,转眼间不见了。
 
  那石头像西瓜一样大,是很贵重的绿松石。两位买卖人把石头带回来卖掉了,得到的钱比损失的要超过数倍。
 
  这件事发生在乾隆乙酉、丙戌年间。刚朝荣曾见过其中一位买卖人,这人详细介绍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不知那帮家伙到底是山精,还是木魅。从他们的行为来看,不像是妖物。大概是深山峡谷之中,一直就有这类野人,只不过他们从来不与外界接触罢了。
 
  青梅竹马难成双
 
  董家庄的佃户丁锦,生了一个儿子名叫二牛。还有一个女儿,招了曹宁为上门女婿,小两口相敬相助,十分融洽。
 
  二牛生了一个儿子,名叫三宝。她妹妹也生了个女儿,因为住在娘家,所以与三宝联名,取名四宝。
 
  两个孩子同年同月生,只差几天而已。姑嫂二人对两个孩子轮流抚育,襁褓中已为他们定了婚事。
 
  三宝、四宝自小要好,稍大一些,更是寸步不离。小户人家不懂避嫌,两个孩子嬉笑玩耍时,大人常指着他们说:“这是你男人”,“这是你媳妇”。两个孩子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听来听去也记熟了。
 
  七、八岁后,他们稍稍懂事了,但还都跟着二牛的母亲同吃同睡,所以仍不互相回避。
 
  康熙辛丑到雍正癸卯年间,庄稼屡屡欠收,丁锦夫妇于贫困中相继去世。
 
  不久,曹宁携带家小流落到京城,穷得不能养活自己,不得已,将四宝典到了陈郎中家。
 
  随后,二牛也带着家眷到了京城。正巧,陈郎中家里需要馆童,于是,二牛也把三宝典到陈家,但告诉他,千万不要说与四宝是夫妻。
 
  陈郎中家法很严,经常毒打下人。四宝每次挨打,三宝都要暗中流泪;三宝挨打,四宝也一样伤心。渐渐地,陈郎中起了疑心,于是把四宝转卖给郑家,把三宝轰出了门。
 
  三宝找到介绍他进陈家的那位媒婆,媒婆又介绍他到另一家做馆童。
 
  不久,他打听到四宝的下落,想方设法打通关系,也进了郑家。几天后,他见到了四宝,二人抱头痛哭。这时候,他们已有十三、四岁了。郑家对他们的关系也产生了怀疑,他们就诡称兄妹相逢。郑家见他们名字相连,也就深信不疑了。
 
  因为这里内宅与外宅隔绝,所以二人见面的机会很少,只是在出入时才能相遇。’相遇时也只能以目传情,相互安慰。
 
  后来,年成好一些了,二牛和曹宁一同到京城,打算赎回子女,经辗转寻访,来到郑家。到这时,郑家才知道三宝和四宝原本是夫妇关系,很可怜他们,想帮助他们正式成婚,并答应他们婚后仍留在郑家做佣人。
 
  郑家有位馆师严某,是个道学家,他不懂古今世事的差异与变通,道貌岸然地指斥说:“姑表成亲,是礼法所禁止的,也为法律所不容,违背了礼律,会遭天诛地灭。主人虽是善意,但我们都是读书人,应以淳净风化为己任,如果见到违背伦理的行为却不加制止,等于助人作恶,还能称为君子吗?”
 
  他还以去留的话相威胁,竭力阻止这件事。
 
  郑家主人一向善良、懦弱。二牛,曹宁又是乡下愚钝之人,听说会违犯法律,罪责严重,吓得不敢再办三宝和四宝的婚事。
 
  后来,四宝被卖给一个候补官做了小老婆,几个月后病死了。三宝听到这个消息,发疯出走,不知所终。
 
  有人说:“四宝虽然被迫跟了那个候补官吏,但自己毁了容貌,每天大哭不止,实际并没与那人同房。可惜三宝并不知道四宝的详情啁。”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么三宝、四宝二人,于天上人间,理应再见,决不会一死了之。只是严某做了这样的孽,不知居心何在,也不知他的下场如何。不过,天理昭昭,他不会得到善报。
 
  又有人说:“严某所为,并非拘泥于古训,也不是沽名钓誉,大概是对四宝有非份之想,想要把她占为已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狱的设置,正是为这种人准备的了。
 
  无头女鬼借戏喊冤
 
  乾隆戊午年,天旱少雨,运河水浅,粮船首尾衔接,挤在一起,不能前进。各船联合一道,在船板上演戏祭神,祀求降雨。
 
  当时围观者很多,各运粮官也都在场。正演到《荆钗记》投江一出时,忽然,扮演钱玉莲的人跪到了地上,大声哭号,泪随声下,口中喃喃不休,倾诉不止。
 
  她说的是闽南话,声音细碎,一个字也听不清。众人知道这是鬼魂附体,上前盘问她哭闹的缘故。
 
  鬼听不懂人话,有人递给她纸笔,她摇摇头,好像是说自己不识字,只是一个劲儿地指天画地,磕头痛哭。众人毫无办法,只得把她抬到岸边,她仍是蹦跳哭泣,一直闹到人将散去才停下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渐渐清醒了,自称突然见到了一个女子,手提脑袋从水里钻出来。她受到极度惊吓,失魂落魄,昏昏然如醉如痴,以后的事就都不知道了。
 
  众人认为,这一定是寄居于水底的冤魂,见到诸位运粮官聚集于此,所以出来喊冤。但是,人们看不到她的真面目,加上言语不通,所以,竟无法申明冤枉。官员们雇了通水性的人潜入水底,寻觅尸体,也一无所得。他们又核对了船上旗兵的家眷,没有查出哪家新近丢失了女子,这样,事情也就无法进一步追究。他们联名写成了简札,拿到附近的城隍庙前烧掉。
 
  过了四、五天,有个水手无缘无故自杀而死。有人说,这水手就是杀害那女鬼的人,神明终于惩处了他。
 
  贞洁换来一顿饭
 
  《诗·小雅·大园》中有“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的诗句,由此可知,贫家妇女拣拾麦穗的事,远在周代就有了。
 
  如今,乡村每到麦熟之时,妇女儿童都会成群结队,跟在割麦者后面,收集残留于地上的麦穗儿,归为已有,人们称之为拾麦。
 
  割麦的农人对此习以为常,并不回头干涉,如同古人一样,有着淳朴宽厚的性格。
 
  人情渐渐淡薄,人们对于利益的追逐,像鸭子觅食一样,互相争夺,残剩的麦穗不能满足欲望,于是就连偷带抢,逐渐变得毫无节制,这就失掉拾麦的最初意义。于是在四、五月间,夜晚露宿于田头的妇女遍地都是,为抢夺麦穗做好准备。
 
  一次,在静海东侧,有几个拾麦穗的妇女,于黄昏时分,乘着夜凉赶路。她们远远看见一处灯火,就走过去要水喝。
 
  到了跟前,她们发现那是一户门庭华贵的富裕人家,大门内外,灯火明亮,连奴仆的衣着都十分艳丽;大堂张灯结彩,乐声阵阵,好像正在宴请宾客。
 
  她们远远看见床榻上坐着三位贵人,正在相互敬酒夹肉。于是,上前说明了想要投宿之意,看门的秉报了主人,主人点头答应。看门的转身要走,又被叫住,主人附在他耳边,好像是嘱咐了些什么。
 
  然后,看门的走了出来,把一个年老的妇女叫到一边,悄声说:“这儿离城较远,仓促之间找不到妓女。主人想从你的女伴中,选三个漂亮的作陪客,每人给一百两银子的报酬;其余的也各有犒赏。你作为牵线人,犒赏自然要加倍。”这老婆子悄悄把这事告诉了众位妇女。这些女人见有利可图,就怂恿年轻姑娘去应酬。
 
  于是,有三个姑娘被带到里面,沐浴更衣,化妆打扮,然后开始侍候客人;其他妇女都被安置在别的屋里,也给了不少酒饭。
 
  夜半时分,三个贵人各搂着一个姑娘走进了别院,不一会儿,全院的烛火都熄灭了,所有的人都上床就寝。
 
  众妇女由于日间赶路劳顿,一夜酣睡。天已大亮,尚不知道。等到太阳高照,她们才醒来,四面环顾,昨晚见到的宅第人物,全都不见了,只有一望无际的蓬蓬野草而已。她们连忙寻找那三个姑娘,只见她们一丝不挂地躺在草丛里,新换的衣裙没有了,原来的旧衣服扔在十几步以外,幸亏没有丢失。再看主人赠的银子,全是纸锭。她们疑心遇上了鬼,可是想想所吃的食物都是真的,又疑心是遇到了狐仙,或者因为此地临近海滨,说不定是蛟螭水怪出来作祟。为贪图利益而失掉贞洁,结果只赚了一顿饱饭的便宜。
 
  她们惘然相对,回想着前一夜的经历,真如同黄梁美梦一样滑稽可笑。
 
  先兄晴湖则说:“舞衫歌扇,仪态万方,瞬间的繁华,终归要像流水一样逝去。暂时的男欢女爱,到了鸳鸯社散的时候,茫然回首,万事皆空,三个姑娘玉体横陈在草丛里,同为一梦啊。难道只有海市蜃楼,才是弹指间的幻象吗!”
 
  借宿一夜惹祸端
 
  乌鲁木齐参将德楞额先生说:以前,他在甘州时,曾见过两个人于张掖县令面前相互控告,甲说乙对他造谣污蔑,乙则称所讲之事皆有真凭实据。
 
  张掖令经过审理,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甲乙二人本为表兄弟。甲带着妻子去塞外边陲,乙随同而行。
 
  一天夜里,他们走到甘州东部几十里处迷了路,碰巧遇到了一个人,看上去像是富贵之家的仆人。那人说:“此处地僻人少,我们主人家离这里不远,你们不如到那儿投宿一夜,明天再指引你们走上官道,岂不是好。”
 
  三人十分乐意。他们跟随那人走了三、四里地,果然看到了一座小城堡。那人先进去了,半晌才出来,向他们招手说:“主人请你们进去。”
 
  过了几道门,他们见到一位官人坐在堂上。这位官人问了他们各自的籍贯姓名,然后指挥仆人说:“夜深了,无法备饭,只能留他们住一宿。门边小屋,可以住两人;至于那女人,可以让她与老妈子和婢女睡在一起。”
 
  甲乙二人躺下后,好像隐隐听到了甲妻的呼唤声。他们摸黑下了床,想出去看看,却找不着门。这时那呼唤声也听不到了,于是,他们误以为是自己耳鸣,就放心入睡了。
 
  醒来后,发现原来是睡在旷野之中。他们急忙四处寻找甲妻,一直走到半里地外,才找到她。只见她浑身赤裸,被反绑在一棵树上,鬓乱钗横,衣服挂到了树枝高处。
 
  他们连忙替她松开绳索,取下衣服让她穿好。甲妻告诉他们说:“咱们分开后,有个婢女手持灯笼把我带到这里,我看到有几间华丽的住房,还有几个婢女和老妈子。一会儿,主人到了,逼我与他同行房事。我奋力抗拒,被婢女和老妈子紧紧抱住,脱掉衣服捆在床上。我大声呼叫,没人应声,终于被主人污辱。天快亮时,主人在我枕边放了两件东西,就不见了。忽然,房子没有了。我躺的地方,变成了沙石地。”看看头边的东西,原来是纹银二锭,每锭银子上都刻有五十两的记号;刻的年号是崇祯,县名是榆次。银锭已被土腐蚀得暗无光泽,从外形上看,也确实是百年以前所铸之物。
 
  甲告诚乙:不要张扬此事;并约定,所得银子二人均分。
 
  后来,甲贪利违约。乙十分恼怒,与甲发生了辱骂和争执,事情也因此泄漏出去。甲夫妇二人硬不承认实有其事,县令问那两锭银子来自何处,他们说是拣的;又问那女人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回答说是自己抓的。
 
  县令见他们吱吱唔唔,疑心乙的陈述未必是假。于是笑着
 
  对甲说:“按法律规定,拣的东西应该交公。念你家贫,可以拿回去。”又怒视乙说:“如果你说的那事不真实,银子确是拣的,那么一同拣就应该一同交公,你分毫也得不到;如果你说的属实,那么这银子是鬼付给甲妻的报酬,更没你的份儿了。再多嘴多舌,我可要揍你了。”说完,把三人一齐轰了出来。用不理睬的方法处理此事,可以说是很合适的。
 
  这个故事与那个拾麦穗妇女的故事相类似:一个是用巧言诱惑并用钱财动摇其心,一个是用强迫威胁手段并以钱财消除其怒。在这两个故事里,妖魅都善于揣度人心,投其所好,所用伎俩也大致相同。
 
  食兰花的虫子
 
  李又聃先生说:东光毕先生曾奉命勘察苗峒地界,受到当地土官的盛情款待。
 
  酒席上,宾主面前各放着一个磁盖碗,土官捧起盖碗打开来,毕先生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一条像蜈蚣一样的虫子,还在旋转蠕动呢。
 
  翻译解释道:“这种虫子,兰花开时出生,兰花雕谢时死去,每日以兰花的花蕊为食,很不容易得到。现在幸喜赶上兰花开放,搜岩挖洞,只找到了两只。所以,必须活着献上来,以表示敬意。”
 
  随后,有人用少许食盐洒在两只盖碗里,又盖上盖儿。过了一会儿,打开盖子再看,那虫子已化成了水,颜色湛青碧绿,晶莹透亮如同玻璃,兰花的香气扑鼻而来。用它代醋,放在汤菜里,香沁满口,余味无穷。可惜我忘记问这虫子的名称了。
 
  漂亮外皮傻骨头
 
  翰林院编修裘超然说:杨勤悫先生年少时,经常来往于家门与乡塾之间,时常看到一个绿衣女子依在一堵墙的缺口处偷偷看他。有时偶然回避他,也一定要回过头来冲他笑一笑,以目传情。杨先生始终目不斜视。
 
  一天,绿衣女子居然拣石块打他,并说:“可惜这么漂亮的外皮,却包着一堆傻骨头!”杨先生一边行礼一边回答说:“年轻女子钻洞越墙,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些不傻的人呢?”
 
  那女子听完这话,圆睁双目,直楞楞地说:“你如此狡猾,怎么能从你这儿索命呢?只好等来生了。”说完之后,忽然变为散发长舌的鬼怪,转眼不见了。从此以后,再也没露面。由此可见,只要一个人立心端正,虽遇冤鬼,拿他也毫无办法;又使我们看到一代名臣的美好形象,他少年时,就已经注意培养自己的良好品质了。
 
  鬼魂解释幽明异路
 
  河间王仲颖先生,名之悦,李文贞先生的高足。他经术深湛,为人平和方正,很有古君子之风。
 
  康熙乙卯、丙辰年间,我随先父姚安公居于京城,王先生正充任国子监助教的官职,可惜,没能与他见一面,至今想起仍十分遗憾。
 
  相传王先生住在京城官邸时,一天夜里,偶然来到后院,想拔几个亲种的萝卜下酒,恍惚之中,仿佛有人影晃动,王先
 
  生疑心有贼。忽然,人影不见了,他才知道是遇上了鬼。于是,他用幽明异路之理高声谴责鬼魅。竹林之中有人应声道:“先生精通《周易》,应该知道,一阴一阳是宇宙通理。人活动于白昼,鬼活动于夜间,这就是幽明的区别。人居住于无鬼的地方,鬼居于无人之处,这就是所谓的异路。所以,天地间没有无人之处,也没有无鬼之处,实际上,人鬼互不干扰,可以共同生存。如果鬼大白天进了先生您的屋子,惹您责骂,自然没话可说。现在,已是夜静更深,地面空阔,该是我们活动的时候了。先生出入鬼住的地方,既不拿烛火,又不出声,使我猝不及防,与您突然相遇,其实,是您冒犯了我,而不是我鬼某人冒犯了您。我恭敬地予以回避,已经够可以了,怎么您还要出口伤人呢?”
 
  王先生笑道:“你的话还算有理,我不跟你争了。”于是,拔完萝卜回到了屋里。
 
  后来,他把这件事讲给门人听,一位门人说:“鬼既然能与先生交谈,而先生也并不惧怕,那么,您为什么不问清他的名姓,再多聊一聊,顺便打听一下,关于阴司的说法到底是真还是假,这也算研究事物的一条途径吧。”王先生说:“如果这样做,不是等于人鬼之间又亲近起来,而有悖于幽明异路的常理了吗?”
 
  骑蝴蝶的小人
 
  郑慎人又说:一天,正值百花盛开的季节,他家庭院里也是鲜花怒放。他在屋内,忽然听到丫环老妈子的惊叫声。他连忙推开窗子向外看,只见女佣们正用手指点着一棵桂树的枝杈,那上面伏着一只手掌大的蝴蝶,蝴蝶背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只有拇指大小,正在翩翩起舞。
 
  一会儿,蝴蝶载着拇指小人儿飞过墙去了,可以听到,邻家儿女又惊叫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物,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花月之妖吧?
 
  这件事是郑慎人在刘景南家讲的,景南说:“焉知不是闺阁儿女在做游戏,用通草芯制成小人儿,绑在蝴蝶背上,然后放飞了呢?”这也算是一种说法。慎人说:“我实实在在地看到,那个红衣小人儿站在蝴蝶背上,做出各种驾驭动作,俯仰顾盼,姿态生动,绝不像是假人。”咳,真是不可思议啊。
 
  救人一命免做猪
 
  康熙末年,张歌桥有个叫刘横的人,住在河边一侧。
 
  一年,连降暴雨,河水猛涨,载着重物的小船往往会被激流吞没。
 
  这天,人们偶然在水流中看到一个妇女,呼喊求救。众人没有敢上前的,惟独刘横激愤地说:“你们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样见死不救的!”
 
  于是他独自划着小船,追赶了三、四里,几次差点儿翻了船,终于把那位妇女救了回来。过了一天,那妇女生下了一个男孩。一个多月后,刘横忽然得了病,他嘱咐妻子办理后事。当时,他尚能行走站立,众人认为他的言行十分奇怪。
 
  刘横却叹息道:“我好不了了。就在我救起落水女子的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恍惚之中,来到某官府门外,一个吏卒把我带进去,有位官员手持账簿指点着对我说:‘你平生做恶多端,该于今年某日死,死后堕为猪身,以后五代都要受到宰杀刑法的惩处。幸亏那一天你救了两条命,积了阴德,按阴间法律可延寿两年。现在,用这两年寿数抵销你平日的罪恶,所以,你还应按原订日期死去。因为期限已经临近,我怕世人不明真相,弄不清你做了善事,为什么反而短命。所以召你来讲明此事,让你明白其中的缘故。这辈子因果已经完结,望你来世努力向善。’我醒来后,因为讨厌这梦,所以没告诉别人。现在到了死期,果然发病,我还能希望活吗?”
 
  不久,刘横果真死去。
 
  由此可见,神鬼理法井然,分毫不差。一个人命运的好坏,总以他几代的情况综合看待,然后给以判定。不要因为一个人的表现与所受的报应偶然不相符。就认为天道无知啊。
 
  坟头变人家
 
  狐仙幻化之后,不知它们自己看自己是什么样子,相互对看又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我在《滦阳消夏录》一卷中已论述过。然而,狐仙本是善于以妖艳的外表迷惑人的。
 
  至于鬼,不过是死人的余气,它的灵气最多不过同人一样。人不能有无、大小、美丑地随意变化,而许多书里记载的关于遇鬼的故事,都说鬼可以把棺材变成宫殿,请人进去;或者把坟头变作庭院,留人住在里面。那些横死的鬼,面貌凶恶丑陋,却可以变得美艳无比。难道是一成了鬼就长了能耐?还是别人教的?这与狐仙的幻化之术相比,更让人不能理解。
 
  记得有一次,我去凉州途中,赶车人指着一个山坳说:“以前,我曾与一些赶车人将几十辆大车赶到此地,住了下来,晚上,在月光的照耀下,远远看到半山腰有住家,院墙环绕,清晰可见,房屋犄角,一一可数。但是,第二天一看,却只有几个坟头。”
 
  荒无人烟的地方,也会自然产生这种现象。这种变幻环境与器物的作法,恐怕圣人解释不了吧?
 
  自大和尚和风骚女鬼
 
  吴地和尚慧贞说:浙江有个和尚,发誓苦炼,潜心修行,终日打坐,肋不沾席。
 
  一天夜里,有位美女隔窗窥视。和尚明白是鬼到了,仍旧专心练功,并不理睬。女鬼卖弄风骚,故作媚态,可始终无法接近禅榻。
 
  从此以后女鬼每夜必来,始终不能引诱和尚起邪念。女鬼黔驴技穷,远远地对和尚说:“大师信念如此坚定,我也该断绝妄想了。大师可称得上是忉利天中之人哪,您明白接近我必然使前功尽弃,所以畏我如虎狼。即便您努力修炼达到了非非想天的境界,也不过是搂着柔软的身体,如抱冰雪;看着娇媚的面容,如睹尘埃,仍然不能离于色相。如达到四禅天境,那么,就如同花自照镜,镜却不知有花;月自映水,水却不知有月一样,这就是离于色相了。如果修炼到诸菩萨天的境地,则是花亦无花,镜亦无镜,月亦五月,水亦无水,无所谓色相,无所谓即离,逍遥自在,神通广大,那种情景,有不可思议之妙。倘若大师敢让我亲近,还能一尘不染,我这个‘摩登伽’就会诚心皈依佛门,再也不会骚扰您这位‘阿难’了。”
 
  和尚揣度凭自己的法力足以战胜女鬼,就坦然应允。女鬼乘机钻到和尚怀里,偎倚抚摩,使和尚欲火燃烧,终于破了戒体。他因失志而沮丧,最后郁郁而死。
 
  孔子说:“磨炼而不破碎,染制而不变色”,这恐怕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圣贤以下的人是做不到的。那个和尚被人用话一
 
  激,居然开门揖盗,终于上当受骗。世上有些人,自以为本领超群,别人不敢做的事,他们非要做,结果一败涂地,这些人与那和尚是一路货色啊。
 
  国手与乩仙下棋
 
  德宏斋扶乩,乩仙下坛,并不作诗,自报姓名为刘仲甫。众人不知道刘仲甫是什么人,旁边的一位围棋国手说:“他是南宋国手,曾著《棋诀》四篇。”
 
  说完后,请求与乩仙下一盘。乩仙下判文道:“如果下棋,我一定会输。”国手坚持要下,乩仙同意了。
 
  结果,乩仙真的输了半个子。众人说:“大仙是出于谦让,还是为了奖掖后进呢?”乩仙下判文说:“二者都不是。后人事事不如古人,唯有推算天文历法与下棋胜过古人。或者说,后人是在古人已有成就的基础上,进一步精研,所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是针对推算天文历法而言,不包括下棋。
 
  “眼下,社会风气日趋浅薄,人情世故日益乖巧,彼此之间的攻击倾轧,愈加激烈,变化万端,诡秘而出奇,且不留余地。古人不肯做的事,后人敢做;古人不敢冒的险,后人敢冒;古人不忍心用的手段,后人用时无所顾忌。
 
  “所以,在为人处世耍弄心计上,后人大大超过了古人。下棋也是斗心眼儿的一种方式,因此,宋元国手比起明代,已差了一路,比起现在,则相差一路半了。
 
  “但是,古代国手输到极限也不过只差一路;现在的国手,一输就是两路三路,这就是求实与务虚的区别啊。”
 
  众人问:“难道下棋没有常胜的法则吗?”乩仙又下判文道:“常胜之法没有,不败之法有之,这就是永远不下棋。我因为前世有点小聪明,得以成为鬼仙,现已将身躯置于世外,名利之心更是荡然无存。至于逢场作戏,胜负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是当局者角争得失,就会慎重得多了!”
 
  听了这番话,在座那些久经世故的人,都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声。
 
  狐仙最怕狐仙
 
  季沧州说:有个狐仙,住在某人的书楼上已经几十年了,它为主人整理卷轴,驱除虫鼠,收藏管理图书的本领,使那些收藏家望尘莫及。它常与人对话,而始终不露其形。
 
  有时,主人宴请宾客,偶而为它虚设一席,它也匿形出来应酬。它谈吐文雅,妙语连珠,令在座之人大为倾倒。
 
  一天,在宴席上,大家行酒令取乐。令官宣布酒令规定:在座之人各说出自己所怕的人,而且要合乎情理,否则须受罚;如果说的人非自己一人所怕,也要受罚。
 
  于是,有的说怕道貌岸然的讲学家,有的说怕卖弄风雅的名士,有的说怕为富不仁的阔老儿,有的说怕给官吏拍马屁的人,有的说怕精通逢迎之道的人,有的说怕过份谦虚的人,有的说怕礼法太多的人,有的说怕谨小慎微、有了话想说又不说的人。
 
  最后问狐仙,它说:“我最怕狐仙。”众人轰然笑道:“要说人怕狐仙,还差不多,您亦属狐类,有什么可怕呢?讲得没道理,该罚一大杯。”
 
  狐仙讥笑地说:“天下只有同类是最可怕的。南方的瓯、越之人,不会与北方的奚、冒之人争夺土地;生活在江海中的渔民,不会与车夫来争夺陆路。这是因为他们非同类之人。凡是争夺遗产的,必是同父之子;凡是争宠的,必是同夫之妻;凡是争权的,必是同朝之官;凡是争利的,必是同一市上的买卖人。
 
  “势利接近就会相互防碍,相互防碍就要彼此倾轧了。猎人射野鸡时,要以野鸡做诱物,而不用野鸭;捕鹿时则以鹿为诱物,而不用猪羊。凡施用反间计作内应的,也必定是同类人;不是同类人,就不能投其所好,伺机而进。由此可以想见,狐仙怎能不怕狐仙呢?”
 
  在座的一些有艰难生活经历的人,都称赞狐仙的话入情入理。只有一位客人不以为然,他斟了一杯酒,敬到狐仙座前说:“您的话确有道理。不过,狐仙并非您一人所怕,因此,还是要罚一大杯。”众人一笑而散。
 
  我认为,罚狐之酒,应该减半。因为相互防碍倾轧之事,尽人皆知;至于睡在身边,实为心腹大患,借水乳之情,却包藏祸心的事例,不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自己上门的狐妻
 
  沧州李老太太,是我的乳母,她有个儿子名叫柱儿。
 
  柱儿曾对我说:早先他在海上放青时,一天夜里,有个灶丁(海边煮盐的人,称为灶丁)将要就寝,忽然听到屋内窸窣有声。当时,皎洁的月光越窗而人,屋内很亮,他四顾无人,以为是虫子老鼠在闹腾。
 
  一会儿,他听到人声嘈杂,由远而近,有人喊道:“窜进屋里了。”灶丁正自惊讶,有人已到了窗外,一边敲窗户一边问:“某某在屋里吗?”屋内有个女人哭哭啼啼应声道:“在。”那人又问:“留下你了吗?”女人哭着说:“留下了。”又问:“和你同床呢?还是单睡?”女人哭泣了半天,才答道:“不跟人同床人家还能留我吗?”窗外的人顿足道:“这可毁了。”
 
  忽然,灶丁又听到一个女人在窗外大笑道:“我算定她出逃以后,人家不会便宜她。你说未必,现在怎么样?还有什么脸带她回去呢?”
 
  此后,只听到索索的脚步声,听不到说话声了。
 
  过了一会儿,窗外那女人又大笑道:“事已至此,还犹豫不决,你算是什么东西?”然后,敲着窗子招呼灶丁说:“我们的丫环逃到了你家,既然你已留她过夜,断无领回的道理。这不是你引诱了她,而是她自愿跟你,放心吧,我家那老东西没理由恨你,即便恨你,有我在,他也不敢把你怎样。你们去睡吧,我走了。”
 
  灶丁捅破窗纸向外偷看,并无人影;回头一看,竟有一位美女躺在枕边。他又惊又喜,问那女子从何处来。
 
  女子说:“我本是狐女,被附近坟地的狐仙买来作妾。大老婆出于嫉妒。天天折磨我。我活不下去了,逃出来谋一条生路。之所以没有先告诉您,就偷偷进了屋,是怕您因为恐怖而不敢留我,那样的话,我又会被抓回去。我蜷伏在您的床角,等他们追来,冒犯假称已经失身,希望他们因此而抛弃我。现在,我侥幸脱身,从此以后,愿与您生死相随。”
 
  灶丁对无故得妻,有所顾虑,怕被外人发现以后招惹麻烦。狐女说:“我能隐匿身形,不被人发现,刚才,我变成几寸长,您怎么忘了呢?”
 
  灶丁终于留下了狐女,并与她结为夫妇。狐女亲自操持家务,合理筹划,像其他穷人家一样,渐渐地,灶丁富了起来。
 
  柱儿与这位灶丁是表兄弟,所以,对他的事了如指掌。李老太太讲此事时,说是狐女尚在。现在已过去四十多年,不知结果怎样了。
 
  这位狐婢于危难之际,不惜用诡话自污,可谓铤而走险。然而,她既以自污,其夫留她已无道理,大老婆想撵她也有了说词,这实在是冒险之计,但也是决胜之计,这位狐婢也真够聪明的了。只是她那前夫,当初不顾后果娶她入门,事后又不将她妥善安置,逼得她走头无路,终于破釜沉舟,还不如开始就量力而行,也省了这一番周折了。
 
  因写错字穷困一生的周先生
 
  老书生周懋官,操南方口音,不记得是何许人了。他在官场上久不得志,生活困顿,流离失所,曾往来寄食于周西擎、何华峰两家。何华峰本来也姓周,或许与周懋官、周西擎两位同为一族。乾隆初年,我还见过周懋官先生,他谨慎迂腐,笨拙迟钝,活像一位古代君子。
 
  每于考场应试,常因为文字笔画有误而被取消录取资格。有时初审已经合格,复试时又为一两个错字而名落孙山。
 
  其间,也有考官吹毛求疵的现象,如题目上的“曰”字,他写得稍窄,考官就说是“日”字;“己”字末画锋尖稍向上,就被说成是“已”字。懋官先生心中郁郁不平。
 
  一天,他写了一篇短文,述说了自己平时从未做过坏事,却屡遭挫折的悲惨经历,在文昌祠前焚烧,乞求神灵明示。
 
  几天后,他梦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官吏把他引到一座大殿里,一位神端坐案边,对他说:“你在仕途上经历坎坷,就埋怨神明,大发牢骚,却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前生原是部院官吏,因为你生性狡诈,好舞文弄墨,所以罚你这辈子变为书痴,让你糊里糊涂,不懂人情事故。又因为你喜欢给别人的文章挑毛病,尽管明知道没错,却巧言诡辩,硬是鸡蛋里挑骨头,以此要挟作者,勒索钱财,所以,罚你这辈子总是因为文字笔画问题而遭受排斥。”
 
  随后,这位神又指着生死簿对他说:“你因为‘日’字曾被罢斥,做这事的那位主考官前生是一位老节妇,是当时驻防福建的官员音德布的妻子。在地方推荐表彰她为节妇的咨文里,‘音’字写成了‘殷’,这原是译语谐音,本无定字。你却抓住了这个字大作文章,反复驳回,来往再三,使这位穷寡妇得到的建坊银两,还不够来往的路费。
 
  “因为‘已’字使你被斥的那位考官,前生在知县的位置上犯了法,本应罚奉禄三年零一个月。你向他索取贿赂,他没给,你就把批文里的‘三’改成了‘五’,‘一’改成了‘十’,这么一来,不仅所罚奉禄变成了五年零十个月,而且还要受别案处分。知县极力申辩,好不容易将问题弄清楚,上方批了个‘原文错误’,可这位知县已蒙受了一年多的不白之冤。
 
  “这些人前世与你有纠葛,今生和你相遇,能不治你吗?你还有什么冤枉可说呢?其他报应,都事出有因,这里不能一一说明,也不能预先泄露给你。你最好还是委屈求全,不要再喋喋不休了。如果你不相信,以后还会有僧道之辈与你为难,到那时你就明白了。”说完后,把他撵了出来。
 
  忽然间,他惊醒了,梦中之事历历在目,只是不明白关于僧道之辈的说法是怎么回事。当时他正住在庙里,为避免麻烦,就移居别处。
 
  到了雍正乙卯年,他参加了乡试,被内定为第十三名举人。复试时,在僧道拜父母的判文中,他写有“长揖君亲”的句子,这是他根据唐朝傅奕所作“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的语句变通来的。考官却认为他文法不顺,语言繁琐,居然再一次使他落选。这时,他才知道神的话不假。
 
  这件事是与周懋官同在一书馆的武术教师陈谟家告诉我的,陈则是听懋官先生亲口说的。后来,周懋官的下场如何,我不得而知,大概是穷困而死了吧。
 
  寿数未尽借体再生
 
  翰林院待诏虞倚帆说:候补官员张某,带着妻子和一个丫环到了京城,在海丰寺街租房暂住。
 
  一年多以后,妻子病死了。
 
  又过了一年多,丫环也突然死去。正准备收殓下葬,她好像又有了呼吸,不一会儿,眼睛微微动转,竟苏醒过来。
 
  她拉着张某的手哭泣道:“相别一年,没想到又见面了。”张某十分惊骇。
 
  那丫环又说:“您别以为我在说胡话,我是您的妻子,借丫环之尸还魂再生了。这丫环生前虽然贴身侍候您,但始终郁郁不乐,不甘心居我之下。她买通了一个尼姑,用魔法害我,使我发病而死,魂魄被妖尼收到瓶子里,用符咒镇住,埋到尼姑庵墙下。瓶子里窄小昏暗,苦不堪言。碰巧尼庵墙壁倒塌,需要挖地重建,泥瓦匠铲土时打破了瓶子,我才得以逃脱。
 
  “前路茫茫,正不知所往,伽蓝神指点我向城隍告状。可是行魔法的都有邪恶之神做后台,我怎么告得下来?后来,我到了东岳庙,才把他们告倒,施魔法的被抓起来,那丫环也被打入了地狱。我寿数未尽,但尸已腐烂,所以,神明判我借丫环之体再生了。”
 
  听完这话,全家人悲喜交加,从那以后,仍把她当作正室夫人一样看待。那个施魔法的妖尼,却说张某蓄意娶丫环为妻,让丫环故意装死,说出这番话。还不顾陷人于重罪,气势汹汹地要去告官。
 
  后来,她因为拿不出实证,又怕施魔法的事招来祸患,才缄口不言了。
 
  虞倚帆曾向张某的仆人询问此事,他们都说,夫人再生后,谈起往事来,毫无差错。她讲话的声音,行走的姿态,都与夫人一般无二。再有,丫环不善女红,夫人则精于刺绣。以前,夫人有一双鞋只做了一半,现在补做完,俨然出自一人之手。看来,此事不像是假伪。这件事发生在雍正末年。
 
  阎王断案服人心
 
  蘅洲说:他的家乡有个甲某,生性朴实憨厚,一辈子没做过出格的事儿。
 
  一天午睡,他梦见几个差役手持牒文将他抓去。来到一处公堂,阎王坐在大堂上。他上前见过,阎王对他进行审讯,让他交待因谋财而杀害乙某的经过。乙某也到了,咬定自己被甲某所杀。
 
  其实,事情的真象是这样的:一天,乙某外出讨债回归,天没亮,他便乘早上凉爽踏上了归程。
 
  半路上,遇到几个人。那些人见他腰间鼓鼓囊囊,知道他带着金钱,就围了上来,将他打死,把钱抢走,尸体被丢弃在岸边。正巧甲某划着小船经过这里,见到尸体,大惊失色,一看认出是乙某,还有一口气儿。
 
  因为是邻居,甲某不能不管,就把乙某抱到船上,打算送他回家。乙某咽气之前,忽然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甲某,以为他与强盗是一伙的,那些人先拿着钱走了,他却划船到江
 
  中投尸灭迹。
 
  所以,乙某之魂来到阴间,专告甲某。阎王查看了生死簿,对乙某说:“抢劫你的,是某某等人,不是甲某。”乙某不服,以亲眼所见为理由极力争辩。一位冥吏也坚持说生死簿不会出错儿,与乙某争执。
 
  阎王说:“生死簿不会有误,这是常理。但千百万年没出错儿,哪能保证不偶然出一次错呢?我的判断不如对质更真实,冥吏的话不如囚徒的证词更可信。”
 
  基于这种原因,阎王命人拘捕了甲某。甲某当场叙述了载送乙某尸体的目的。阎王命人搬来业镜,照出了乙某被害的全部经过。乙某这才醒悟过来。甲某初时责怪阎王误抓了自己,现在明白了阎王的用意,也心平气和了。
 
  阎王命将乙某另案发落,将甲某送回阳间。
 
  要说案件的公断,到了地府也算到头了,案情的详确在冥司也可以说位于极限了。但是,阎王并未过于自信,而是不厌其烦地调查核实,使案子水落石出,令涉及案情者心服口服。阎王到底是阎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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