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讲的600个因果故事(全本)七
本文摘要:纪晓岚讲的600个因果故事(全本) 盗窃遇到通奸 中国的疆域如此之大,奸淫盗窃之事无处不有,没有一天不发生,这本不足为奇。 至于有些盗窃行为与一般的盗窃稍有区别,但不能不称之为盗窃;有的奸淫罪行与一般的奸淫略有不同,但不能不称之为奸淫,这就是怪事
 纪晓岚讲的600个因果故事(全本)
 
 
 
 
 
 
  盗窃遇到通奸
 
  中国的疆域如此之大,奸淫盗窃之事无处不有,没有一天不发生,这本不足为奇。
 
  至于有些盗窃行为与一般的盗窃稍有区别,但不能不称之为盗窃;有的奸淫罪行与一般的奸淫略有不同,但不能不称之为奸淫,这就是怪事了。
 
  盗窃行为的发生,得到人们的允许,奸淫罪行的出现,得到人们的默认,这恐怕就更令人奇怪了。事件中相互对立的两方,一经接触立刻使案子暴发;因为他们之间又相互牵连,使案子又马上平息下来。暴发时如油汤鼎沸,平息时如电光一闪即逝,这怕是奇而又奇的事了!
 
  我的舅舅安五章先生说:有个中年丧偶的男子,与前妻已有了一个儿子,又买了一个有夫之妇做继室。幸亏他控制有方,使家庭内部得以平安无事。
 
  不久,这个人死了,他平日的积蓄,都落到那位继室手中。他儿子得知继母得了这笔钱,便前去索要,那女人绝口否认家有积蓄,因为没有旁证,儿子只得怏怏离去。
 
  后来,他打听出这笔钱的藏贮之地,便于夜间在继母家墙上凿开了一个洞,钻到屋内。他打开钱箱,正要往外拿钱,被那女人发觉了。
 
  那女人高喊有贼,全家上下被叫声惊醒,各持器械赶到屋前。那个儿子从洞口仓皇逃出,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当即摔倒于地。
 
  人们又从洞口爬到屋里,搜查其余的盗贼,忽听床下有喘息声,众人高呼:“这里还有一个贼!”然后一齐将那人拉出来,用绳子捆住。有人端来油灯,大家仔细一看,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是原主人的儿子,床下拉出来的那位却是那女人的前夫。
 
  那儿子苏醒之后,与他继母争吵起来,二人各执一词。儿子说:“子取父财,不能算盗窃。”继母说:“妻归前夫,不能算通奸。”儿子说:“妻子与前夫可以再度结合,但不能私会。”继母说:“父亲的财物儿子可以索取,但不能用穿墙越户的手段。”他们互相谩骂,各不相让。
 
  第二天,族中之人召开了秘密会议,认为如果此事闹到官府,不仅使当事人两败俱伤,还会白白玷污了门风。于是暗中调停,让那个女人把往日的积蓄都给儿子,那儿子也须听任继母随前夫而去。就这样,一场风波平息了下来。然而,其中的丑闻早已传向四方,正所谓“鼓钟于宫,声闻于外”。
 
  先叔仪南公说:“这件事巧在两年事碰到了一起,看来这是天意;但事情的激化,却是人为造成的。如果那个中年人不娶这个有夫之妇,他儿子怎么会偷盗,那女人怎么会与人通奸?他所依赖的,是他的驾驭之力。但他不明白,生前他可以控制别人,稳定局面,一旦死去,还有谁听他的。”
 
  祖父气势胜鬼魅
 
  戴东原说:他本族的一位祖父,曾租用了偏僻小巷里的一所空宅院。这所宅院长期无人居住,有人说里面常常闹鬼。这位祖父厉声说:“什么鬼不鬼的,我可不怕。”
 
  到了夜里,果然有鬼在灯下现了形,带着一股阴惨惨的冷气,刺人肌骨。一个高大魁伟的恶鬼怒斥道:“你真的不怕鬼吗?”这位祖父答道:“不怕。”
 
  那恶鬼便作出了种种凶恶的怪模样,闹腾了半天后,又问:“你还不怕吗?”这位祖父回答:“不怕。”恶鬼的态度稍稍有所缓和,说:“我也不是非要把你赶走,只是怪你的话口气太大。你只要说一个‘怕’字,我立刻搬到别处去。”这位祖父怒冲冲地说:“我的确不怕你,干吗非要编瞎话说怕你呢?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就是这个态度。”
 
  那鬼再三恳求,这位祖父始终不答应。鬼只好叹息道:“我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拧种。你这种蠢才,哪配和我住在一块儿。”说罢便倏然不见了。
 
  有人责怪这位祖父说:“怕鬼是人这常情,不能算是人的耻辱。你若谎称怕鬼,不就可以息事宁人了吗?你和鬼彼此相互激怒,他最终会对你怎样呢?”
 
  这位祖父说:“道力深厚的人,可以用定静之法驱除鬼怪,我不是那种人。我以气势来攻击他,他见我气盛,便不敢向我进逼;我如果稍有牵就,气势就会减弱,鬼便会有机可乘。他多次引诱我,幸亏我没有中他的奸计。”谈论这件事的人,都以为此话有理。
 
  迂腐的员外
 
  食与性,是人生最大的欲望。但干犯名义、亵渎伦常、伤风败俗的事,是王法所必须禁止的。而那些痴男怨女,情有所钟,只要他们没有违悖礼法。似乎不应对他们过份苛求。
 
  我小时候,听说某公在员外郎任上时,自以为气节严正,并颇为自负。
 
  他曾经把家中的一个小丫环指配给一个小奴仆,这事已不是一年两年了,所以他们往来出入,并不相互回避。
 
  一天,二人在庭院里嬉笑玩耍,正巧被某公撞上了,他见二人脸上的笑容还未收敛,便怒冲冲地说:“这是通奸私奔!按法律规定,与未婚妻通奸的,当处以杖刑。”说完后,他便命人动手。
 
  众人说:“小孩子们嬉笑游戏,并没干什么出圈儿的事,这从小丫环的眉眼和乳房上可以得到验证。”某公说:“按法律规定,有预谋而未形成事实的,可以罪减一等。减可以,但不
 
  能免。”终于他把两个孩子打了个半死。他认为,把自己与治家严谨的河东柳氏相提并论,也并不为过。
 
  从此以后,他因为厌恶两个孩子无礼,便故意推迟他们的婚期。弄得二人于干活儿之际,躲躲闪闪;没事儿的时候,也是藏来躲去,不敢相见。他们前忧后虑,惶惶不可终日。渐渐地,忧郁成疾,不到半年,便先后死去了。
 
  他们的父母可怜两个孩子,乞求某公为他们合葬一处。某公仍是怒气冲冲地说:“死后合婚,不合道理,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吗?”他对此果然置之未理。后来某公临死时,口中喃喃地、像是对人说着什么,但听不太清。只有“非我不可”、“于礼不可”二句,他重复了十几遍,使人听得清清楚楚。人们疑心他见到了什么。
 
  男女之间,没有媒人牵线,他们便互不相知,这也算古代的礼仪了。某公在丫环和奴仆孩提之时,便为他们先定下了婚事,使他们明确得知早晚会成为夫妇。他们朝夕相处,要想让他们不产生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闺阁内外不通话”,这是自古以来的礼法。某公家中童仆丫环不多,做不到男女分开,各司其事;他们时常相互授受,想禁止他们对话是不可能的。“其本不正,其末不端”,树根有了毛病,树梢就会出现问题。那两个孩子即便有超越礼法的行为,也是因为主人成全了他们。
 
  某公对此事操之过急,处理不当,死者难道会甘心吗?冤魂变为厉鬼登门作祟,他还要振振有词地说什么“于礼不可”。难道鬼魂还会管你是什么讲学家吗?
 
  丈夫再娶 仍是原配
 
  山西人大多出外经商,许多人从十几岁起便学做买卖。等到了有积蓄,才回家娶媳妇。结婚后他们仍旧出去经商赚钱,每隔两三年回家探亲一次,这已成为惯例。
 
  有时候运气不佳,赚不到钱,或有事务缠身,便一、二十年回不了家。有人甚至于赔了本儿,因财源断绝而耻于还乡,于是辗转漂泊,流落他乡,长年不与家人通信,这种事儿也并不少见。
 
  有个人名叫李甲,因做买卖赔了本儿,便四处流浪。后来,他做了当地人靳乙的养子,所以改姓靳。家中人常年得不到他的音讯,便听信了传言,认为他已经死了。
 
  不久,父母相继去世,他的妻子无依无靠,只好寄居到娘家一位舅舅家。这位舅舅原本住在邻县,后因经商谋利,便携带家小漂泊南北,不再定居一处。
 
  李甲长期得不到家信,以为家里人都死绝了,靳乙见他孤身一人,便筹划着为他娶一门亲事。
 
  就在这时,这甲妻子的那位舅舅在经商途中不幸死去,家属们流落到天津,井寓居在那里;舅母见她年少守寡以为非长久之计,也筹划着把她嫁给山西人,为的是今后有机会再回老家定居。因为怕人家嫌她娘家没人,就谎称她是自己的女儿。众人为他们夫妻做了媒,并促成了这桩婚事。
 
  合婚之夜,二人见面之后,都看对方可疑,但是,因为已经分别了八年,相互皆不敢贸然相认。到了深夜,二人说合房话时,事情才真象大白。
 
  李甲责备妻子没有弄清事实便匆忙再嫁,对妻子又是骂又是打。全家人都被惊动了。靳乙隔着窗子对李甲说:“你如今再娶,是否得到了你媳妇已死的确切消息呢?况且她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等了你八年才又嫁人,从这一点上讲,你也应该原谅她呀。”李甲无以应对,便与妻子和好如初。
 
  破镜重圆之事,古已有之。像这样丈夫再娶,娶来的仍是原配夫人,妻子再嫁却未曾失节,自有文字记载以来,这种事还没听说过。上面说的这件事,可是我姨丈卫可亭先生亲眼见过的。
 
  三代女子还夙债
 
  先师李又聃先生说:“东光县有位赵某,李先生曾经提过他的名字,只是我如今记不起来了,似乎他还是李先生的长辈。
 
  赵某曾路过清风店,住进一家旅店,找来一个小妓女陪酒。他偶然谈到某年曾住在此处,也招来一个美人儿住了两宿,算起来她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他说出了她的小名,小妓女惊讶地说:“那是我婆婆,如今仍然健在。”
 
  第二天,他们一同来到那女人家中。见面后,宛然一对旧相识,正在握手问候之际,小妓女的祖婆婆听说来了客人,也出来凑热闹。她一见赵某,又是惊讶地问:“您不就是东光县的赵先生吗?三十多年不见,您的头发都快白了,不过音容相貌,还能辨认出来。您的大号不是某某吗?”赵某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位老太太是自己青年时期狎过的一位妓女。
 
  小妓女三代人同坐一堂。毫无避忌。赵某同她们传杯递盏,闲话往事,茫茫然如在梦中。他在这家又住了两天才告别而去。
 
  临别时,老妓女告诉他,自己的祖籍原本也在东光县,自从她公公迁到此地,至今已有四代了,祖坟是否尚存,她已经不得而知了。她说出了公公的名姓,请赵某代她查找。
 
  赵某回到家后,偶然向乡间父老问起此事,有位老先生惊愕半晌,才说:“今天,我才算真正信了天命。这位老妓女的公公曾是您家的门客。当年,您的曾祖父与人家打官司,她公公接受了那家的钱财,暗中使用反问计,致使您家有理变无理,终于败诉。后来,他见事情渐渐败露,于愧疚之中,携带家小逃往他乡。他自以为躲到了天涯海角,没想到他的后人竟一个个与您相遇,使其家三代女人,偿还了您家的债。哎,真是太可怕了。”
 
  不怕鬼的故事
 
  李汇川说:“有个严先生,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有一年正值乡试之年,临近考期的一天,散学后,严先生独自挑灯夜读。有个书童讲来送茶,忽然“哎呀”一声跌倒在地,茶杯摔了个粉碎。
 
  严先生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查看,只见一个披散头发、瞪着眼睛的鬼站在灯前。严先生笑道:“世上哪有什么鬼,你肯定是个刁猾的强盗,装成鬼模样想把我吓跑。我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一个枕头、一领炕席,我看你还是去别处吧。”
 
  鬼并没有动地方,严先生大怒,说:“你呆在这儿不走,还想继续骗人吗?”说罢,举起戒尺向鬼打去,那鬼倏地消失了。
 
  严先生环视四周,不见鬼的踪影,便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真有鬼不成?”随后又说:“人死后魂升于天,魄降于地,这道理再明白不过了。世上哪有鬼,一定是狐魅在作怪。”说完后,仍旧挑灯诵读起来,声音琅琅。
 
  严先生生性倔强,鬼竟不得不回避他,人如果有百折不回的倔强劲儿,就足以战胜鬼魅。
 
  再有,听说有个儒生,晚上散步到了走廊下。忽然,他看见一个鬼,便招呼他并对他说:“你也曾经是个人,怎么一做了鬼,就一点人情事理都不讲了呢?哪有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庭院里来的?”话音刚落,那鬼转眼不见了。
 
  这是因为儒生心中不存恐惧,所以神意不乱,鬼魅对他则不敢侵犯。
 
  还有,故城县沈丰功先生,讳鼎勋,是先父姚安公同年的举人。有一次,沈先生外出归来,途中遇上了大雨,地面上到处是泥泞,十分难走。他在奴仆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着,辨不清面前的道路通向哪儿。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座破庙。据说这座庙里时常闹鬼。沈先生对奴仆说:“眼下找不到人可以问路,姑且到庙里找个鬼问问。”说罢,他们径直走人庙内,绕着廊子高喊道:“鬼老兄,请问前面的路有没有水,水深还是水浅?”四处寂然,没有回声。沈先生笑道:“估计鬼老兄都睡下了,我们也只好休息休息再说了。”
 
  于是主仆二人靠着柱子坐下来打起了瞌睡,一觉睡到天亮。沈先生襟怀坦荡,性格洒脱,所以他才开了这么个玩笑。
 
  僧房中的美人图
 
  田白岩说:有位士人借住在庙中的僧房里。僧房的墙上挂着一轴美人图,只见她眉目栩栩如生,衣褶飘扬,仿佛随风而动。
 
  士人对庙里的僧人说:“美人儿在上,法师难道不怕禅心被扰吗?”僧人说:“这是天女散花图,为堵芬木所作。挂在庙里已有百余年了,我还没得空闲仔细去看它,怎么谈得上被它扰乱呢?”
 
  一天晚上,这位士人在灯下盯着那幅画出神,见那美人儿好像凸起了一、二寸高。士人说:“这是西洋画儿,所以看上去像是飘飘舞动,说什么堵芬木所作,根本不是。”
 
  画中美人儿忽然出声道:“贱妾要下去了。请您不必惊慌。”士人天性刚直,厉声斥责道:“你是何方鬼怪,敢来迷惑我?”说着,他急速起身,扯下了那幅画轴,想拿到灯前烧掉,画中的美人儿抽泣道:“妾多年修炼,即将大功告成,一经火烧,便会形神消散,前功尽弃。求您怜悯,将我饶恕,我将感恩不尽。”
 
  那位僧人听到骚乱之声,急忙跑来观看,士人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僧人猛然醒悟过来,道:“我有个弟子曾住在这屋里,后来得重病了,莫非是你害了他?”
 
  画中没有回声。过了半天,那美人儿才说:“佛门广大,何所不容。和尚以慈悲为怀,应该普渡众生。”士人听了此话,不禁大怒道:“你已经害死了一个人,如果再放纵你,不定还要害死多少人。怜惜一妖之命,等于戕害无数人的生命。小慈悲是大慈悲的敌人,法师千万不可吝惜这个妖孽。”说着,他顺手将画轴投入炉内。一阵烈焰过后,屋内充满了血腥味儿。他们怀疑这个妖魅所杀害的人很多,决不止一个和尚。
 
  后来,每到深夜,这间僧房里总是传出“嘤嘤”的哭泣声。那位士人说:“妖魅的余气还没有散尽,恐怕久后还会聚而成形。破除阻邪之气,必须施之以阳刚。”
 
  于是他买来十余串爆竹,把信子聚结在一起,听到哭泣声后立即点着,爆竹辟哩叭啦地响起来,像是雷霆轰鸣,门窗都被震得动荡起来,从此以后,那哭声便消失了。除恶务要从根本人手,这位士人还真有办法。
 
  狐仙捉弄不义之人
 
  有个人与一位狐仙做了朋友,这位狐仙是只天狐,神通广大,能将此人摄于千里之外。凡名山胜境,可以任他随意游览。每次往返,只在瞬息之间,仿佛在一间屋内走动。
 
  这位狐仙曾说,只是圣贤居所和真灵的住地不敢去,其余之处,都可按照地图上的标志和书籍的记载,随心所欲地出入。
 
  有一天,此人向狐仙恳求道:“您能带我游于九州之外,能不能将我置于别人的闺阁之中呢?”狐仙问他有何意图,他说:“我时常出入一位朋友家,参加过他家在内院举办的歌舞宴饮盛会。这位朋友有个爱妾曾与我眉来眼去,虽然我们没有机会通话,但两心相照,情义相通。只是他家门庭深邃,难于人内与情人相会,盈盈一水之隔,竟令我二人只能怅然相望。倘若您能于夜深入静之时,将我摄人情人的绣房,我的心事便可以了结。”
 
  狐仙沉思了半天,说:“这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是,如果碰上主人在她屋里,怎么办呢?”此人说:“我可以事前侦察一下,等他住到其他姬妾屋里时,咱们再去。”
 
  有一天,他探听出那位朋友不在自己的情人屋中,便请狐仙送他前往,狐仙不等他整好衣帽,便突然拉起他飞上了天。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去处,狐仙说了声:“到了。”随后便独自隐去了。
 
  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听不到有人声,两手碰到的都是字画的卷轴,原来,这里是主人的书楼。
 
  此人知道自己被狐仙耍弄了,不禁惊慌失措,不小心碰倒了一张小桌,桌上的古玩陈设落到地板上,摔得粉碎,发出了“砰砰”的响声,守夜人大喊:“有贼!”僮仆们闻声蜂拥而来。他们举着蜡烛,打开了门锁,手持器械闯入书楼。只见屏风后有个人蜷缩着,便一同上前将他打翻在地,并用绳子捆了起来。拉到灯下一看,他们认出了此人,无不大惊失色。
 
  此人一向狡猾,连忙谎称与狐友闹了别扭,被他摄到了此地。
 
  主人早就知道他的为人,便拍掌揶揄道:“这位狐仙搞这个恶作剧,是想让我痛打您一顿。看在朋友份上,姑且免除鞭打,而您的所作所为,又使我不能再像朋友那样接待您,还是轰出去的为好。”于是派奴仆把他送回了家。
 
  过了几天,此人与一位密友说起了此事,一边说一边骂:“这个老狐狸真不是个东西,和我交往了十几年,竟然这样卑鄙地出卖了我。”那位密友怒斥道:“您与那位朋友相交,已不止十几年了,现在却借助于狐仙之力,企图扰乱人家的闺阁,您说说看,谁不是东西?”
 
  “狐仙尽管对您不仁不义感到愤恨,以游戏的方式戏弄了您,却仍给您留下了退身之路,真可谓忠厚纯朴了。假若他让您身着华丽的服饰,偷偷把您塞到主人的床底下,您再被人抓到,还能拿什么话来为自己辩护呢?”
 
  “由此看来,他虽身为狐却具备了人的德行,您虽身为人却不如一只狐。难道您还不该自我反省吗?”此人听罢这番话,自知没理,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狐仙从此不再与他交往,那位密友也同他断绝了往来。郭彤纶与他的那位密友有亲戚关系,所以知道此事的详情。
 
  刘泰宇蒙冤
 
  老儒生刘泰宇,名定光,以教书为生。有位浙江来的医生,带着一个年幼的儿子流落此地,二人见面之后,十分投缘,便做了邻居。医生的儿子聪颖过人,容颜清秀,很招人喜欢,对刘泰宇以师礼相待。
 
  这位医生别无亲戚,临死时,便把儿子托付给刘泰宇。刘泰宇将这孩子视同亲生骨肉,带回家中抚养。
 
  当时,正值数九寒天,到了晚上,刘泰宇怕孩子冷,就让他同自己睡一个被窝。
 
  有个叫杨甲的人,与刘泰宇有过芥,于是乘机造谣说:“刘泰宇把老朋友的儿子当作娈童,每天夜里都要污辱一番。”对此,刘泰宇又气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他知道这孩子还有个叔叔,在粮船上为旗丁掌管文书帐簿。于是,他带着这孩子来到沧州卫河边。借了间小屋暂时住下;每天都到河边等待,见到浙江来的粮船,便远远地呼喊问船上有没有那位叔叔。
 
  一连几天,居然被他等到了,他赶忙把孩子交给了那人,那位叔叔哭着说:“昨天晚上,我梦见哥哥说,侄儿就要回来了,我天天坐在舵楼上向四处张望。我哥哥又说:‘杨某的事,我定要向神灵报告。’这句话,我实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刘泰宇不愿把事情挑明,只是闷闷不乐地独自回了家。
 
  刘泰宇为人迂腐拘谨,因为蒙受了冤屈而无以自明,心中郁闷,不久便病死了。
 
  从那以后,杨甲往往在灯前月下,看到刘泰宇现形来,对他怒目而视。杨甲生性粗鲁彪悍,对此事并未在意,可没过几年,他也死了。
 
  杨甲的妻子改嫁他人,留下个儿子,也生得聪灵俊秀。有个官宦人家的轻薄子弟,见杨甲的儿子色相甚好,便引诱他做了娈童,时常带着他招摇过市,见到这种情景的人,无不为之叹息。
 
  有人说刘泰宇是肃宁人,也有人说他是任丘人或高阳人。到底是哪儿人,我也弄不清楚,估计总该在河间府以西这块地区吧。考查他的生平,也应该是死后可以进社庙接受祭祀的人物!
 
  此事发生在康熙年中叶,我那三从伯灿宸公喜欢谈论因果,曾举出此事,让子弟们引以为戒。时间一长,我便把它忘记了。戊午年五月十二日,我住在密云行帐,夜半醒来,忽然忆起此事,悲怜刘泰宇的名姓已被人们淡忘。到滦阳后,我记录了事情的梗概。
 
  真假妻子
 
  董秋原说:“有个张某,年青时曾到州县衙门做幕僚。中年以后,他算计平日的积蓄足以养活自己,便退职闲居,以种植花草竹木自娱。
 
  一次,他偶然外出了几天,不料妻子竟暴病身亡了。因为临终时未能诀别,他心中总是怅然若失。
 
  一天晚上,妻子的鬼魂在灯下现了形,他面对爱妻,真是又喜又悲。妻子说:“自从我被拘到地府,因为有些小罪过,等待发遣,一直耽搁到现在。如今,幸亏已勘察完毕,得以转
 
  轮回,但距离托生之日还有几年。我实在太想您了,便向冥官告了假来看看您。当然,这也是因为夙缘未尽啊。”于是,二人相亲相近宛如平日。
 
  自此以后,妻子每晚必来,鸡叫后离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燕婉之情有增无减,不过她从不谈论家中之事,也不怎么过问儿女的情况,她说:“人世间杂乱纷扰,苦不堪言,我已是九泉之下的人,幸已脱离苦海,所以不愿再打听人间的事了。”
 
  有一天晚上,她比平时早来了些,张某向她问话,她却不怎么搭碴儿,只是说:“呆会儿您自然会明白”。时间不长,又有个女人掀起门帘进来了,她与张某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穿装打扮有所不同。见到先来的那个女人,她吓得直往后退。
 
  先来的妻子怒斥道:“你这个淫鬼,竟敢变成别人模样来迷惑人,神明不会放过你的!”后来的假妻子十分狼狈,急忙逃出门去,真妻子握着张某的手,抽泣起来,张某迷茫恍忽,不知所措。
 
  妻子说:“凡是饿鬼,大多冒充他人的名姓骗吃骗喝;淫鬼则大多变成他人的模样行迷媚之事。因此,世上出现的一些灵语,往往并不真实。刚才这个女鬼,原本是西市的一个娼妓,她见您思念我,便乘隙而人,来盗取您的阳气。别的鬼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向土地爷告发了她,并来此为您驱除祸患。估计此时她已经在挨鞭子了。”
 
  张某问:“你如今在哪儿呢?”妻子说:“我与您本有再世姻缘,我上辈子侍奉公婆时,虽然表面上遵循礼法,实际上对他们却心存怨恨。遇到他们得了病,尽管不至于盼他们死,却也没有尽力设法使他们多活一些时光。我的罪行已被神道记录在案,所以被降作您的姬妾,又因我心怀私愤,时常用言语来激怒您,致使你们兄弟不和,所以,被再次降为婢女,须等您转世二十多年后才能托生,如今,我只好浮游于荒坟野冢之间苦熬时光。”
 
  张某拉着她的手,请她人帏登床,她却说:“你我幽明异路,若要亲热,恐怕会遭到阴府的谴责,还是等到来生吧。到那时,自然可以了此心愿。”说罢,她又哭泣了一会儿,便不见了。
 
  当时,张某的父母已经故去,只有他哥哥住到别处。张某特意去哥哥家,详细讲述了此事的经过,哥哥很受感动,于是,兄弟二人和好如初。
 
  为了母亲的名节而杀人
 
  有位寡妇年方二十,身边只有个儿子,刚三、四岁。她家里贫穷至极,几乎是一无所有,又缺少亲戚扶助,于是便打算另嫁他人。
 
  这位寡妇生得很美。她的一位表哥某甲看上了她,就秘密派遣了一个老婆子去对她说:“按照礼法,我没有娶你的道理,但是,我爱你想你早已废寝忘食。你如能表面上托言守志而不嫁,暗中却与我来往,我保证每月给你若干金钱,足以赡养你们母子。咱们两家虽各住一条胡同,但后房却仅隔一墙,搬个梯子便可以往来,外人谁也发觉不了。”寡妇经不起表哥的诱惑,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二人成了暗中夫妻。
 
  外人见寡妇能够养活自己,不禁产生了疑问,但又看不出破绽,便认为她大概还有些积蓄。
 
  过了许久,某甲的奴婢泄露了这个秘密。寡妇之子还在年
 
  幼时,就被送到私塾去住了。到了十七、十八岁,他也听到了不少闲话。他哭着劝说母亲,那寡妇不听;还故意当着儿子的面与表哥调笑亲热,打算以此来堵他的嘴。寡妇之子愤怒已极,便大白天闯入某甲家,一把尖刀插入了他的,心脏,刀尖透出了后背,然后以“向某甲借债,某甲不给,却出语伤人,一怒之下,将他杀死”为理由向官府自首。
 
  官府经过调查,弄清了事情的真实经过,便百般开导寡妇之子,让他如实供认,他却始终没有吐露真情。官府无奈,只得以故意杀人罪论处,他以命抵命。
 
  乡亲们哀怜这位青年的死,更有好事者打算为他立块墓碑,便恳请前辈朱梅崖撰写碑文。
 
  就在头一天晚上,梅崖先生已梦见了这个青年,他面色惨淡而沮丧,拱手站在朱先生面前。醒来后,朱先生忽然醒悟道:“这碑文实在无法撰写,如果不照实写,那么这青年只不过是个凶手,这种人如何可以表彰?如照实写,就必要表彰他的孝子之心,如此,自然会涉及他母亲的私事,而这样做,恰恰是伤了这位孝子的心,使他的灵魂从此不得安宁;”于是,朱先生竭力从中劝阻,立碑之事因此而作罢。
 
  这天晚上,朱先生又梦见这位青年,见他向自己拜了几拜,便离去了。
 
  这位青年,甘愿献出生命为父亲报仇,又不张扬母亲的过失,使父亲蒙受耻辱,可以说是善于处理人伦之变故的了。
 
  也有人说:“他斩断了家族的后祀,祖宗也会感到震惊的。难道生了儿子,就是为让他去做这种事吗?”这属于道学家的论调,他们责备起人来,无休无止,对于他们歪理,我实在无法接受。
 
  小人设计 君子得福
 
  小人所施的计谋,没有一条不是在为君子造福的。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儿傻,实际上却一点不假。
 
  李云举说:他哥哥宪威在广东做官时,听说有个士子,四处飘游求学,他性情迂腐而孤僻。路过岭南时,他拜见了一些亲戚朋友,颇有收获。归来时,除了铺盖衣物之外,他还带回了两只大箱子。箱子很重,须要四个人才能搬动,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一天,到了一个换船的地方,两船的船舷靠在一起。士子命人用粗绳捆好箱子,抬到那条船上去。忽然绳子断裂开来,断头像是被刀砍过的一样。两只箱子都摔裂了,士子心疼得直跺脚。
 
  他急忙打开箱子检查,原来一只箱子里放的是崭新的端砚,另一只箱子装的是英德石。装英德石的箱子里有白银一封,用纸包裹着,大约有六七十两,纸包已经摔破了。
 
  士子拈起银子来查点,不小心失手掉人河中。他急忙求渔民入水打捞,只捞上了一小半。正懊丧时,同来的一位船工突然向他道喜说:“由于您带着这两只箱子,强盗们已跟踪您几天了,因为岸边有人家,他们才没敢动手。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又不敢说出来。现在,强盗们见箱子里没有财物,已经唾了几口唾沫散去了。您真是有福之人哪!大概是您平日积有阴德,所以得到了神灵的保佑。”
 
  同船的一位客人偷偷地说:“他有什么阴德,只不过刚刚干了一件傻事。
 
  “前不久,他在广州时,曾花一百二十两银子托旅店主人
 
  买了一个妾,据说是个刚结婚一年的新媳妇,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卖了她,使她能有条活路。
 
  “过门那天,她的公婆和丈夫皆来送别,一个个面如病鬼,形同乞丐。临进屋时他们竟相互搂抱着痛哭起来,像是再出见不到了,分手之后,她又回身追出几步,拉着丈夫,絮絮叨叨嘱咐个不停。媒婆上前,强拉硬拽那女人进屋,她那公公抱着个几个月的婴儿,跪到士子面前说:‘这孩子一旦断奶,生死就难以预料了,求您允许他母亲再给他喂一次奶,使他今天得以维持生命。至于明天,只得另作打算了。’
 
  “士子忽然一跃而起,说:‘我以为她是被你们撵出来的,见此情状,真令人心惊魄动。你们把这女人领回去,钱我也不要了。古人今人相去不远,宋代冯京之父能做到的事,难道我就做不到吗?’于是,他当众焚烧了卖身契。”
 
  “然而,他却根本没想到,那帮人是看着他人忠厚就耍了个花招,把那女子伪装起来卖给了他。倘若他买下了那个女子,那帮人还有更狡猾的招数。与士子同住一处的人都知道这事的底细,只有他至今还蒙在鼓里。难道鬼神会把这种事录为阴德吗?”
 
  另一位客人说:“说起来,此事还应该算是他积的阴德。事情办的虽不明智,他却是出于恻隐之心。鬼神鉴察事体,着眼点还是放在办事人的心灵上。今天,他能够免除祸患,就是因为他办了此事。而那个旅店主人,还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呢。”
 
  先师又聃先生,是云举之兄,他对云举说:“我认为这后一位客人说得对。”
 
  我又想起姚安公说的一件事:田耕野先生西征时,曾派遣平鲁路守备李虎偕同两位千总、三百名军土出外巡察,突然遇到格鲁特人从小路袭来。两位千总向李虎报告说:“贼人马匹强健,我军如要撤退,必然会被他们追上。请您率领前队守住山口,我二人率后队相随,贼人弄不清我军兵力有多少,我们或者可以守住阵地。”
 
  李虎认为此话有理,便率前队兵士奋力与敌人搏斗。就在李虎与敌人交战之际,两个千总已经先逃走了。等李虎战败时,他们早溜得没影儿了,李虎终于牺牲在战场上。
 
  后来,李虎的儿子袭了父亲的官爵,做了平鲁路守备。李虎虽因受人欺骗而战死沙场,但这种欺骗也成全了他,使他成了一代忠良。所以说,小人所施的计谋,没有一条不是为君子造福的。这话虽然近似迂腐,却是实实在在的。
 
  妖精放粮救世人
 
  李云举又说:有位乡间首富,屯集的粮食已有一千多石。这一年,赶上粮食欠收,乡亲们大多忍饥挨饿,他却关闭粮仓,一粒米也不肯卖。
 
  有一天,他忽然召集仆从,让他们准备好称粮食的器具,并亲手用红纸写了榜文,贴到大门上。那榜文写道:“今年粮食欠收,乡亲们饥饿难捱,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怎忍心独自饱餐?现在,我打算把历年的存粮,全部借给乡亲们,每人限领一石。请诸位带口袋箩筐,立即去领,请勿错过时机。”
 
  附近的居民得知这个消息后,云集而来,不到一天,粮食便领光了。
 
  有人求见主人,打算当面致谢,但是,主人却不知去向了,家里人惊慌不已,急忙到处找寻,最后发现他在一间关闭已久的破屋子里蒙头大睡,人们到来之时,他刚好醒过来正在伸懒腰,打哈欠。众人惊讶十分,忙把他拉起来,只见他身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屯积而不散施,是产生怨恨的根源;怨恨积聚起来,就会带来灾难。千家饥饿而一家独饱,其势必然酿成偷盗和劫掠,到那时,不就名誉、实物全都丧失了吗?我感激您旧日对我的恩情,就用您的粮米为您买来好声誉。希望你原谅我擅自做了主,我将深深地为您祈祷。”
 
  众人看了半天,不明白指的是什么事。他们询问富人,富人却只是叹息而已。当时,乡间确已人心浮动,焚烧掠夺富人粮库的预谋正在酝酿之中。有了这次广泛的施舍举动。富人家竟转祸为福了。
 
  这位施展幻术的妖精,可以说是以德爱人了。他所说的“旧恩”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有人说:“这位富人的园子里有间老房,狐仙在那里住了几十年,直到房子倒塌,才移居到别处去了。所谓“旧恩”大概指的就是这件事吧?”
 
  会说话的小狐狸
 
  小时候,我听乳母李氏说:有一户人家与佛寺比邻,有一次,偶然从佛寺的走廊上跳下来一只小狐狸,被孩子们捕到了。孩子们用绳子把它捆住,用鞭子抽打它,它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小狐狸被放开了,它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绝不去别处。喂点吃的,它就吃,不给,它也不敢自取;饿了便向人摇摇尾巴。人们呼叫它,它像是能听懂,指使它干点儿什么,它似乎也能理解。全家人都喜欢上它了。
 
  小狐狸忽然说起了人话:“我叫小香,是钟楼上一个狐仙家的婢女。我因为贪玩,误了主人家的事,遭到主人的斥责,因为你们家的孩子顽皮,就罚我来这里受他们一个月的折磨。如今限期已到,我该回去了,特来向你们告别。”众人问:“你为什么不逃走呢?”它回答说:“主人养育我多年,岂有逃走之理?”说罢,它做了磕头的动作,飘然跃过墙头,转眼不见了。
 
  当时,我家正有个小奴,偷了家里的东西远走高飞了,所以乳母才讲了这个故事。随后她又叹息说:“这个奴才还不如一只狐狸呢。”
 
  和尚难敌鬼魅
 
  舍人陈云亭说:他老家的深山里,有座废弃的寺庙。据说这座寺庙被鬼魅霸占,所以没人敢去修复。有位和尚道行清高,他径自去庙中居住。开始的一两天晚上,总好像有什么东西窥视他。和尚旁若无人,一直未予理睬,渐渐地也就没什么动静了。
 
  三、五天后的一个夜晚,忽然有个夜叉破门而人,他面色狰狞,模样可怕,又是窜蹦跳跃,又是吐火喷烟。面对此情此景,和尚镇定自若。夜叉几次扑打他座下的蒲团,却始终无法靠近他。快天亮时,夜叉大叫一声离去了。
 
  第二天晚上,又来了一个美女。她又声音琅琅地背诵起《金刚经》来,每背诵一段,都要请问作何解释。和尚仍旧不作声。这女子忽然跳起舞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抖动两袖,便有一些碎碴似的东西簌簌地掉落在地上。她说:“这与天女散花相比,怎么样?”
 
  她边舞边退,转眼不见了。而那满地的碎碴,都变成了一寸多高的小人儿。他们蠕动着,足有成百上千,不一会儿,他们争先恐后地爬到和尚的身上,有的蹬着肩头爬上了头顶,有的掀起衣襟钻入袖口。他们又啃又咬,钻爬搔痒,像蚊虻虮虱一样上下攒动;他们或是抠挖眼睛耳朵,或是掰扯嘴和鼻孔,像蛇蝎一样来回螫咬。
 
  和尚抓住几个仍到地上,居然发出“扑扑”的声响,可转眼间,一个又变成了几十个,越变越多。和尚左拦右挡,疲惫不堪,终于昏倒在神榻上。过了许久,他才苏醒过来,房内已是静悄悄地空无一物了。
 
  这位和尚慨然叹道:“这是魔的力量,而不是迷媚人的手段。只有神佛之力才足以降魔,我却没这个能力。僧人不可三宿于桑下,我何必迷恋此处呢?”天亮之后,他竟打起行李离开了这座破庙。
 
  我说:“这是陈先生自己编的故事。比喻正人君子对于众小人的憎恨。然而,这故事足以使那些轻易涉险的人引以为戒。”
 
  陈云亭说:“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只有一条,就是人不说假话。那个和尚从破庙里回来路过我家时,脸上还带着头发丝一样的血道子,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
 
  石像作恶遭火焚
 
  我的老仆人刘廷宣说:“雍正初年,我家的佃户张璜在褚寺以东的地头上架起瓜棚,看守西瓜。每到夜间,他总是能看见一个人,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西北方向走去。
 
  一天夜里,张璜偷偷地跟上了那人。看他究竟去哪儿。只见他走进了一片坟地,十几个女鬼出来迎接他。随后,他们便在一起亲狎嬉戏,互相调笑。张璜知道此人是妖物,但似乎是个蠢笨无能的家伙。于是,便在瓜棚里准备了火枪,每天夜间都在那儿等他。
 
  这天夜里,那人又从瓜棚外走过,张璜突然开枪射击,那人轰然倒地。张璜手持火把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竟是坟墓前的一幅石雕像。
 
  第二天,他堆起柴草,将那雕像烧了一通,到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到了夜间,张璜梦见几十名妇女转着圈儿跪在他身边,对他说:“这怪物不知从何而来,力气大得如同熊虎。凡新死的女鬼,不分老少都要遭他的威胁和污辱;谁敢抗拒不从,他便登上谁的坟头,猛跳几次,直跺得坟堆塌陷,棺木破裂,使这坟墓的主人无处栖身。因此,没人敢违拗他,大家忍气吞声,已经很久了。如今,蒙您为我们除了这个祸根,所以特来相谢。”
 
  后来,有个人从高川来,说是石人洼的冯道墓前,忽然丢了个石人,才知道正是这怪物。
 
  这家伙塑造于五代,时至今日,刚刚修炼成形,时间不能说不久,功夫不能说不深;但是,他刚刚能够幻化,便放纵自己,逞凶纵淫,最终自取烧身之祸。
 
  这件事与前面邵二云焚烧木偶的事大致相同,都可以使那些能量有限而野心颇大的人引以为戒。
 
  狐女深夜赏花
 
  我的外叔祖张蝶庄先生家有一处书房,既宽阔又敞亮。在书房四周的回廊边,种着三、四十株芍药花,每当百花盛开时,芍药花香便越过院墙,飘到邻家的院内。
 
  外叔祖家有一位门客姓闵,他带着一个仆人宿在书房里。一天晚上,他们已经睡下了,忽听窗外有位女子说:“姑娘在
 
  这儿向先生致意了。今天正值芍药花开放,月光又如此明媚,我邀请了几位姐妹来此地赏玩一番,决不会给您带来麻烦。请您不要开门出来,免得产生误会,也足见您的雅量了。”闵某吓得一声不敢吭,那女子也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窸窸窣窣衣服的摩擦声,闵某捅破窗纸向外看去,院内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侧耳细听,仿佛有窃窃私语之声,只是若有若无,一个字儿也听不清。闵某心神不安地躺在床上,一夜没合眼。
 
  三更之后,他似乎又听到有脚步声。继而,邻院的狗叫了起来。其他邻居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不一会儿,整个巷子里的狗叫成了一片。近处的叫声停下了,远外的叫声又响起来。渐渐地,这叫声向西北方向传去,大概是那些赏花的女子们已经去远了。闵某怕得罪了那些赏花女,一夜没敢开门。
 
  天亮后,他才来到院中巡视,没见到什么痕迹,只是在西廊下落满灰尘的一处地方,发现了一些弓鞋印儿,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这一定是狐女了。
 
  外祖父雪峰公说:“如此赏花,何必要通知主人?恐怕是这位闵先生太粗鲁、太俗气了,女士们怕他贸然闯了出来,败了她们的雅兴。”
 
  烈女卖身养婆母
 
  沧州有个人名叫董华,他早年读书,一无所成,便流落到市井中,为商店的老板写写算算,但他又不能很好地发挥所长,于是,遭到人家的排挤,不得已跑到外面以卖药算卦为生,穷得脚下无立锥之地。
 
  他的老母和妻子为人家洗涤缝纫,以此来补贴生活,仍然是经常揭不开锅。赶上闹饥荒的年头,全家便清锅冷灶,关起门来坐以待毙。
 
  他听说邻村有个富翁打算买妾,就同母亲商量,想把妻子卖了找条活路。
 
  开始,妻子不同意,董华便以“失节事大,使母亲饿死罪责更大”的道理来说服她,她只好流着眼泪勉强答应了,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倘若将来能活着回来,与董华仍做夫妻。董华自然答应。
 
  这个女人很有姿色,富翁对她十分宠爱,但是,每在同房之时,她脸上都挂着泪痕。富翁一再追问原因,董妻毅然回答说:“我的身子已交给您了,事事都可以依着您。至于我感念董郎旧恩,那可是刀放在脖子上,都不能断了的念头。”
 
  这一年,又赶上闹饥荒,董华母子俩都饿死了,富翁怕爱妾感情有变,就隐瞒了这个消息。邻家有个老婆子偶然中泄露了此事,董妻知道后,并没有哭,只是呆坐了许久。后来,她告诉身边的婢女和老妈子说:“我之所以能忍受玷污,把耻辱埋藏在心里,首先是为救活婆婆与丈夫的命。再者,我的新主人已经七十多岁了。恐怕活不了几年便会上西天的;我年纪尚青,估计他儿子绝对不会留我在家中,我还有希望与董郎破镜重圆。现在一切都完了!”说罢,她突然推开楼窗,跳了出去,坠地而死了。
 
  这件事,与我前面所记录的福建学院那小妾的故事差不多。然而,在那个故事中,一对青年儿女情深,互相以身相殉,彼此之间均无怨恨,在这个故事里,董妻为了使婆婆、丈夫活下去,不得已而失身,结果并没有能够救活婆婆和丈夫,事与愿违,白白遭受了玷污,她于痛苦之中一死了之,抱恨终身,实在是可悲呀。
 
  狐仙赠银设陷井
 
  喀喇沁公丹巴尔多济说:内廷都领侍萧得禄,幼年时曾在他府上供驱使。有一次,萧得禄偶然见到一个黑家伙趴在树下,大小像只猫。他用弹丸射击,那家伙一转身,就变得像狗样大。他再次射击。那家伙又一转身,于是变得像驴一样大小了。他不敢再射击,那家伙也溜走了。
 
  过了一会儿,忽然瓦石乱飞,险象环生,他知道自己遇上的是狐仙,于是心中惴惴不安起来。有人指教他,让他依照那怪物的样子画一幅图,然后供奉起来。他照这办法做了,那家伙便不再搔扰他。
 
  后来,他忽然发现桌上放着几十文钱,知道是狐仙所赠,便度探着收藏起来,谁也不告诉。
 
  第二天,这钱增加到上百文。此后,每天都有所增加,渐渐超过了一千文。转眼又变成了一锭银子,约一两多重。这锭银子一天天见长,渐渐地变成五十两一锭。
 
  这么大的银子无法秘密收藏,终于被管家发现。管家疑心他偷盗了官库的银两,便严刑拷问,他却怎么也说不清银子的来历。萧得禄这才明白,自己被狐仙陷害了。
 
  若说用弹弓向动物射击,本是孩子们常玩的游戏,主人知道了,也未必会过份责怪他们,狐仙自然出不了这口恶气。先用小利引诱他上钩,逐渐满足他的贪心,然后将祸水泼到他身上,狐仙也便如愿以偿了。狐仙所设的陷井本来很容易识破;只因萧得禄贪财,便利令智昏。他却以为自己心意虔诚,以礼相待而感动了狐仙。由于对事情做出了不正确的判断,使他不知不觉陷入了狐仙设置的罗网。
 
  当年,吴王夫差贪图勾践的服待,最终败于越国;楚怀王贪图商、于六百里的土地,最终败给秦国;北宋贪图灭辽之后,辽国将割让土地,最终败于金人;南宋贪图借助元攻打金人,最终败于元军。国家大计,将相同谋,仍不免上当受骗,何况一个小毛孩子,怎能逃脱老狐狸设置的圈套。他的失败,实在是理所当然的!
 
  丹巴多尔济又举出最近发生的一件事说:刑部某官员有个仆人,一次睡觉时,觉得有人用舌头舔他的脸。他抄起一块石头猛击过去,那家伙倒地死了。他点上蜡烛来看,原来是一只黑狐狸。这个仆人剖开了狐狸的肚子,发现里面有个小人儿的脑袋,那上面眉眼俱全。原来这只狐狸已修炼成了婴儿,只是还没有完全成形。
 
  过了几天,他为主人驾车回来,被狐仙附了体,使他举起凳子向主人打去,并厉声陈述自己死得如何冤枉。这是黑狐狸想报仇却无能为力,便打算借主人这手鞭打这位仆人以泄私愤。
 
  这两只狐狸同样都是在报仇,我觉得这只黑狐狸强捍而直爽,比起前面那只阴险狡猾的狐狸来,要强得多了。
 
  偷人牙齿的女鬼
 
  丹巴多尔济又说:科尔沁达尔汗王爷有个仆人,曾在路上拣到两只毡袋,其中一只毡袋里装满人牙,另一只里装满了人指甲。他感到十分诧异,便将两只毡袋扔到了河里。过了一会儿,有个老太婆慌慌张张地跑来,她左顾右盼,仿佛是在找寻什么,并问这个仆人是否见到两只毡袋。仆人回答说没见过。老太婆估计毡袋一定是被仆人毁掉或丢弃了,一时怒不可遏,
 
  便折了一段树枝奋力击打这个仆人。
 
  仆人抬手与她搏斗,只觉得她的衣服又软又脆,像通草心一样容易折断,她的肌肉虚浮松散,像莲房的瓤子。用指一抠,她的衣服或肌肉便立即断裂,手一松开却又恢复了原状,真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
 
  他们打斗了半天,老太婆见不能取胜,就转身退去了。临走时说:“少则三个月,多则三年,我定会要你的命!”然而,现在已过了三年,这个仆人也没出什么事。看来这老妖婆不过是吹牛吓唬人而已。
 
  她恐怕是炼形之鬼,因为摄取人的精华还不足,不能凝结成质,所以只能聚气成形,老妖婆贮存人的牙齿和指甲,是因为她懂得“牙者骨之馀,爪者筋之馀”的道理,是要当作药饵来服用,以坚固她的体质。
 
  能看见鬼的爱公
 
  田松岩先生说:今年六月,有位扈从圣驾的侍卫和升,死在了滦阳。马兰镇总兵爱星阿公与和升是老朋友,便为他置办了棺木和寿衣,并为他送了葬。
 
  一天晚上,爱公上厕所,正值缺月当空,光线黯淡。只见有个人站在烟雾之中,问他话,他不答言,厉声呵斥,他仍是一动不动,爱公原本能看见鬼,如今仔细审视,认出烟雾中站着的是和升的鬼魂,于是他拱手道:“当时,我为您收敛遗体,置办的物品很不完备,我力量有限,这是您非常清楚的,现在,您忽然显形,难道是来责怪我吗?”
 
  那鬼魂仍是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爱公又祈祷说:“我听说死在塞外的人,不焚烧纸钱为他引路,他的鬼魂就进不了关。匆忙之间,我把这事忘了,您是不是为此而来呢?”鬼魂听完这话,立刻倒地瞌了个头,随后便隐去了。
 
  爱公到城隍庙里,献上呈文向城隍报告了此事,这以后,和升的鬼魂再也没有露面。
 
  我扈从圣驾南巡时,与爱公同住在江宁承天寺。承天寺规模宏大,楼阁广袤绵延,所住之处也颇为宽敞。
 
  一天,在一处闲坐,忽然,楼上的六扇窗子无风自开。过了一会儿,又都自动关闭了。爱公仔细看了看,说:“有个和尚坐在北侧的窗台上,他脸横宽,胡子很久没剃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脖子微微弯曲,一看就是个吊死鬼。”
 
  我向寺庙里的和尚询问此事,和尚们见不能隐讳,便承认确有个吊死鬼。他们奇怪爱公怎么会知道那个吊死鬼的模样,怀疑和尚中有人泄露了这个秘密,却没想到爱公有能看见鬼的本领。
 
  又有一次,我和爱公偶然乘船外出游玩,站在船头用船篙刺水。忽然,爱公丢了船篙,回身便躲,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有个溺水之鬼要顺我的船篙爬上来。”
 
  戊午年八月,朝廷在清音阁宴请蒙古外藩使节,爱公与我连席而坐。我把田松岩的这番话告诉了他,并问他是真是假,他回说:“不假。”
 
  然而,世上到处有鬼,就像到处有人一样,那个希望返回家乡的鬼,对家乡的怀念之情;那个开窗子的鬼,有争夺占据住室之心;那个顺船篙上爬的溺水之鬼,有竞争搏斗之心。他们的得失胜负,喜怒哀乐,都与活人相同。这种纷繁胶扰的现象,虽然已身阴间,仍无终了之期。
 
  佛家讲究以忏悔是方法是鬼魂得到解脱。圣人的主张,也是使鬼魂有所归依而不作祟为害。圣人可以说是深知鬼魂所处的境况了。子贡说:“死是伟大的,君子可以从此安息了!”庄周说:“桑扈啊!你死后,才算回归真正的人间乐园啦。”这些,不过是就耳目所及随便发出的议论罢了。
 
  狐仙作画
 
  狐仙能作诗的故事,在各种书籍中所见颇多;狐仙能画画的却很少见。海阳李砚亭先生说:顺治、康熙年间,隐士周王寻曾漫游楚豫等地。周爵以画松出名。有位士人请他在自己书房的墙壁上作画,他便画了一棵大松树。只见树根起于西墙的下角,曲折挺拔,横贯墙壁北侧,而纤细的松枝梢部探出了东墙弓、二尺;坐于画下,只觉浓阴覆盖,长风欲来。
 
  士人备办酒席邀请佳宾一同来欣赏这幅壁画。众人聚集在画前,正在指指点点,翘指赞叹,忽然有位朋友拍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其他朋友先是一楞,继而也哄堂大笑起来。
 
  原来,那棵松树下面,还画有一幅秘戏图,画上有只大木床,床上铺着长长的褥单,一男一女裸露全身,正在床上拥抱交接;他们心意相合,眉目传情,柔媚之态十分逼真。有两个婢女侍立一旁,也是一丝不挂,一个正在挥动扇子驱逐蝇虫,另一个正用两手去接女主人的枕头,以免掉落到地上。原来,画上的人物正是士人夫妻及其婢女。家中奴仆也都跑来观看,一个个捂着嘴笑个不停。
 
  士人气愤之极,手指着空中比比划划地大骂“妖狐”。忽然,房檐上有人大笑道:“先生出言不逊,实在有伤大雅,那日,我听说周处士到这儿来作画,未能亲眼目睹。昨晚,才有机会领略画中之妙境。我越看越入神,坐在这里意忘记离去了。以至于来不及躲避,被您撞上了。我并没有向您投掷砖头瓦块来触犯您,不想,您却痛骂了我一顿。我心中实在忿忿不平,才和您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可您还不觉悟,竟然乖戾如初。我便在您家的墙壁上画了这幅秘戏图,以博众人一笑。就是这么回事,您该明白了吧?”
 
  原来头一天晚上,士人开始准备招待客人用的器具,与小奴举着蜡烛来到书房,突然,见到一个黑不溜湫的家伙冲出门去。士人知道那是狐魅,便厉声责骂了一通。
 
  众人又是安慰又是劝解,并在宴席上虚设了一个座位,请那个狐仙人席,他不推辞,酒席宴间,他说起话来声音琅琅,却始终不露形迹,敬酒到了他面前,他一饮而尽,却不吃一口酒菜。
 
  他还说:“我已经有四百年不进荤腥儿了。”酒宴将散时,狐仙对士人说:“您太聪明了,所以往往想以气势压人。这决非修养身心的途径。也决非保全自身的途径。今天的事,幸亏遇上了我;倘若遇到一位同您气性一样大的狐仙,结果如何就难说了。只有不断地加强文化修养,才能改变气质。希望您多在这上面下功夫。”他一再叮嘱士人,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辞而去,众人再去看那幅秘戏图,已是荡然无存了,如同被水洗过一样。
 
  第二天,书房的东墙上忽然出现了几株色彩鲜艳的桃花,下面衬托以青苔和绿草。花儿不甚密,有的已经开放,有的刚开了一半,有的已经败落,有的虽败而未落;有八、九支花瓣从枝头上飘落下来,正在随风舞动,这种意境,尤非笔墨所能绘出。上面题有陈师道的两句诗,诗道:“芳草无行径,空山正落花。”诗后没有落款。
 
  士人知道,这是狐仙对昨晚酒宴的答谢之作。后来,周王寻见了这幅桃花图,叹道:“这幅作品属神意所为,无一丝笔墨的痕迹。相比之下,我的画便显出过份地追求棱角,故作姿态了。”
 
  形形色色的善饮者
 
  善饮酒者,酒人肚时仿佛另有肠腑。八、九十年以来,我所听说的善饮者,顾侠君先生应排在第一位,其次是缪文子先生。
 
  我亲眼见过的善饮者,先师孙端人先生就曾加入了当时的酒社。孙先生说:“我与顾、缪二先生之间,还可以排上十几个人。”能与孙先生的酒量相匹敌的,是陈句山先生,但他并不以善饮闻名。
 
  近一段时间,路晋清先生的酒量堪称第一,吴云岩先生却不服气,总想与他争个高下。晋清说:“云岩饮酒之后,总是强作镇静,竭力克制自己,这是他不胜酒力的表现。”我验证之后,认为此话不假。
 
  我的同年进士朱竹君学士、周稚圭观察,皆以善饮自豪,吴云岩却说:“朱、周二人所谓善饮,有不实之处。他们饮酒时,总是吵吵嚷嚷地划拳行令,酒未沾唇,先泼了一半。倘若让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喝,他们就露馅了。”我验证之后,认为此话不假。
 
  在我的后辈中,葛临溪的酒量应届第一。但是,你若不给他酒,他从不自己主动喝;若是有人请他喝酒,即便整盆酒摆在他面前,他也决不会面露难色,只见他如长鲸一吸,便一滴酒也剩不下。
 
  他曾经来我家饮酒,与诸桐屿、吴惠叔等五、六个人较着劲儿一直喝到深夜,众皆酩酊大醉,有的甚至失足跌倒。临溪指挥着仆人们把这几位一一搀扶到床上,然后从容登上轿子离开我家而去,其神志十分清醒,就像从未喝过酒一样。
 
  他的仆人说:“我跟随葛先生七、八年,从未见他独自饮过酒,也从未见他喝醉过。”葛临溪喝酒从来不加选择,请他品尝,他也说不清酒的好坏,因此,同年们拿他开玩笑,说他饮酒就像登徒子好色一样分不出好赖。然而,像葛临溪这样的酒量,确实罕见,可惜他与顾、缪二位前辈非同时之人,不能在酒席宴间一决雌雄。
 
  端人先生常抱怨我不善饮酒,说:“苏东坡的长处,你尽可以去学,却为什么连他不会饮酒的短处,也刻意去学呢?”
 
  后来,我在典试时录取的葛临溪,便写了书信报告给端人先生,先先复信说:“我的再传弟子中有这样的善饮之人,实在令人兴奋。但你在我二人之间,于饮酒方面竟如此逊色,不能说不是一件憾事。”
 
  前辈的风流韵事,足以传为佳话。我如今已年老,很久不能参加青年人的文酒之会了,后来居上的饮中豪杰,不知该是谁呢?
 
  为主人报仇的耕牛
 
  高官县有个农人,家里养了一头牛。这个农人的儿子年幼时,每天都和这头牛一声嬉戏玩耍,一会儿攀缘牛角,一会儿拉扯牛尾,这头牛却一动不动,老实得很。
 
  有时候,牛用鼻子嗅嗅孩子的头顶,用舌头舔舔孩子的手掌,这孩子也不害怕。稍大一些,农人就让儿子出去放牛。从此以后,这孩子走到哪里,牛便跟到哪里,孩子睡下了,牛便
 
  趴在他的身边,守着他。
 
  这样,过了好几年,有一天,孩子又出去放牛,这牛忽然狂奔着回到家中,头颈之处沾满了鲜血。到了家门口,他跳着,咆哮着,用角使劲撞门。农人急忙出门来看,它便掉头沿野外,只见儿子已是头破血流,死在那里了;还有一个人躺在道边,肚子裂开着,肠子流了一地。旁边还扔着一根枣木棍。
 
  农人仔细一看,那人原来是三果庄专门从事盗窃活动的一伙回民中的成员,是来偷牛的。他这才明白,儿子是被盗贼杀害的。盗贼却是被牛用角顶死的。这头牛,真可以说胸怀人心了。
 
  西部商人李盛庭曾买了一匹马,那马极为驯良。可是,每当它在途中遇到白马,必要站下来注视着,即便用鞭子抽它,它也不肯走。有时候,它遇上白马,便拼命追赶,主人猛勒缰绳,也止不住它。
 
  后来,李盛庭与这匹马原来的主人谈到此事,原主说:“这匹马是一匹白色母马生的,它总是不停地寻找母亲。”这匹马也是怀有一颗人心的。
 
  小牛为母报仇
 
  我八岁时,听保母丁老太太说:“某家有一头母牛’,因为跛足而不胜耕种之事,主人便把它卖到邻近的屠宰场。这头母牛生的一头小牛犊刚刚断奶,它见母亲被人宰杀,哞哞哀叫了好几天,后来,它一看见那个屠夫,即奔跑躲避,躲避不及时,刚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一副乞求饶命的惨像。屠夫有时故意追逐它,以此取乐,而且不以为意。
 
  小牛渐渐长大了;身体十分壮实,但还像原来一样惧怕那个屠夫。等到犄角长得坚实锋利以后,一次,乘那个屠夫侧卧在长凳上休息时,猛地用犄角刺穿了他的胸膛,然后回头便跑。屠夫的老婆大喊“抓牛!”众人同情小牛犊,知道它是在为母亲报仇,于是,故意在追赶时放慢脚步,放它逃离现场,最后竟不知去向了。
 
  当时,丁老太太的一位亲戚因杀人获罪,正遇上朝廷大赦,回归故里。回来后仍与被杀者的儿子同住一条大巷。丁老太太对他讲了上面的故事,告诫他:不可把旧仇当作儿戏。
 
  我觉得这头小牛犊怀有复仇之心,自知力不能胜及对手,所以隐匿锋芒,暗藏杀机以求一逞。黄帝所作的《巾机铭》中说:“时至正午,太阳高照,不可错过晾晒的时机;操刀在手,不可错过斩杀的机会。”这些话都是在指点人们:机不可失。
 
  《越绝书》中,子贡对越王说:“一个人有了谋杀他人的企图,倘若被人知道了,那是很危险的。”这是告诉人们:胸中的隐密不可泄露。
 
  《孙子兵法》说:“善用兵者,出兵之前如处女一样安静平和,一旦出兵,又似脱逃的狡兔一样机警、敏捷。”这话说得很是。
 
  自取灭亡的淫狐
 
  姜慎思说:乾隆已卯年夏,有位江南举子来京城应试,因为嫌旅店狭小潮湿,他便在西直门外一个大户人家的坟院里租了房子,住在那里读书。
 
  一天晚上,他偶然在院内树下散步乘凉,忽然遇到一位女子。这位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皮肤又白又嫩。举子上前挑逗她,她既不答言,也无嗔怪之意,转过墙角独自去了。
 
  半夜时分,举子一觉醒来,好像听见房门有响动。他疑心有贼,便起身招呼小童,见没人应声,就自己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看,原来正是晚上遇到的那位女子。
 
  举子明白她是来寻欢作乐的,赶快打开门,迫不急待地把她搂到怀里。女子说:“我是守坟人的女儿,家里很穷,父母既顽固又愚钝,我真怕他们会把我嫁给农人为妻。适才蒙您垂青。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穿过院墙的缺口处来到您这儿。您是富贵之人,自然已经娶妻成家,倘若您能筹措一百两银子送给我父母,我情愿做您的小老婆,决不后悔。我父母都是财迷,肯定答应这件事。”举子满口答应。
 
  于是二人相互亲热,情义缠绵,直到鸡叫头遍,女子才离别而去。
 
  此后,这位女子每夜必来,每次接触,她都表现得妖媚淫荡,百态横生。举子十分得意,以为巫山神女,洛水宓妃的美艳多情也不过如此。
 
  一天夜里,女子来得稍迟了一些,举子便乘着月光,走到坟院里去等候,忽见她从树梢上翩然落下,举子猛然醒悟,说:“莫非你是个狐女?”女子并不隐讳,笑着回答说:“当初,我怕您恐惧,所以编了那么一套话骗您,如今,我与您可谓情深意厚,把真像告诉您自然无妨。将来,您宦游四方,有一位隐衣姬妾贴身服侍,不劳您预备车马,不须选择住处,不用准备衣服食品;白天,可以藏在您的衣袖里,夜晚出来陪您睡觉,这样不是胜过您以千金去买一笑吗?”这个举子琢磨了半天,认为此计甚好。
 
  从此以后,狐女便昼夜藏在书房里,不再等到夜晚才来。但是,每到掌灯之时,她都要外出一次,半夜才回来;有时候弄得头发蓬松,鬓乱钗横。举子疑心她另有所爱,但没有拿到证据,一时无法提出质问。
 
  不久,狐女与举人家养的娈童乱搞,被两个仆人发现了,她又与两个仆人胡来,厨子也知道了此事,她继而与厨子也发生了关系。有一天,她大白天就和娈童躲在被窝里。举子气愤不过,便潜伏在一边,乘机将她掐死了。狐女死后现出了狐形,被举子埋到了院墙之外。
 
  半个月后,有个老头儿来到举子的住处,对他说:“我女儿托身于您,做了您的姬妾,您怎么忽然把她杀了?”举子愤愤地说:“你既然知道你女儿是我的妾,话就好说了。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倘若互有戕害,便叫作妒奸,按律应该抵偿。你女儿既做了我的妾,我又明知她并非人类却没有嫌弃她,那么,我们的夫妇名份就算是确定了,但是,她既与外人淫乱,又与我的仆人通奸,我作为本夫,按惯例应该出面抓奸,如今杀了她,何罪之有?”老头儿说:“那么,您为何不杀仆人?”举子说:“你女儿死后现了狐形,其余几位却都是人啊。我倘若杀了他们四个,却又提着一只死狐作为罪证,假如你是法官,能据此来定案吗?”老头儿听完这话,低头沉思了半晌,用手拍着膝头说:“你这是自取灭亡啊!我真没想到你会落得这么个下场。”说罢,整了整衣服,径自去了。
 
  事后,举子移居到了准提庵,与姜慎思做了邻居。举子家的那个娈童与狐女最为亲近,他恨主人太残忍,就把事情的经过一古脑儿全告诉了慎思,所以,他知道得特别详细。
 
  不知马有几只脚的人
 
  我的同年、侍御史胡牧亭,人品高洁,学问文章亦颇有根底。然而,他性情疏阔,绝对不关心家务及生产上的事,古人
 
  所谓“不知马有几只脚”的人,似乎指的正是胡牧亭这类人。正因为如此,他的奴仆才像戏耍婴儿一样地捉弄他。
 
  他曾留我和曹慕堂、朱竹君、钱辛楣在他家用饭,席间只上了三盘肉莱,三盘素菜,每人也只喝了几杯酒,后来,听说这顿饭花费了三、四两银子,其他方面如何受骗,便可想而知了。
 
  同年朋友们偶然谈起此事,无不相互叹息,其中朱竹君尤为愤激,他想尽办法揭露了胡家那几个仆人的奸诈行为。迫使胡牧亭驱逐了他们。然而,他们恶习不改,暗中又把这套伎俩传授给其他仆人,没几个月,胡家又一切照旧了。况且那些恶奴的党徒遍布于士大夫之家,他们竭尽造谣诽谤之能事,侮蔑朱竹君,竟使他落了个喜欢生事的坏名声。
 
  于是,大家都不愿再多管闲事,只能以“小人有党,君子无党”的话聊以自嘲。
 
  后来,胡牧亭终因贫穷困苦抑郁而死,他死后的一天,有个仆人来到灵堂,哭得十分悲伤。他捧着三十两银子放在供桌上,跪在灵前祈祷说:“当年,主人在外做官,半年把妻子儿女接去,只是单身住在会馆,按说,他的月俸足以维护持温饱,因为我们从中盘剥,才使他无法维持生活。当时,京城做长随的仆人都结成同盟,约定好有谁忠于主人,大家就一块儿排挤他,使他无立锥之地,所以没人敢独出心裁,违背盟约。不想主人竟因此而死去。我心中惭愧悔恨,以至于夜不能眠。如今,我将全部积蓄拿出来,以资助主人的棺敛之用,希望能在下地狱时减少一些罪过。”祷告之后,他径自去了。
 
  满堂宾客带来的长随仆,见了眼前的这一情景后,都你看看你,我看看你,无不变颜变色。
 
  陈裕斋听完这个故事,也讲了一件事:“有个轻薄子弟,见到一位少妇在一座新坟旁边哭泣,就走上前去调戏她。少妇正颜厉色地说:‘实不相瞒,我本是狐女。这座坟包儿里的死鬼正是因为迷上了我的美貌,纵欲无度,才病笃而亡的。我感念他多情多义,又是专为我而死的,便向神灵发了誓,这辈子决不再找情人。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免得自取其祸,白赔上一条命。’胡牧亭那个仆人与这个狐女多么相像啊!”然而,我觉得他们比起那些人死后便掉头而去的同伙们还是强一些的。
 
  看门人职位之争
 
  人的命数皆有前定,所以鬼神可以先知。然而,有的事情尚未萌发,甚至于办此事者头脑中尚未产生念头;而且此事之未关系到吉凶祸福及因果报应,只不过是属于那种细小琐碎、微不足道的小事,这种事,决不会有谁把它注在阴间的冥籍之上,但鬼神却往往也能先知。
 
  乾隆庚寅年,有位翰林偶遇乩仙,便上前讨教自己的仕途如何。乩仙判诗一首道:“春风一笑手扶筇,桃李花开泼眼浓。好是寻香双蛱蝶,粉墙才过巧相逢。”这位翰林读完后,不知此诗是在讲什么。
 
  不久皇上御试翰林,将这位翰林从编修的职位上改任知县。晋潘岳任河阳县令,在县内遍植桃子,被称作“河阳一县花”,众人以为,乩诗第二句正隐喻此事,可以说应验了;其余几句的含义却弄不明白。
 
  同僚们到这位新知县家贺喜,他家的看门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来迎接。原来京城朝官家里的奴仆,一向把外任官吏当作神仙。这位守门人接到主人放外任的消息时,正站在台阶上,欢喜得蹦了起来,口中喊道:“如今我可要一步登天喽!”
 
  不想一脚踩空,摔伤了小腿,不得不拄杖而行。
 
  几天后,传出消息说,这位新县令一天之中撵走了两个仆人,不知犯了何罪?紧接着,有人泄露了这件事的秘密,说:“那两个仆人都想谋取看门人的职位,但他们的能力都不如那个瘸子。于是,他们各自派遣自己的媳妇,乘主人睡觉时,去诱惑他。到了晚上,一个女人偷偷地捧着糕点,另一个女人端着香茶,从不同的方向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书房的廊下。猛然间,她们撞了个满怀,手中的东西摔了一地;开始,她们惭愧得无地自容,转而恼羞成怒,并相互骂起了大街。主人怕事情传出去有辱门风,便不愿深究,只是心平气和地把两个仆人撵走了事。”这样,乩诗的首句和三、四句也一并应验了。
 
  这位乩仙称得上是位灵鬼。然而,他何以能预测这种琐事,始终弄不清是什么道理。
 
  我和妻子马夫人雇用过一位裁缝,这人裁疑曾在那位翰林家干过活儿,他说:那两个仆人谋取看门人位置的事确实有之。最初,他们并没有想到把媳妇献出来,是因为曾分头请教了一个刁猾的奴仆,这小子便替他们出了这个主意,却不让他们互相知道,结果闹得两败俱伤。
 
  两个仆人被逐之后,那刁仆又去结交瘸子,邀他一同去逛妓院。瘸子知道他藏着坏心眼儿,于是假意请他先去妓院等着,说自己随后就到,然后转身去主人那里报告,主人派人去妓院抓人,那刁奴也因此而败露。
 
  呜乎!一个州县官吏的看门人的职位,居然使四个奴仆互相倾轧,几经辗转却仍不罢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比喻,从这里也可以得到明证。我将此事附记在这里,以说明世情的险恶。但这种事,实在不是能从道理上讲清的。
 
  冒名顶替的鬼
 
  在古人的祠堂里,陈设了各种祭祀用的器具,使后人一见便能推想出古代的礼仪风范,于是便学习效法,并向后人传播,这也是维系风俗礼教的一种方法。其间先人的精灵常在,他们发出的声响不时地传出,这种情景并不少见;而其他鬼魂依托假借,到这里来窃取享用祭祀供品的事,也时有发生。
 
  相传,有位士人住在陈留一个村子里,因为天气闷热,便到野外散步。当时,正是黄昏时分,苍茫的夜色渐渐笼罩了大地。忽然,有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向他作揖行礼。
 
  二人坐到一棵大树下,士人问起对方的名姓籍贯。那人说:“我说出来,您可别害怕,我便是东汉蔡中郎,虽然我的祠堂和墓地尚存,但享用的供品却十分短缺;我活着的时候,身列于士大夫之流,死后也不愿求食于世俗之辈。因为您与我同属一类人。才敢向您倾吐衷肠。如今,我想求您在野外为我祭祀一番,不知是否可以?”
 
  这位士人一向有雅量,知道对方是鬼魂,也不害怕,还向他问起汉末之事。那人的答话中,大多为罗贯中所作的《三国演义》中的词语,士人开始有些怀疑了;及至问到他的生平,他叙述的事迹又与高则诚的《琵琶记》中的情节一一相同。土人笑着说;“我也穷得可以,实在没钱祭祀您,您还是找别的阔佬去吧。我只有一句话奉劝您:从今以后,您似乎应该把《后汉书》、《三国志》、《蔡中郎文集》等书好好读一读,求食之路便会更近一些。”
 
  那人听完这话,脸一直红到耳根,跳起来现出了鬼形,灰溜溜地走了。看来,冒名顶替,骗取财物的手段,鬼也具备。
 
  亡妻托梦叫丈夫告状
 
  梁豁堂说:有位客人出外旅游,走到粤东地区,不幸死了妻子,他便把妻子的灵柩寄放在山上的一座庙里。
 
  一天夜里,这位客人梦见妻子对他说:“这座庙里有个恶鬼,庙里的伽蓝神管不了他。凡寄居在庙里的魂灵,男的都得听他的驱使,女的都要遭他的污辱,我曾竭力拒绝他,结果也未能幸免。您是否到神明那里告他一状?”
 
  这位客人醒来后,梦中的情景仍记得十分清楚,于是他焚香祝告说:“我做了这么个梦,是因为睡迷糊了呢?还是因为我平时放心不下所造成的呢?抑或是你真地显了灵?如果你真有灵,三天之内再告诉我一声。”第二天夜里,他果然又做了同样的梦。
 
  于是,他写了状纸,告到了城隍那里,可一连几天,毫无动静。
 
  一天夜里,这位客人又梦见妻子说:“如果您的官司打赢了,那么伽蓝神就会背上失察的罪名,山神土地也要承担管教不严的罪责,按阴间的法律都要受到制裁,所以城隍一直犹豫不决,对此事未能及时处理。您可以再写状纸,声称将要去江西找正乙真人告状,城隍迫于压力,一定会处置那个恶鬼。”这位客人按妻子的指点,又写了投诉状。
 
  过了几天,他又梦见妻子对他说:“昨天城隍召见了我,对我说:‘此鬼原来就住在这房子里,你来后,占了他的地方,并不是他主动摄取了你。你们男女二鬼同住一屋,他的仆从们来来往往,怎能不起疑心,传出点儿闲话,也是在所难免。你告他的状不是没有原因。如今,我已经命人狠揍了他的那些仆从,替你出了气,你应该满足了,为什么非要坚持说是他奸污了你,落了不贞洁的坏名声?从来有事不如化作无事,大事不如化作小事。你赶快通知你丈夫把你的灵柩移走,这个案子就算彻底了结了。’我再三考虑,凡事能了就了,何必非要同神道争锋,弄不好还要激发意外的祸患。您还是把我移走吧。”
 
  这位客人问:“开始,城隍对此案拖着不肯办,怎么一说要告到正乙天师那里,他就马上出面调停了呢?”他妻子说:“天师虽然不管阴间的事,可是遇到有控诉状告上来,他可以直接向上帝奏明,诸神谁也不能阻挡。城隍怕天师出面后,会产生意外,所以急忙出来调停,采取了这么个折衷的办法,使双方都能接受。”说罢,郑重离去了。
 
  这位客人按照妻子的嘱咐,把她的灵柩移走了,此后,他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这位女鬼不过是为了自我拯救,除此以外别无他求,也可以算是明白事理的了。然而,城隍既是聪明之神,他应该知道自己该管什么。如此处理问题实在聪明,只是太不正直了。况且养痈不治,终归要酿成大患。看来所谓聪明人,也是聪明、糊涂各占一半啊。
 
  不以真面示人的狐仙
 
  田白岩说:济南朱子青与一位狐仙交上了朋友,可是,他只能听到狐仙的说话声,却看不见他的形象。朱子青家时常举行诗文酒会,狐仙每会必到,席间他高谈雄辩,文词纵横,众人交相问难,却总难不倒他。
 
  一天,在酒会上,有位客人请狐仙显形。狐仙说:“您想看我的真形吗?真形哪能让您看见;还是想看我的幻形?既然是幻形,看见了等于没看见,又何必看。”
 
  众人一再请求,狐仙说:“在诸位的想像中,我是个什么模样?”有人说:“应该是位浓眉皓首的老先生。”狐仙应声现出了一位老人的形象。有人说:“该是位仙风道骨的高人。”他应声又变成了一位道士。有人说:“该是头戴星冠、身披羽衣的仙官。”他又变作了仙官模样。有人说:“该是个面庞妖嫩的小孩子。”他应声又变成了一个婴儿。有一个人开玩笑地说:“庄子说,姑射山上的神人,风姿掉约犹如处女,您就应该是这种模样。”他随即变成了一个美人儿。又有一个人说:“您应声而变化,显现出来的都是幻形。我们还是想看看您的真形。”狐仙说:“天下之大,世人万千,有谁肯把真面目现给别人看,为什么非要让我现真形呢?”说罢大笑而去。
 
  朱子青说:“这位狐仙自称已经七百多岁,看来阅历是极深的了。
 
  女鬼索命
 
  我的舅父安实斋先生说:“道学家认为世上无鬼,我认为不然,虽然我没见过鬼,但是鬼说话,我却是亲耳所闻。
 
  “雍正壬子年我参加了乡试,归来时住在白沟河。我的住地有三间房,我住在西间,先到的一位南方士子住在东间。我们相互打了招呼,晚上,又买了些酒在一块儿聊起了天。
 
  “这位南方士子说:‘我有一位朋友,我们从小就很有交情。他家境极为贫寒,我时常接济他。后来,他北上参加乡试,正赶上我在一个富豪家做文书,因为可怜他四处飘泊,便约他同我住在一起,渐渐地他得到了主人的赏识,在主人家扎下了根。然后,他开始搜集我的家中之事,并制造流言蜚语,终于把我从主人家挤了出去,占据了我的位置,夺了我的饭碗。如今,我只好投奔山东了。难道世上真有这么没良心的人吗?’
 
  “我们正在相互叹息,忽听窗外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过了半天才听见有个女子说:‘你还有脸怪人家没良心,你自己又怎么样?你家里原本有妻子,见到我在门前买花粉,看上了我,就假称尚未娶妻,并欺骗了我的父母,得以入赘我家。你自己说,你有没有良心?’
 
  “‘后来,我父母得了病,不幸先后死去,我别无亲威,于是被你霸占了我家的宅院和全部资产。而父母的丧事你却办得那样草率,与死了一个丫环没什么两样。你算是有良心吗?’
 
  “‘不久,你妻子搭乘运粮船找到这里,一进门就把你臭骂了一顿,还要把我赶走。后来,她知道这里原是我的家,你也是靠我家才能生活,才暂时答应我留下来。你又花言巧语地一通劝说,把我的身份降作了小老婆。我无可奈何,只好苟且偷安,忍泪屈从。你能说是有良心吗?’
 
  “‘你老婆占据了我的住房,夺去了我的供给,又进而奴役我、虐待我,呼唤我的乳名,动不就让我趴在地上打我。你不但不从中劝解,却替她掀开我的衣服,按住我的手脚,吼叫着,不让我乱动。你能说是有良心吗?’
 
  “‘过了一年多,我家的财产已被剥夺得差不多了,你们就把我卖给了一个西部商人,那人来相我时,我不肯出来,你们又毒打我,我无路可走,只好自尽而死。你说,你有良心吗?’
 
  “‘我死后,你连柳木棺材都不给我准备,一张纸也不给我烧,甚至于剥了我的衣服,只给我留了一条内裤,便用破席子裹了裹,胡乱葬人了荒坟野冢之间。你真是丧尽天良啊!’
 
  “‘我已经在神灵面前告下了你,今天特地来索你的命,你却还在这里厚颜无耻地怪别人没良心,真是可笑之极!’鬼魂讲到这里,声音凄凉而尖厉,周围的奴仆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方士子吓得全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猛然‘嗷’地叫了一声跌倒在地。我怕招惹是非,天没亮便离开了这家客店。不知那位南方土子以后怎样了,恐怕是没有活下来。此事因果分明,了然有据。不知那些道学家们听了这个故事后,又会生出什么样的谬论来敷衍搪塞。”
 
  小巧玲珑的狐仙
 
  士人某某住在岱庙的环咏亭。当时,已是深冬季节,北风劲吹,天气寒冷。晚上,他抱着火炉独坐,冻得实在受不了,便熄灭蜡烛,钻进被窝去睡觉。
 
  一觉醒来,只见顶棚纸有个破口处闪着光亮。他十分奇怪,就披上衣服悄悄爬起来,顺着破口处向顶棚里仔细观看。只见那里有个美丽的少妇,她身高不满二尺,身著紫上衣,黑裤子,脚下穿着一双小红鞋。她身体纤瘦,仿佛只有手指粗细,头上挽着当世妇女们所常用的发髻。
 
  她正在那里烧火做饭。灶旁放着一只矮脚茶几,几上有一个锡制灯架,灯火正在闪着莹莹的光。士人估计,这位少妇一定是个狐仙。他瞪大眼睛向那里看看,忽然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少妇一惊,碰倒了几上的油灯,于是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亮以后,士人捅破了纸顶棚,只见那里有一座黄泥制成的小灶,光洁而精致;铁锅像碗一样大,里面的饭还没有煮熟;锡灯架倒在茶几上,灯油洒了出来,沾污了顶棚纸,但是,她烧的火,却没有引着顶棚纸,这可真是怪事。
 
  奇妙的吸烟游戏
 
  戊寅年五月二十八日,是吴林塘先生五十寿辰。当时,他住在太平馆,我便去那里为他祝寿。在座的客人当中,有一位能以吸烟做游戏。
 
  这人约有六十多岁,操南方口音。他谈吐风雅,出语不俗。不知他将要做什么游戏。
 
  过了一会儿,有个仆人给他拿来一支大烟袋,烟锅里足足可以装四两烟叶。他接过烟袋,点着火便吸了起来,边吸边咽,将烟都吞进了肚里,有一顿饭的功夫,烟吸完了,他又要了一大碗浓茶喝了下去,然后对主人吴先生说:“我呼唤两只仙鹤,一同来为您祝寿吧!”说着,张开嘴吐出一口浓烟,那烟转眼化作两只仙鹤,飞向大厅一角;他又慢慢地吐出一道烟圈,大小与盘子相仿,仙鹤由烟圈中穿来穿去,往返飞舞,如玉女穿梭。随后,他咳了一声,吐出了一条烟线,这条烟线直挺挺地冲向上方,渐渐散开去,像是水波状云雾。仔细一看,那云雾又变作许多一寸左右的小仙鹤,在厅内徘徊飞翔,过了半天,才逐渐消失。
 
  众人对眼前的景像目所未睹,皆惊异非常。不一会儿,他的弟子也走上前来,先为主人敬上一杯酒,然后说:“我的本事比不上老师,只能为您表演个小戏法儿。”说着他吸了一口气,再向空中一吐,便有一朵祥云在酒宴前飘缈隐现,慢慢地变成一座小楼阁,楼阁上雕栏绮窗历历在目,如同画幅一般。
 
  这位弟子说:“此为‘海屋添寿’之意。”众宾客又大为惊讶,认为“指上毫光现玲珑塔”的情景,也无法与眼前的境界相提并论。
 
  以我所见的野史小说而言,如“掷杯化鹤”“顷刻开花”之类的故事实在不少了,说不定是实有其事的,后人大都不信其有,恐怕是少见多怪之故吧?不过,这种事倘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
 
  乌云托月马
 
  豫南人李某,酷好养马。他曾在遵化县的牛市上见到一匹马,这匹马全身漆黑如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而它腹部的皮毛却白如霜雪,此马便是人们常说的“乌云托月”马。
 
  这匹马高六尺有余,它身上的鬃毛卷曲,足部生有一寸多长的爪,两眼清澈晶莹,像水晶石一样。它气宇轩昂地站在马群之中,如鹤立鸡群一般。
 
  李某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下了这匹马,因为爱它威武神骏,总是亲自照料它。然而,这匹马的性子非常恶劣,常常四处乱窜,乃至摔倒在泥潭之中。若想骑它。须要先放置绊马索将它绊倒,几位壮汉左右拉扯着,才能骑上马背。
 
  人骑上之后。轻轻挽着缰绳,慢慢行走,并没有觉得它在飞跑,但是转眼已走出了百余里。
 
  有一个去处,距李某家有五天的路程,李某骑上这匹马,未到正午时出发,到达该处时太阳还没有落山。
 
  从此以后,李某更加爱惜这匹马,但因为怕难于控制,他也不敢常骑。
 
  有一天,一位碧眼虬髯的大汉登门求见,自称可以调教此马。李某引他到马棚里,那马一见此人,便长嘶起来。此人伸出手掌在马的两肋上拍打了几下,那马就俯首贴耳,不再乱动了。
 
  此人提出,将这匹马牵到一间空屋里,关起门窗由他独自驯马,李某按他的要求办了,随后,李某从门缝向屋里偷看,只见此人揪着马耳朵,悄悄地跟它谈着什么,那马点点头仿佛同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揪着马耳朵说起话来,那马再次现出点头同意的样子,李某异常惊讶,认为此人一定通晓马语。
 
  不一会儿,屋门打开了,此人牵着马走到了李某跟前,把缰绳递给了李某,再看那匹马,已是汗流浃背了。临别时,此人对李某说:“这匹马能找到明主,实在可喜可贺,然而,它的性情尚未定型,恐怕是会伤人的;现在可以不必担忧了。”
 
  此后,那马变得十分驯顺,过了二十多年,它的雄风仍不减当年,后来,李某活到九十多岁死去。李某死后,那马忽然逃走,最后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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