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讲的600个因果故事(全本)五
本文摘要:鬼狐相争两败俱伤 戴东原说:有个狐仙住在一户人家的空屋里,他时常与主人交谈,并相互赠送礼品,供用物件,彼此象邻居一样相安无事。 一天,狐仙告诉主人说:,您家侧院的空房子里,多年来一直住着个吊死鬼。最近,您拆了那空房子,吊死鬼没地方住了,就跑
 
  鬼狐相争两败俱伤
 
  戴东原说:有个狐仙住在一户人家的空屋里,他时常与主人交谈,并相互赠送礼品,供用物件,彼此象邻居一样相安无事。
 
  一天,狐仙告诉主人说:,“您家侧院的空房子里,多年来一直住着个吊死鬼。最近,您拆了那空房子,吊死鬼没地方住了,就跑到我这儿来争屋子。他总是现出丑鄙可怕的模样,吓唬小孩子们,这已是够可恨了;他又不断作祟,使家人染上寒热病,真让人不能忍受。听说某道观的道士能劾鬼,您何不请他帮忙,除掉此害。”
 
  主人果然找道士求来一道符,在院子里焚烧了。不一会儿,暴风骤起,紧接着,空中发出了“轰轰”的巨响,如同打雷一样。
 
  人们正惊愕时,只听屋顶上瓦片“格格”乱响,好像有几十个人在上面奔走践踏。忽然,屋顶上传来了狐仙的叫喊声:“我的主意太过份了,现在已后悔不及。刚才,天兵天将下界把吊死鬼捆走了,可我也得滚蛋,如今,只好别您而去了。”
 
  所以说,不能忍一时之愤,而急于报复,以图一逞,没有不落个两败俱伤的。这位狐仙的遭遇,可为明鉴。
 
  再有,我有个姓吕的表兄说:有个人被狐仙迷惑,十分忧虑,于是他请术士来那里劾治。术士掐诀念咒,把狐仙赶跑了,可他却借此机索要财物,而且贪得无厌。稍不如意,他就施展魔法,派遣木人纸虎之类的妖物到主人家捣乱。给点儿钱,他就暂时停一停,过个十天半月的又接着来,结果,道士带来的麻烦比狐仙还厉害。
 
  主人不得已,只好带着家眷去京城暂避,事情才算了结。可见,为了急于求成,借助于小人之力,没有不被反咬一口的,这个故事应该说是一个明证啊。
 
  长姐宁死不献身
 
  常山峪道上的加班轿夫刘福说:有个叫长姐的女子,记不清她姓什么了,只知道是一位山东流民的女儿。长姐年方十五、六岁,随同父母来到内蒙古赤峰县谋生,租种了人家一块田地。
 
  一天,长姐进山砍柴,途中遇上了暴风雨,急忙躲到了一处岩石下。雨停时,已是黄昏时分,天渐渐黑下来。她怕遇上老虎,不敢独自赶路,就藏匿在草丛里。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有两盏小灯似的光亮,以为那是老虎的眼睛,心里十分紧张。渐渐地,那光移到了她面前,原来竟是一位官吏,后面还跟着几名随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不今不古,不伦不类。其中一人大声斥问道:“谁在这儿?”事已至此,长姐只得以实相告。
 
  那位官吏坐在一块巨石上,喝令把长姐拉到了跟前,众人高声呼喊,命她跪下。长姐以为遇到了山神,只有匍匐在地,听命于人了。
 
  只听那官吏说:“你前世造了孽,论理这辈子该被我吃掉。现在我抓到了你,自然是要吃你的。你赶快脱下衣服,趴到石头上去。要脱得一丝不挂,免得布条挂碍牙齿。”
 
  长姐这才明白是碰上了虎王,全身哆嗦着祈求饶命。那官吏说:“看你的小模样还算可以,如果你答应陪我睡觉,我就饶了你。以后,我会常去你家,并赐福于你们。”
 
  长姐听完这话,气得一下子蹦了起来,说:“神灵怎么能说出这种下流的话?你们肯定是妖魅。要吃就吃,我长姐是良家女子,不能干这种没脸的事。”说罢,她拣起石块奋力掷去。一时间,那帮家伙都四散奔跑了。
 
  长姐之所以取胜,并不是因为力量比对方强大,而是因为气势占了上风,这种气势则是由贞烈之心来统帅的。所以,古人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
 
  玉面狐智斗恶商
 
  太守张墨谷说:德州与景州之间有个富人,他总是喜欢囤集粮食却从不存钱。原来,他是为了防备强盗来抢钱的。
 
  康熙、雍正年间,此地连年歉收,粮价飞涨,这位富人关闭了粮仓,不肯卖粮,等着粮价进一步上涨,以牟取暴利。乡里人恨他居心不良,却又无可奈何。
 
  本地妓院有个绰号叫“玉面狐”的妓女,知道了此事后对乡亲们说:“这事容易,你们把买粮的钱准备好,放心等着吧。”说罢,她独自来到富人家,对他说:“我呀,可以说是鸨母的摇钱树,可她还不满足,总是看着我不顺眼,经常虐待我。昨天,我跟她闹崩了,她就让我拿一千两银子赎身。其实,我对那种风流放荡的生活早就厌倦了,总想找一位忠厚长者托付终身,想来想去,只有您最合适了。如果您肯舍出一千两银子为我赎身,我就侍候您一辈子。听说您不喜欢攒钱,所以不会有太多的现金,只要拿出两千贯就够了。昨天,有个木材商听说了我的事儿,马上回天津取钱去了,估计半个月后赶回来。我实在不愿意嫁给这个庸俗的家伙。如果您十天内能定下这事,将我收留,对您的大恩大德我将感激不尽。”
 
  富人本来就恋着这位妓女,听了她的话不禁大喜,急忙开仓低价售粮,以凑钱赎人。
 
  粮仓一开,买粮者蜂拥而来,想收已是不可能。一时间,粮食被抢购一空,粮价也因此而平缓下来。
 
  粮食卖光以后,那位妓女托人向富人致谢并说:“鸨母养我多年,待我不薄。我们一时赌气,相互骂了几句,才惹她提起了赎身的事。如今,她已经后悔了,一个劲儿地挽留我,我也不忍做那种负义之事,看来,我们订的那件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富人为妓女赎身,本是私下商订的,即无媒无证,又没下一分钱的聘礼,事到如今,富人也只好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来。
 
  这件事李露园也讲过,看来不是虚构的。我听说,这位妓女年龄不过十六、七,能有此义举,也称得上是巾帼英雄了。
 
  狐女据理驳术士
 
  丁药园说:有位孝廉年已四十还没有儿子,就买了个妾。这位妾又聪明又贤慧,很受宠爱。可是大老婆容不下她,终日骂骂咧咧,寻衅滋事。
 
  一年后,这位妾生了个儿子,大老婆益发不能容,竟然把她转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从那以后,这位孝廉终日恍恍惚惚,若有所失。
 
  一天晚上,他独自睡在书房里,直到半夜还没睡着。忽然,那位妾拉开帷帐进来了。孝廉惊问:“你怎么来了?”那妾说:“我是逃回来的。”孝廉沉思了一会儿说:“你逃回来,人家要来追捕可怎么办?那个妒妇也不会让你藏在家里的。况且事已至此,我怎么敢容纳你?”那妾笑道:“我不想再瞒着您,其实,我是个狐女。当初,我以人的身份嫁到您家,碍于人的规矩,所以,不得不忍受夫人的谩骂;如今,我是以狐仙的身份来的,可以随意变化身形,出入不留踪迹,他人怎么会知道呢?”孝廉听罢,放下心来。
 
  于是,二人恩爱如初。时间一长,这事渐渐被小童和丫头们泄露出去了。
 
  大老婆得知后大怒,以重金聘请术士劾治。有位术士施展法术把那位妾拘了来。那妾不服罪,捋起袖子与术士争辩道:“主人无子而妾,纳之有理;生了儿子又把妾撵出门,做丈夫的可就是没良心了。我是无故被赶出家的,罪不在我。”术士说:“你既然已经离开了这户人家,怎么能再偷着跑回来呢?”
 
  妾说:“被抛弃的母亲没有再嫁,等于没有和儿子断绝关系。况且,卖我的是那妒妇,并不是我的丈夫。现在丈夫仍然接纳了我,说明他并不愿意将我遗弃,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呢?”术士大怒说:“你本是兽类,怎么敢依据人理在这儿争辩?”妾说:“人之心变成了禽兽之心,不管是阴间还是阳间皆在刑法,可以惩治他。我虽为兽类,但心变为人心,却仍要被治罪,请问法师,这样做是根据哪部法典?”术士更加恼怒,威胁道:“我持有五雷法,就知道降妖除怪,别的一概不管。”妾大笑道:“妖怪也是天地间的生物,如果他没有罪过,天地也不会剥夺他与万物同生共长的权力。上天都不来诛杀,法师您怎么能把他们斩尽杀绝呢?”
 
  术士气得拍着桌子说:“迷惑男人,不是你的罪过吗?”妾说:“我是依据礼法被主人娶到家来的,怎能说是迷惑人?如果我真想迷惑他,就会摄取他的精气,他的身体早就枯槁。嫁到他家后,我们一块儿生活了两年,第二次归来,又五、六年了,主人一直身体康健,从未得过疾病,你指责我迷惑人,道理何在?法师接受了妒妇的重金贿赂,千方百计地陷害我,施展残酷的手段以满足你的贪欲,怎么能让我服你呢?”就在二人争论之际,术士环顾四周,只见被自己召来的天兵天降,早已不知去向了。
 
  术士无可奈何,瞪着眼睛自我解嘲地说:“今天我不和你争了,明天我把雷神召来,再一块儿治你。”第二天,大老婆催着术士设坛作法,可一打听,头天晚上他就溜走了。这位术士所持之法虽正,但因为是受贿而行法,所以狐魅不怕,天神天将也心怀不满。
 
  相传明代刘念台先生任总宪时,曾为御史台衙门题过一幅对联。那对联写道:“无欲常教心似水,有言自觉气如霜。”这可以说是知道根本了。
 
  乡下人梦游地府
 
  莫雪崖说:有位乡下人身患重病,困乏地躺在草垫子上休息。
 
  忽然,他的魂儿离开了躯壳,跑出了门外。顿时,他觉得浑身清爽,舒适无比。
 
  然而,眼前的道路都十分陌生,他只是信步而行,走着走着,他忽然遇到一位老朋友,因多年不见,一时间悲喜交加。忽然,他想起这位朋友早巳死了,于是自悟道:“莫非我是到了阴曹地府?”朋友说:“您命不该死,只是魂魄离了身,来到了此地。这地方不是人轻易能来的,我可以陪您四处走一走,让您长长见识。”
 
  乡下人随着这位朋友一路走着,所见的城镇与村落,都与人间没什么两样;其间人来人往,皆各有营生。人们见到了乡下人,只是用眼睛注视他,没有一人与他搭话。
 
  乡下人对他的朋友说:“听说这里有地狱,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朋友说:“地狱如同人间的囚牢,有官吏看管,我是进不去的,不过,在地狱附近,有几个模样奇特的鬼,您可以去看看。”
 
  于是,他们顺着一条岔道走了半里多路,来到一个处所,这里四周空旷,像是一片颓败的墓地。
 
  只见前面有个鬼,面貌身形与人一样,只是鼻子下面没有嘴。乡下人间他的朋友:“这是为什么?”朋友说:“这鬼活着的时候,待人接物十分圆滑,专会阿谀奉承,取悦于人,所以他受到了这种报应,再也不能讲话;偶然遇上人家办丧事放焰口,发放食物的时候,他只能用鼻子喝上一点东西。”
 
  还有一个鬼屁股冲上,脑袋弯曲向下,脸贴于腹部,用两只手支撑着行走。乡下人问:“这是为什么?”朋友说:“这鬼活着的时候,总是妄自尊大,所以受到这种报应,让他再也不能昂头挺胸,傲视他人。”
 
  又有一个鬼,他从胸口到肚子裂开了一条几寸长的大口子,内中空空荡荡,五脏六腑,一样没有。乡下人问:“这是为什么!”朋友说:“这鬼活着的时候,城府太深,令人琢磨不透,所以受到这种报应,让他肚子里什么也藏不下。”
 
  再有一个鬼,脚有二尺多长,脚趾如同棒槌,脚跟巨大如斗,整个脚像是装载着千斛粮食的小船,费半天劲,才移出一步远。”乡下人问:“这是怎么回事?”朋友说:“这鬼活着时,依仗才能过人,腿脚敏捷,事事总是抢在别人前面,占尽便宜,所以让他受此报应不能再去抢先。”
 
  更有一鬼,只见他两耳拖地,如长双翼,仔细一看,却没有耳朵眼儿。乡下人问:“这又是为了何故?”朋友说:“这鬼在世时,既喜欢猜忌人,又喜欢听流言蜚语,所以让他受此报应,无法再听信传言。这些鬼,都是按他们罪恶的深浅不同在这里接受报应,等到期限一满,方可以转轮托生。对他们的惩罚较之人地狱者要轻一些,与阳间的流放相类似。”
 
  过了一会儿,但见车马纷乱,有一冥官路过此地,见到乡下人,他吃惊地问:“此为生魂,一定是误游到此,恐怕是迷了路,回不去了。谁认识他家,快带他回去。”那位朋友连忙跪下报告,说是自己的老朋友。冥官令他速将乡下人送回阳间。乡下人恍恍惚惚地走着,刚到了自家的大门外,忽然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大汗,从此身体完全康复了。
 
  雪崖天性爽朗,心胸开阔,心里撂不住事儿;与朋友往来戏谑,每每高谈雄辩,妙趣横生。他讲的这个故事,我只把它看作寓言,并不当真。然而《庄子》、《列子》中的故事,多半是寓言,它们的含义,足以劝诫世人。所以,我们听了雪崖的故事,也不必刻舟求剑,过份求其真实了。
 
  村妞巧计戏县吏
 
  王梅序说:交河县有个农人,被强盗诬陷,说他也当了强盗,因此被捕入狱。这位农人忠厚朴实,有理讲不清,只好去贿赂一位县吏,请他帮忙。
 
  县吏听说,强盗之所以诬陷这位农人,是因为他曾经调戏农人的妻子,被狠揍了一顿。因此,县吏得出结论:这位农人的妻子一定长得很美。于是,他推辞贿赂,并微露口风说:“此事涉及私人隐密,必须让农人的妻子悄悄来我家,方可面授机宜。”
 
  有人将县吏的意思转告了农人,农人怕死,托人将岳母请到了狱中,把事情的经过私下告诉了她。这位岳母回家后,把县吏的意思又转告了农人的妻子,这位妻子气愤地回绝了县吏的要求。
 
  两三天后的一个夜里,县吏家有人敲门。他出来一看,只见有个女乞丐,用布帕裹着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褂子,低着头往里闯。问她干什么,她也不回答,一边走一边解下了布帕,脱去了破褂子,转眼变成了一位衣着华丽的美貌妇女。
 
  县吏惊问她从何而来,她红晕满面,低头不语,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片。县吏接过纸片,凑到灯前一看,上面只写了“某人妻”三个字。县吏大喜,忙将她引入内室,并故意问她的来意。
 
  “农人之妻”抹着眼泪说:“不是您有言在先,我更深夜静来这儿干什么呢?我既已来此,请不必多问,只是希望您不要失信啊。”县吏当即发誓,保证绝不食言。然后,二人相互狎戏,相拥而眠。
 
  这样,“农人之妻”悄悄住了下来。一连几天,县吏深为她的美貌所惑,乃至神魂颠倒,生怕她感到不如意。
 
  一天,她提出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说是家里人因官司所累,在村里总是受他人欺侮,不能在这里久住。并说,倘若县吏能在城中不远处租上几间房,让她全家搬过来,就可以托他的福,免受地痞无赖的凌辱,还能随时往来亲近。
 
  县吏听罢此话,更加喜欢,于是千方百计地为农人辩白。
 
  官司了结之后,一天,县吏偶然遇到了农人,只见他神情冷漠,爱搭不理。县吏以为,这是由于自己玩弄了农人的妻子,农人羞愧难当,所以不愿理他。
 
  后来,他去乡里办事,特意来到农人家里,农人夫妇仍拒不相见。他这才明白,那个妇人打算同他断绝关系,于是心中又生出了怨恨。
 
  时隔不久,又出了个挟持妓女、诱人赌博的案子。经过审理,官府判定将妓女押回原藉。县吏认出了那妓女正是农人之妻,就凑过去与她搭话。那妇人说:自从与县吏分别之后,若于被丈夫管制而不能相见,常为自己的负心而惭愧,对县吏的思念也十分强烈。现在的会面,实属幸运,希望县吏看在那几日相悦相恋的情份上,替她免除杖责和押回原藉的处罚。
 
  县吏又被她迷住了,于是向县令报告说:“这个妓女供出的,是她娘家的原籍。其实,她是本县农人某某的妻子。所以,应该追究她丈夫的责任。”这位县吏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想怂恿官府将妓女卖掉,再乘机据为已有。
 
  县令命人传农人到堂,农人带着妻子一块儿来了,这位妻子竟是另外一个人。县令让村民作证,众人都说,他们确是夫妻,决不会有假。县令又问县吏,为什么诬陷农人?县吏无言以对,只好谎称是听人说的。又问他听谁说的?他就哑口无言了。
 
  县令又审问妓女,妓女说,当初这个县吏想利用职权挟污辱农人之妻,这位妻子心想,如果顺从人家就会失身受辱,如果不从,丈夫会被处死。农人之妻摘下了簪子,耳环,用以买
 
  通了她这个妓女,冒名顶替到了县吏家中。于是,她才有机会与县吏相识并鬼混在一起。今天,她被判罚杖责,正自惧怕不己,碰巧又遇上了县吏,因此仍假称是农人之妻,希望能靠县吏的帮助以免除棍棒之苦。没想到县吏又另有他谋,致使双方的谋划全都败露了。
 
  县令见案情复杂,于是重新复查,发现所谓农人加入强盗合伙一事,纯属诬陷。念他设计施谋是为了救命,而且计谋出自于其妻之手,所以当即释放,不予追究。然而,对于以权谋私、欺压百姓的县吏,则是严惩不殆。
 
  若论奸滑乖巧、贪婪和蛀虫一样的人,莫过于官府之吏役了,但是,这位县吏却被村妇耍弄,就像耍弄婴儿一般。一般来说,愚蠢的人总是被智者击败。但物极必反,智者也往往会在无所防备之时,被愚者出奇制胜。无往而不复,为天下之通理。倘若智者永远只胜不败,那么天地间只能是智者生存,而愚者却要灭绝了,难道会有这种道理吗?
 
  受鬼之托终鬼之事
 
  李庆子说:有位名叫朱立园的书生,于辛酉年北上参加顺天乡试。
 
  晚上,他途经羊留以北的地段,因为要避开一段泥泞路,就绕道而行,绕来绕去迷失了方向,想要住下又找不到旅店栖身。
 
  这时,他远远看见林子外面有一户人家,就想去那里投宿。走到跟前,只见土坯围成的院墙里,有六、七间瓦房。他敲了敲门,有位小童迎了出来,朱立园述说了借宿之意。不一会儿,有位衣着朴实典雅的老翁走了出来,把客人让进去,安置在厢房里。
 
  他招呼小童取来了灯,那灯却是暗淡无光。老翁说:“今年粮食歉收,油质不好,所以灯光昏暗令人憋闷,实在没有办法。”又说:“夜深了,不便为您准备饭菜,现有土酒一壶,请您小饮几杯,慢待您了,实在不好意思。”老翁的态度友好而热情。
 
  朱立园问:“请问家中还有何人?”老翁说:“家里只有我们老俩口儿,孤苦零丁的,和小童、丫头一同过活。”老翁问朱立园去哪儿,朱立园告诉他,自己打算北上应试。老翁听了这话连忙说:“在这里有一封信和一点儿东西,正要寄往京城,却苦于荒村野店,邮路不通,今天遇到您,真是太幸运了。”朱立园问:“您一家独居在此,无邻里作伴,难道不害怕吗?”老翁说:“这儿有几亩薄田,可以督促仆役们耕种,以维持生活,所以就近住下来。我家里贫穷且无积蓄,所以不怕强盗。”
 
  朱立园说:“人们都说,旷野里常有鬼怪出没,您不怕吗?”老翁说:“自从住在这里,我从没见过鬼怪,如果您害怕,我就陪您坐到天亮,行吗?”说罢,老翁向朱立园借了纸笔,到里屋写了一封书信,又把几样东西连同书信一起封人了信封,用旧布包了,再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了几道,然后交给了朱立园,并说:“地址已经写在里面了,您到京城后,拆开一看,自然明白了。”
 
  天亮之后,朱立园起身作别。老翁一再叮嘱,不要把信件和东西丢了,然后才依依分手。朱立园一到京城,立即拆看包裹,只见信封上题着“朱立园先生启”的字样,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的原来是一对金簪和一对银手镯。
 
  信是这样写的:“老汉我生前无子,误听了老伴儿的话,以女婿为后嗣。到了外孙这一辈儿,还偶然为我祭奠,再往后
 
  的子孙后代,索性把我当作外姓人了,纸钱麦饭,久已不见;三尺孤坟,也已经倒塌。我于九泉之下含酸忍痛,真是追悔莫及。现在,只好拿出这几件不值钱的殉葬品,求您帮我卖了,回来时用这笔钱替我修修坟茔,通通坟头南面的水道,让那些霪雨积水流走,别再泡着我的墓穴。如果您能答应我的请求,我一定像杜回结草那样报答您。我知道您怕鬼,所以不敢露面,只有在暗中给您磕头了,请您不必生疑。亡人杨宁顿首。”
 
  朱立园读罢书信,才知道遇上了鬼,只吓得汗流夹背;因为老翁信中有“回来”之类的话。由此他预测到,此番赴考必然落榜,后来,结局果然如此。归家途中,再次路过羊留,他派遣仆从,用卖金簪银镯的钱替老翁整修了坟墓,他自己却不敢再去老地方了。
 
  尸体隔天变稻草
 
  我的表兄安伊在说:河城镇秋收时,有位少妇抱着孩子在田埂上走着,忽然,她失足跌倒,没再起来。收秋的人远远看到了她,疑心出了问题,跑过去看时,少妇已经死了,那孩子也碰在瓦片上,脑瓜破裂而死。
 
  众人害怕极了,连忙报告了田主,田主又报告了管片儿的小官吏。小官吏请村民们前来辨认,大家都说,几十里之内没见过这个女人;况且她衣饰华丽整洁,孩子也穿着红绫小袄,戴着银手镯,不像是贫穷家庭出来的。众人对此事大惑不解,只好暂时用苇席先把尸体盖起来,轮流看守,然后迅速上报官府。
 
  河城镇离县城很近,县令于第二天下午申时即赶到现场。打开苇席一看,里面放着稻草一束,两具尸体都已不见踪影;其间压苇席的砖头并没有动地儿,看守者也是寸步未离。
 
  县令大怒,命人将田主和守尸人都抓了起来,经多方审读追查,没发现丝毫谋杀后抛尸野外的迹象。此案纠缠了足有一年多,还没有结果,县令无奈,只好当作疑案上报。上司因为这个案子案情模糊,驳回县里,于是往返盘查,又过了一年多,田主因为一直等待官府破案,其间花了不少冤钱,家产已然荡尽了。
 
  这是发生在康熙癸已、甲午年间的事。相传村南的坟地里,有只黑狐狸天天晚上拜月修炼,这情景许多人都见过。附近有个人家,主人的儿子喜欢打猎。有一天他躲藏在坟地边,等黑狐狸一露面,一箭射去,正中黑狐狸后腿。那黑狐狸“嗷”地长号一声,化作火光向西而去。他去搜查洞穴,抓住了两只小狐狸,用绳子绑好,带回了家。没几天,两只小狐狸也跑掉了。一个多月以后,就发生了前面说的那件事。人们怀疑这是狐仙幻化后报仇的,然而此说既荒唐又无根据,所以没有敢把这当作供词,官府也不敢将它列入案牍。这件案子既不能摆脱谋杀匿尸的理论,又不能以此来定案,纷纷扰扰闹腾了许久。
 
  安伊在又说:城西某村有个女丐,因为受婆婆虐待,吊死在土地庙里了。也是用苇席盖了尸体等待验尸,也同样有人轮番看守,等当官的到了现场,尸体同看尸人却都不见了。这件案子也同河城的案子一样,折腾了许久,七、八年后,竟在安平县(深州属县)找到了答案。原来,在轮流看尸的过程中,有个青年见死去的妇人面容白暂,就脱去了她的下衣奸污了尸体。死尸得到人气后又复活了,于是二人竟相约而逃了。这件事发生在康熙末年。有人怀疑河城一案也属于此种情况。另有人说,两个案子本是一件事,只不过是传闻有误罢了。
 
  妻子受制为夫买妾
 
  同年龚肖夫说:有个人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儿子,他老婆凶悍而好嫉妒,决不会让他纳妾的。所以,他总是为此闷闷不乐。
 
  一天,他偶然来到一座道观,有个道士招呼他说:“看您面色沉郁,好像有深重的忧愁。道家以济物助人为宗旨,如果您能以实相告,我也许能给您一些帮助。”这人觉得道士之言非同一般,就把自己的事告诉他了。
 
  道士说:“说实话,您的事我早听说了,不过是再问问罢了。请您置办十几套鬼卒的服装,然后我自然会为您效力。如果一时难于置办,找唱戏的借一借也可以。”这人感到很奇怪,但转念一想,那道士骗取这些服装也没什么用,一定是另有缘故,姑且按他的话办,看看他要干什么。
 
  这天夜里,这人的老婆忽然显现出梦魇状态,怎么叫也叫不醒,又是呻吟又是号叫,声音非常凄惨。
 
  第二天一看,她的屁股上满是青紫色的伤痕。问她怎么了,她隐而不谈,只是一劲儿叹气。
 
  三天后,这种现象重复了一次。从此以后,每隔三天都要折腾一回,半个月后,她忽然命奴仆找来了媒婆,说是要为丈夫买妾。家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丈夫怕事成之后,会酿成后患,因此心存疑忌。
 
  紧接着,这位老婆一连昏迷好几天,醒来后,更加急迫地催丈夫买妾,并把银两放在桌子上,告诉仆人说,如果三天内买不来就要鞭打他们,买得不好也一样挨鞭子。看她那样子,不像耍手段。
 
  仆人们急忙找回了两个女子应付差事,她全给留下了。当天晚上,她就命人整理好被褥,并催促丈夫进入新房。全家老少对她的举动深感惊讶,不明白她心存何意,连她的丈夫也感到迷茫,如人梦境。
 
  后来,这人又遇见了那道士,才知道他有摄魂术。
 
  每到深夜,他命道观里的一些道士穿上鬼装,他自己则头戴星冠,身穿羽衣坐在堂上,焚烧道符摄来那女人的魂魄,告诉地说:“你的祖宗公婆因为你断绝后嗣,告你有不孝之罪,状子已送到了冥府。”于是,打了她一百桃木棍,然后遣送回家,限期为丈夫纳妾。
 
  开始,她以为不过是做了个恶梦,所以来了个不予理睬。后来,她每隔三天被惩治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她昏迷了那几天,正是被倒挂起来往鼻子里灌醋时候,同时,她还被警告说,如果三天之内买不来美貌女子为丈夫做妾,就要罚她人地狱。
 
  摄人之魂本屑雕虫小技,也算不上是正当的惩治人的方法。然而,法术不分邪正,还要看人们怎样使用,比如同为戈矛,用它来烧杀抢掠,就是强盗,用它来征讨逆贼,那就是王者之师了。
 
  法术不分大小,也要看人们怎样去用,古代宋国人有一种不皴手的药,有人只能用它来保护漂布者的皮肤,有人却可以用它来大败越国军队。
 
  那道士可以说是善用法术的了。至于那个凶顽刁悍的女人,道理说服不了她,又不能用法律禁止她,然而道士却可以用法术将她制服。
 
  假设让尧牵着一只羊,舜相随而挥鞭驱赶,羊也不一定会驯服地向前走,倘若赶羊的是一位牧童,他只要一声吆喝,成群的羊都会乖乖地听从指挥。可见,物各有所制,药各有所畏。神道设教,是为了训服强硬而执拗的人,可以看出,圣人的心意是十分深邃的。讲学家怎么能懂得这些呢?
 
  狐仙设计驱恶妇
 
  褚鹤汀说:有个太学生,家财巨万。他妻子生了个儿子后便死去了,太学生又娶了一位。这第二位夫人容貌甚美,太学生对她十分宠爱。
 
  不久,这位夫人托辞家事无人帮忙料理,就把她母亲接到了家中,老太太又随身带来夫人的两个妹妹。
 
  不到一年,夫人的一哥哥、两个弟弟也都携带家属来到太学生家中。时间一长,男女仆人都成了夫人的党羽,太学生父子反而孤孤单单成了寄食之人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家中的钥匙账簿已归于夫人掌管,钱粮出入情况也不告诉太学生父子了。
 
  慢慢地,他们只能吃些剩饭,还要遭到人家的厌烦和轻薄。他们终于不堪忍受。想要收回被侵犯的权力,结果妻兄妻弟在外面哄闹,妻母和妻妹于家中叫骂。太学生之父还被这些人聚众殴打,以至于胡子被扯断,脸被抓破,他大声呼救,却无人应声。他儿子跑来援救父亲,被一巴掌打翻在地,最后只有磕头求饶而已。
 
  太学生悲愤不已,跑到后园子里准备自尽。忽然,有位老者出现在他面前,制止他说:“您千万不要寻短见。您家里的事,早就引起神人的共愤了。我在您家很久了,更是甚感不平。您只要写好一份碟文,文中声明:恳请派遣后园子里的狐仙来驱逐那帮坏蛋。神人必定会答应您的请求。”太学生按他说的去做了。
 
  当天晚上,果然家中的房瓦乱响,门窗震颤,夫人及其党羽均遭到石块的袭击,弄得头破血流。
 
  不久,夫人党羽中的妇女都被狐仙迷媚了,连她的母亲也未能幸免。到了白天,她们光着身子,发狂似地奔走不停,口中说着下流话,真是丑态百般,无所不有;夜间,她们每人的屋中都聚集着几十位狐仙,轮番与她们的鬼混,使她们痛苦异常,一个劲儿地讨饶。
 
  厨房里的美味佳肴,都摆到了太学生父子面前;夫人一党的饭菜里,又都掺上了脏东西。
 
  这帮人知道没法再住下去了,纷纷逃回了老家。太学生招回了旧时的仆人,重新整理家业,才又使生活走人了正轨。
 
  夫人的党羽并未死心,时常回来窥探风声,可只要一进门就会遭到攻击。有时,他们从夫人那里偷偷带走的东西,回到家时包裹内已空空如也,夫人给他们一些私房钱,其结果也是如此。
 
  于是,他们再也不露面了。然而,计算一下太学生的家产,已有相当损耗了,如果不是狐仙鼎力相助,他们父子早就饿死了。此事恐怕至亲好友也不能代为筹划,狐仙却帮忙设下了诸多妙计,这岂不是狐仙胜过人了吗?
 
  人,皆深通世故,所以对可能招致厌烦的埋怨的事,总是远远避开,见到他人处于危难之中,也会坐视不救;狐仙则不通世故,因此不会以刁滑的手腕来博取忠厚长者的美名,一旦路见不平,就奋然而起,拔刀相助。尽管那是狐仙,倘若能有幸为他执鞭驾车,也是令人羡慕的事啊。
 
  苦等十年瞎子终报仇
 
  瞎子刘君瑞说:有个瞎子三十多岁了,总爱在卫河边上蹈跶,遇到在这里泊船的,他都要去问一问:“你们这儿有叫殷桐的吗?”还要特别申明道:“殷是夏殷的殷,桐是梧桐的桐。”
 
  和他住在一起的人说,他只要一说梦话,就是这两个字。人们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回答往往十天变一次,大家看他是个瞎子,也不过份盘问。
 
  这样过了几十年,很多人都认识了他,有时赶上他张嘴要问,人们就抢先道:“这儿没有殷桐,你上别处找去吧。”
 
  一天,有一条运粮船停到了河边,这个瞎子像往常一样前去询问。忽然船仓里走出一个人,一挺身跳到岸上,问道:“原来是你呀,殷桐在此,你敢把我怎样?”
 
  瞎子听完这话狂叫起来,宛如一只咆哮的猛虎。他扑上前去,抱住那人的脖子,咬住了他的鼻子,一时间鲜血淋漓,满地殷红。众人急忙上前劝解,居然无法把他们分开。最后,二人一同跌人河中,被水流冲走并渐渐沉没了。
 
  后来,人们在天妃宫前找到了二人的尸体,只见殷桐已将那瞎子的左肋骨全打断了,可他一直不松手;瞎子的十指抠住殷桐的肩背,竟插进皮肉一寸多;殷桐两腮上的肉,差不多被啃干净了。到现在不知他们有何矛盾,人们怀疑是杀害父母之仇。
 
  以瞎子的能力,去侦察正常人,是很困难的;以孱弱的身体,去搏击强健凶蛮之人,无法匹敌也是明摆着的。较之当年伍子胥报楚王杀父之仇,瞎子报仇恐怕更难一些。然而,他以坚韧不拔的毅力等了十年,终于吃了上仇人的肉,难道不是因为精诚所至,天地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吗!相比这些,宋高宗安居江南,终日歌舞享乐,决不能把这理解为因势力弱小才不图报复的。
 
  王发驱鬼救人
 
  我的小奴王发,一次外出打猎于夜间归来。途中,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见到一个人被另外两人各抓住一条胳膊,向东西两侧拉拽,却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响。他怀疑那两个人是趁夜深人静,抢劫行人的衣物,就向空中虚放了一枪。
 
  那二人听到枪声,各自逃走了。被劫之人返身往回跑,转眼间也不见了。他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鬼。
 
  走到村口时,他见到一户人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只听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吊死的新媳妇又醒过来了。”紧接着,又听到一位女子说:“婆婆让我在晚饭时做了一些面饼,一不小心,让狗叼去了两三张。婆婆怀疑是我偷吃的,不问青红皂白,打了我几个嘴巴。我受此冤枉,无处倾诉,就跑到外面树下,呆立在那儿。
 
  “不一会儿,忽然个女人来到我身边劝说:‘与其这样含冤忍气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我听她说得有理,想死可又有所顾虑。正犹豫时,不知从哪儿又来了个女子,她在一旁极力怂恿。
 
  “我只觉得脑子里恍恍惚惚,不由自主地解下衣带准备自尽,那两个妇人热情地上来帮我的忙。一时间,我感到胸中异常憋闷,真是痛苦万分。过了一会儿,我渐渐地仿佛进入了梦境,身不由己地随她们走出了门外。
 
  “忽然,那个女人争吵起来,一个说‘是我先劝她死的,
 
  所以该顶替我。’另一个说:‘我虽是后到的,可没有我她是不可能下决心的,所以该顶替我。’二人拉扯着我正在争夺之际,突然一声巨响,刹那间火光四射。那两个女人被吓得争相逃走了,我才回到了家。”
 
  后来,每当王发夜间归来,就会远远听到哭骂声,说什么“你坏了我的事,我发誓要杀死你。”王发对此毫不惧怕。
 
  一天晚上,王发在归途中,又听到了这种哭骂声,他高声呵斥道:“你是杀人,我是救人,即便告到神明之前,我也是有理的。你要是有胆量,就来杀我好了,何必虚张声势来吓唬人呢!”从这以后,这种哭骂声就再也听不到了。
 
  然而,救人之命者,也会遭到杀人者的怨恨,于是,遇事而袖手旁观者就多起来了。小奴王发可以说是与众不同了。
 
  坚持“四救”埋祸根
 
  宋清远先生说:当年,他在学官王坦斋先生那里做幕僚时,听王先生的朋友说过这样一件事:他曾在梦中到过阴间,见到几十位衣冠楚楚的人接二连三走进了阎王殿。阎王盘查责问了半天,他们又一个个走了出来,脸上都露出了惭愧悔恨的神情。
 
  偶然间,他又看见一位冥吏,好像在哪儿见过,却记不起名了。他试着上前见礼,那位冥吏也以礼相答。他乘机问:“刚才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这份模样?”
 
  冥吏笑道:“您也身居幕府,难道其中就没有一位老朋友吗?”他说:“我只做了两任学幕助理,并未进入有司署,所以与官吏们很少打交道。”冥吏说:“这么说你是真不知道了。这些都是所谓的‘四救先生’啊。”
 
  他问:“什么叫‘四救’呢?”冥官说:“幕僚间曾流传着这样一个口诀,说是救生不救死,救官不救民,救大不救小,救旧不救新。
 
  “所谓救生不救死,说的是在办案时,他们认为死了的人反正已经死了,决不能再生;活着的毕竟还活着,如果将活人杀掉为死人偿命,不是等于又杀了一个人吗?所以,宁肯委曲求全,将活着的救下来。至于死者是否含冤抱屈,他们就不管了。
 
  “所谓救官不救民,指的是告状者认为他的下属断案不公,因而越级告到他这里来时,他认为,倘若告状者冤屈得伸,那么下属的命运前途就难以预测了;如果不为告状者伸冤,即便以后案子有变,反坐之罪也不过是充军流放而已。而下属官员断案中是否公正,他们就不管了。所谓救大不救小,是说如果某些案子的罪责应在大官身上,那么权位越高的人受到的惩罚越重,而且牵连必然很多;如果把罪责推在小官身上,相对来说受到的惩罚要轻得多,而且结案也比较容易。然而,小官是否应该受到这种惩罚,他们可就不管了。
 
  “所谓救旧不救新,指的是旧官已离官而去,有些案子未能了结,倘若硬留他结案,恐怕不能如愿以偿;新官刚刚上任,尽管他也想推卸责任,可是强压着他,他也得办。至于新官能否忍受这种无理要求,他就不管了。
 
  “这些人都是以君子之心,行忠厚长者之事。他们既不是偷奸取巧,舞弄权术,也不是胸怀恩怨打击报复。然而,人情世故千姿百态变化万千,原本不能一概而论。他们坚持‘四救’,未免矫枉过正,顾此失彼,本为造福却没想到造了孽,本为消除事端却反而酿成了事端,这也是常有的事。今天被阎王审问的这些人,都是因生前一味坚持‘四救’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他又问:“他们会受到什么报应呢?”冥吏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夙业牵缠,因缘终凑。在未来的一生中,他们还是要遇到一些‘四救’先生,不过,他们自己恐怕要进入‘四不救’的行列之中了。”
 
  这位朋友与冥官正在热烈地谈着,忽然惊醒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了这么个梦,难道是神明借他的嘴告诉人们一些道理吗?
 
  鬼幕僚论官司胜败
 
  曹映华说:有几位书生一同去赴乡试,为躲避夏日的暑热,他们就在夜里赶路。走着走着,走累了,他们来到一座破祠堂前,坐在台阶上稍事休息,有的渐渐睡着了,有的还醒着。
 
  其中一位书生听到祠堂后有人声,他怀疑是看守瓜田枣林的人,又怀疑来了强盗,于是屏住呼吸仔细去听。只听一个人说:“先生从哪儿来?”另一个人说:“刚才,我和邻坟那家伙为地界的事争了起来,告到了土地爷那里,不知结果怎样。先生您干了多年的幕僚,一定精通事故,请您帮我分析分析,这场官司胜负如何?”
 
  前面那人笑道:“您真是个书呆子!讼诉之事,胜负哪有什么规律?当官的若要被告取胜,就责备原告说:‘别人没来告你,你却先告了别人,事儿是你挑起的,你已经侵犯了别人。’若要原告取胜,他们就责备被告说:‘人家告了你,你没敢告人,肯定是你侵犯了别人,自知理亏,所以不敢前来。’
 
  “若使后到这块地界上来的取胜,就斥责先占者说:‘这地界本是人家的,你是乘人不备,公然侵夺而来的。’若让先占者取胜,就斥责后来者说:‘这地界早已划定,你忽然翻悔,明明是你无故生事啊。’
 
  “若让有钱人取胜,就呵斥穷人说:‘你穷而无赖,看见人家怕打官司,就故意告官,然后从中索取好处。’若让穷人取胜,就呵斥有钱人说:‘你为富不仁,兼并土地的行为无休无止。现在又以财势压人,来欺辱孤寡贫贱。’
 
  “若让强者胜,就训斥弱者说:‘抑强而扶弱,确为人之常情,你是想利用人们的这种感情,想利用皮肉所受之苦以耸人听闻,以博得人们的同情。’若让弱者胜,就训斥强者说:‘世上只有以强凌弱之事,没有以弱凌强之举。他要不是真有冤枉,也不敢冒险来摸你这只老虎的屁股。’
 
  “他们还可以使双方都获胜,只消这样说:‘你们来争夺这块地界,既无字据,又无证人,这样纠缠下去,何时能了?不如将这块地平分开来,一人一半。这样,官司平息了,事也就了结了。’他们也可以使双方都失败,只消这样说:‘人间的田地皆在地界,鬼域哪有什么疆域?除你们住的一口棺材外,都归世人所有,跟你们没关系,还是让那些地方闲着吧。’你看,以上种种胜负,哪有什么规律呢?”
 
  另一个人说:“您的话我都明白了,可我的事儿究竟该怎么办呢?”前面那人说:“我举的那十个例子,皆有理可循,又各有解法,而且纷纭反覆,永远不会停止。但城隍与土地不明白其中的隐秘,于是,那些冥吏鬼卒就可以长期使用正反两面之词,勒索钱财了。”这话说完后,就悄无声息了。这可真是精通幕僚行当者的一番高论啊。
 
  调戏狐仙遭惩罚
 
  贾公霖说:有个来往于樊屯做买卖的商人,交了一位狐友。这位狐仙经常邀他到家中做客。狐家的房舍与常人一样,但是每当他从那房子里走出来,再回头看时,就什么都不见了。
 
  一天晚上,他到狐仙家赴宴,狐仙娘子出来作陪,为客人敬酒。只见她生得妍丽无比,十分动人。这位商人被她扰得心神不定,就乘着醉意,戏谑地捏了她手腕一下。
 
  那娘子连忙看看丈夫,狐仙斜睨着商人笑着说:“兄弟是不是想学陈平盗嫂啊?”说话时他并无怒意,戏谑谈笑一如平日。
 
  此后不久,有一天,商人家里的一位长工忽然牵着一头驴把他老婆送来了,说是得到了急信儿,商人得了中风症,因此连夜借了头驴匆忙赶到了这里。商人先是一惊,但转念一想,觉得可能是同伴们开玩笑,给家里送去了谎信儿。
 
  旅店里没有地方容纳家眷,商人就招呼那位长工,想让他把老婆送回去。
 
  可找了半天没见人影儿,那长工已经自己走了。客店距他家不过一天的路程,当时正是上午辰已时,时间还早,于是商人自己牵驴,送老婆回家去。途中,有个青年迎面走来,与他老婆擦肩而过,手碰到了这女人的脚。女人气愤得大骂起来,那青年并不介意,只是嬉笑赔礼,言语中含有轻薄之意。商人大怒,扑上去与青年扭打起来,致使毛驴受惊,驮着那女人跑人歧路。当时,庄稼长得十分茂密,所以转银就不见踪影了。
 
  商人连忙丢开了青年,去追他的老婆。他循着毛驴的蹄子印儿追出一、二里地,只见毛驴已陷在泥潭里,他老婆却不知去向了。他抬头张望,田野中阡陌相连,四周渺无人迹。他骑着驴跑了一宿,直到天亮,仍一无所获。他只好暂且骑着驴回家,对寻找老婆的事,与家人再做商议。
 
  刚走了几里路,忽听路旁有人大叫道:“偷驴贼就在这儿,可找到他了。”原来,商人邻居家的驴昨天晚上被盗了,他们正四处搜捕盗贼呢。众人把商人抓住,捆了起来,狠揍了一顿。幸亏遇到了一位老相识,替他多方辩解,才算了事。
 
  商人懊丧地回到家中,只听纺车玲然有声,他老婆正坐在那里纺线呢。商人问起她昨天的事,她竟全然不知。商人这才明白,那女人、长工及青年是狐仙幻化的,只有那毛驴是真的。狐仙的报复之举也算够恶的了,然而事件的爆发,却是商人自己挑起来的。
 
  狐女不敢接近正人君子
 
  我的门人郝瑷,孟县人,是我已卯年主考山西乡试时取的举人。后来他又中了进士,授进贤县县令。
 
  他生活朴素,衣食极不讲究,将百姓的事当作自己家里的事。仓库的收入与支出,他月月登记造册,决无半点马虎。他还预先存下了被罢官后回家的车马费,放在一个竹筐里,即便有时生活窘迫,他也决不动这笔钱。他的屋子里总是放着收拾好的包裹皮箱,仿佛随时准备出门远行。他时时刻刻都在为罢官回家做准备,人们见他总是如此,也都无可奈何。
 
  后来,他因病请求还乡,囊中空空,一文不名,以教书课徒终了一生。
 
  听说他年轻时,有一次正值春社,他外出游玩。野外人来
 
  人往,热闹非凡。在人群中,他见到一个老太太,带着两位少女从他身边走过,她们虽是村女打扮,却天然丽质,仪态万方。郝瑷与她们一路同行,不用说正视,连斜睨一眼都不曾有过。
 
  忽然,那老太太与两位少女步履如飞,踏着乱石登上绝涧,转眼鹄立于涧顶树下。郝瑷奇怪她们为什么不走常人行走之路,疑心她们有所回避,于是转身注视那边。
 
  那老太太又从容而来,走到他面前说:“每到春日,各种花卉都争芳斗妍,所以我带着儿辈们出来游春,让她们各自寻觅配偶。您是位正人君子,所以她们不敢与您接近。希望您也不要再接近她们,以免刺激她们,使她们局促不安。”
 
  郝瑷这才明白,原来她们都是狐魅。然而,这些花月之妖的行径,正好衬托出郝瑷的美好心灵。
 
  神秘的毛人
 
  古木萨驻地的军士说:一次,他们为追逐一群野鸡进了深山。猛抬头,悬崖之上,好像有人站立在那儿。他们越过山涧,跑上前去仔细一看,只见一个人身穿紫袍,脸部以及手足之上都长着黑毛,毛茸茸地足有一寸多长;还有个女人,长得十分美丽,一身蒙古打扮,但光着脚,没穿靴子。她穿的是一件绿袍子。
 
  二人面对面坐在那里烤肉吃,旁边有四、五个黑毛人儿侍侯着,看上去像是小孩子,身上一丝不挂,见到生人,他们都咧开嘴嘻嘻地笑,听他们说话,既不是蒙语、额鲁特语,也不是回语和藏语,“叽叽喳喳”地如同鸟叫,令人无法辨别在说什么,看他们的表情与行为,不像是妖物,于是,众人远远朝他们跪拜。
 
  忽然,有个东西被抛到了崖下,众人细看,原来是半块烤熟的野骡子腿儿。众人急忙拜谢,那些人摇手示意,众军士把那块肉带回了驻地,足足吃了三、四天。后来,他们又同一些牧马人去寻找毛人的踪迹,结果没有找到。他们遇到的会不会是山神呢?
 
  漫不经心失宝珠
 
  辟尘珠,据说可以避开尘埃,外舅马周篆公曾见过这种东西,看来确有其物,只可惜他没能仔细观察一下,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初,隆福寺大街有个卖珠宝杂货的商贩,他在地上摆了个摊儿,摊儿上放着几个盛杂货的小箱子。尽管有时刮起大风,尘土飞扬,他的摊儿上却不落一丝纤尘。
 
  有人开玩笑,说他口袋里装有辟尘珠。这位商贩是个粗鲁人,只是随便笑了笑,不信有什么辟尘珠。
 
  过了半年,有一天,他忽然跺着脚喊道:“我真可恨啊,怎么糊里糊涂把无价宝给卖了!”原来就在这一天,他的摊儿上忽然落满了灰尘,他这才明白,以前自己真有辟尘珠。
 
  据医书上讲,民间有一种服用“响豆”的治病方法。响豆,就是在夜间能够响的槐树豆。这种槐树豆,一棵槐树上只结一粒,所以很难辩认。若想得到这粒响豆,先要提早用丝罩在槐树上,以防鸟鹊食花。等槐豆成熟后,把它们全部采下来,’分装在许多布袋里,夜里当枕头用,其中肯定有一个袋子爆出响声,于是把这个袋子挑出来,将里面的槐豆再分装于许多小袋子里,用这种方法继续分。分来分去,就剩下了两粒,再分一次,响豆就挑出来了。
 
  这位商贩所卖的珠子,谅也不会太多。如果他能够用挑响豆的方法去粗选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找到那颗辟尘珠,何至于失之交臂、当面错过宝珠呢?他却漫不经心,稀里糊涂,轻易将宝珠丢弃,看来他的福份实在太浅了。
 
  大火不侵至孝家
 
  乾隆甲辰年,济南多次发生火灾。
 
  有一年的四月末,南门内西横街又着了火,火势从东向西而来,加上街巷狭窄,风势很猛,不一会儿,路两旁的房屋都窜起了火苗儿。
 
  有个姓张的人,他家的三间草屋座落在路北。在火还未烧到时,他本可以带着妻子儿女逃出来;但是,因为家中停放着老母的灵柩,他一直计划着如何将灵柩移到安全地带。大火转眼逼了过来,夫妇二人带着四个子女抱着棺材痛哭,誓死为老人殉葬。
 
  当时,抚标参将正在指挥军士们救火,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他命令几个标军登上后巷房顶寻声到了张家屋顶,放下一条绳子想把一家人救出去。张某夫妇却一齐喊道:“老母灵柩在此,怎能丢下不管?”他们的子女也大喊道:“我们的父母为母亲殉葬,我们也要为父母殉葬!”结果,他们都不肯爬上屋顶。
 
  不一会儿,大火扑了过来,标军们只好跳到邻近的屋顶上去,因为逃得及时,才幸免一死。
 
  众人以为张某一家已被烧成灰烬,都遥望着他家的方向不住地叹息。火灭之后,众人四处巡视,只见其他房屋都被烧毁,只有张某的三间草房岿然独存。
 
  原来,大火将要烧到张某家时,忽然风向变了,火势转向北边,绕开张家的后屋,烧毁了邻家的一个仓库,又转到西边去了。如果不是鬼神在保护,怎么能出现这种情况!
 
  癸丑年七月,德州书院山长张庆源先生记录了此事并寄给了我。这件事与《滦阳消夏录》所载的某寡妇的故事相似。可是,张某夫妇及其子女能齐心同愿,誓为老人殉葬,相比之下,怕是更为难得了。俗话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何况六人同心呢!《淮南子》所载的一则故事里说,有位民女挥臂一呼,能使雷霆下击。何况张家六口皆纯孝之人呢!精诚之至,可哀感三灵,虽是死生有命,鬼神亦不能不为之挽回。人定胜天,这也算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吧。这事虽属异闻,但说它符合常理也是可以的。
 
  我与张庆源先生并不相识,而张先生将此事最好辗转寄我,务必使它得以流传,他的志趣也就可想而知了。因此,我标点了原文,将它录人此编。
 
  王飞腿不敌小狐妖
 
  交河县泊镇有个王谋,精通技击,人们称“王飞腿儿”的人就是他。
 
  一天夜里,他偶然途经一处坟地,见有十几个小孩儿在前面玩耍,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些小孩儿大的都在四、五岁左右。王某大声呵斥,命他们让开路,这帮小孩儿根本不理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王某一怒之下,拉过来其中一个,掮了他一巴掌。这一下炸了窝,招得这帮孩子一块儿大骂。王某愈发恼怒,抬脚就踹。孩子们一拥而上,拣起砖头瓦块猛击王某的腿骨。王某扑上前去,孩子们却像猴子一样敏捷地闪开了。
 
  王某前后左右追了半天,居然一个孩子也没有抓到。他周旋了一阵子,终于被孩子们打翻在地,头破血流,眼睛也受了伤。他几次爬起来,又几次倒了下去,一直折腾到半夜,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第二天,家里人把他找了回去,只见他满身是伤,两腿都肿成了青紫色,一直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原来,那帮孩子都是狐魅变的。
 
  以王某的勇力,平时对付几十个壮汉,尚能挥洒自如;如今,遇上了一帮小妖魅,却一败涂地。《淮南子》引用帝尧的话说:“做人要战战兢兢,时刻谨慎,人们不会被大山绊倒,却往往栽倒在小土坡前。”《左传》中说:“蜂虿虽小,却不能小看它的毒性。”这些话十分可信。
 
  为报复狐魅假传凶讯
 
  郭彤纶说:阜城县有个人离家外出,几年中毫无音讯。一天夜里,这人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对家里人说:“我当年离开家后,一直流落他乡,无以谋生,结果误入了强盗团伙,随他们干了不少劫掠烧杀的勾当。如今事儿发了,我幸亏跑得快,才免于被捕;但是,我听说被抓的同伙已经供出了我的姓名住址,估计官府已传令捉拿家眷了。你们要早做打算,免得一同被处死。”说完后他洒泪而去,再没说一句话。
 
  全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坏了,他们急忙收拾行囊,乘着夜色,四散而逃。他家的宅院也渐渐变成了一片废墟。街坊邻居都不明白他家出了什么事儿。
 
  过了几年,这人回到了家乡,四处打听父母妻儿的去向。邻居把实情告诉了他,他也是莫名其妙。又过了一段时间,稍稍有了点儿消息,他听说妻子在郭彤纶家作女佣,于是登门寻访,这才从妻子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然而,他在外面根本没当过什么强盗,也从没有在夜里回过家,更没有被官府缉捕过。后来,他想起在八沟种地时,曾在附近山坡处盖了几间房。山坡后面常有狐狸出没,它们总出来偷东西,加上整夜嗥叫,搅得人不得安宁。于是,这人召呼伙伴捣毁了狐狸窝,加之以烟熏,终于把它们都撵跑了。他怀疑,这次家中的变故,说不定是狐魅搞的报复。
 
  深谋远虑的先祖
 
  武强县有个大户,一天夜里遭到了强盗劫掠,全家上下群起捉拿,强盗见势不妙,急忙逃走了,众人又同心合力,穷追不舍。
 
  强盗们跑进了大户家的祖宗坟地。坟地里松柏林立,黑暗幽深,众人不敢入内,强盗也不敢出来。
 
  正在相持之际,林内突然旋风四起,沙石乱飞,众人被眯得不能睁眼,强盗们乘此机会突围逃脱了。家人们感到十分诧异,不明白先人之灵为什么反要帮助强盗呢?
 
  第二天夜里,这家的主人梦见先祖对他说:“强盗劫掠财物,不能不抓,由官府出面缉捕,从而使强盗伏法,强盗不会怨恨事主。如今强盗虽然作了案却并未得手,可以不必追赶;倘若追上了,强盗必然返身搏杀,伤人害命,那就得不偿失了。即使众人合力足以杀死强盗,强盗死了也得报官,如果官府不予谅解,判你个擅杀之罪,吃的亏不就更大了吗?况且我们的人属于乌合之众,而强盗都已结成死党,个个心黑手狠,得罪了他们,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天天算计怎么报复我们,而我们则防不胜防。一旦与他们结下冤仇,将后患无穷。这事儿能不慎重考虑吗?刚才的旋风是我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开这个疙瘩,你又何必多虑呢!”
 
  主人醒后,喟然叹道:“我这才知道,老成持重深谋远虑的处世之道要比少年任性逞强好胜的处世之道强得多啊。”
 
  不为利诱所动的平姐
 
  沧州城守尉永宁先生与我舅舅张梦征先生是好朋友。
 
  我小时候,曾在外婆家听永宁先生给舅舅讲过这么一件事:“某前锋军士有个女儿名叫平姐,年龄十八、九岁,尚未配人。”
 
  “有一天,她到街上买脂粉,有个青年上前来调戏她,平姐大怒,把青年骂了一通,然后跑回了家。平姐的父母得知此事,急忙跑到外面,追寻那个青年,可街上根本没有这个人,街坊邻居也都说没见过那么个青年。
 
  “到了晚上,平姐关好房门,脱衣就寝,忽然那个青年出现在灯下。平姐估计他是妖魅,既没有高声叫喊,也没有问他话,只是用手攥着一把锋利的剪刀,装作睡着了,看他要干什么。青年不敢靠前,只是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百般劝说,引诱她上钩。平姐不理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青年忽然隐去了,不一会儿,又回到了床边,手里捧着一些珠宝首饰,看上去足有几十件,大的能值千把两银子。青年把这些东西摆到床边的小桌上,然后观察平姐的动静。平姐还像刚才一样,仿佛无所见闻。过了一会儿,青年又隐去了,那些东西却并未收走。
 
  “天快亮时,青年忽然又回来了,对平姐说:‘我盯了你一宿,你一样东西都不动,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人不为利益所动,你的意志就无法动摇,虽然鬼神也无济于事,何况我呢?我是误解了你私下祷告的那一番话,以为你假托可怜父母,实为自己打算,所以我才干了这番蠢事,请你千万别见怪。’说完这话,他收起了珠宝首饰径自去了。
 
  “原来,平姐家境一向贫寒,母亲年迈,而且疾病缠身,父亲的收入不足以养活全家,所以,她曾私下到神佛面前祷告,希望早日找个好丈夫以赡养父母,没想到这番话被妖魅偷听去了。”
 
  然而,一语道出,一念萌生,暗中皆有鬼神监察。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是处于耳目的监督之下,难道可以随心便欲地说东道西吗?
 
  黄泉之下有人哭
 
  瑶泾地方有个赌徒,后来,家里穷得连口饭锅都没有了。寒夜之中,夫妻二人相对哭泣,追悔莫及。
 
  赌徒说:“现在,如果能有三、五千个钱,我一定挑个担儿,早晚出去做点小买卖,来养活这个家,至死也不会再进赌场了。可是,从哪儿才能弄到这笔钱呢?”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敲着窗户说:“你果真能悔悟,这点儿钱算得了什么?即使再多点也不难弄到,只怕你得到了钱又要故伎重演了。”
 
  夫妇二人以为是同院住家的长辈可怜他们穷,打算给予帮助,就哭着发誓,保证永不再赌,话说得十分坚决。随后,他们打开屋门,走到院子里,只见月亮照如白昼,四处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夫妻俩心中茫然,不知倒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夜里,又听到那人敲着窗户说:“钱已经都回来了,自己拿吧。”夫妻二人急忙起身,端着油灯四处查看,只见屋内一角堆放着成串的铜钱,足有几千之数。他们数了数,与多年来在赌场上输掉的钱数儿大致相同。
 
  夫妻二人大喜,又怕是在做梦,于是掐了掐手腕,都感觉到疼,这才相信眼前的事儿是真的。他们认为,定是鬼神在暗中帮忙。
 
  天亮之后,就出门去买些供品,准备祭祀鬼神。去集市的途中,这位赌徒遇见了当年的赌友儿,那人问他:“你是赌技有了长进呢?还是时来运转了呢?怎么几年输的钱,昨儿个一天就都赢回去了?”赌徒被问得莫明其妙,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随便应了几声。
 
  回到家中,刚刚摆好供品,准备祭祀,就听到房檐上有人说:“你可别盲目乱拜呀,以免招来那鬼。昨天替你上赌场赚回钱的是我,我就住在你父亲的坟旁。只因你终日游荡,不务正业,惹得你父亲悲愤交集,日夜啼哭。我不忍心他如此伤心,所以变作你的模样去赌场上取回了钱。事办完后,你父亲说:这种事儿只能干一次,不能再来二回了。”话说完后,房檐上就寂静无声了。
 
  这位赌徒从此改邪归正,温饱以终。唉!那些不肖的子孙们,只知道自己为所欲为,却想不到在黄泉之下,还有夜夜为他们啼哭的人哪!
 
  艾子诚二十年寻父记
 
  宝坻县的王泗和,是我的亲戚。他给我看过一篇题为《书艾孝子事》的故事,故事是这样的:“艾子诚,宁河艾邻村人。其父艾文仲,以做木匠活儿养家自给。
 
  有一次,艾文仲偶然与人发生了争执,失手将那人打翻在地。他以为那人被自己打死了,于是畏罪潜逃,连他妻子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不久,有了一些传闻,说他好像逃出了海关。
 
  当时,他妻子正在怀孕,过了两个月,才生下了艾子诚。所以,艾文仲不知道已经有了个儿子,艾子诚一直由母亲抚养,也不知道还有个父亲。
 
  过了几年,艾子诚懂事了,就向母亲询问父亲的去向,母亲哭着叙述了丈夫出逃的缘故。
 
  从那以后,艾子诚终日茫茫然若有所失,总是絮絮叨叨地打听父亲的年龄相貌,以及先辈人的名姓和亲戚们的姓氏籍贯。人们弄不清他是什么意图,姑且告诉了他。
 
  艾子诚长大以后,有人开始为他提亲,艾子诚正言推辞道:“哪有父亲漂流在外,儿子却成家立业、苟且偷安的道理呢?”这时,人们才明白他已立志寻父,只是因为有寡母在堂,不便远离而已。然而,艾文仲久无音讯,艾子诚又从小没离开过家乡,天地茫茫,到哪里去寻找父亲的踪迹?这样一想,人们又怀疑他是否真能外出寻父了。
 
  艾子诚一直没有提及此事,只是尽心服侍母亲。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老母终于因病而死。艾子诚为母亲办完了丧事儿,就开始置办行装、准备干粮,打算即日起程,奔赴辽东去寻找父亲。
 
  有人用“道路坎坷、前途未卜、生死难于预料”的话来劝阻他。他含着泪说:“如果我找到了父亲,他若活着,就一同返回家乡,若已死去,我就把他的尸骨背回来。倘若没有找到父亲,我宁肯老死途中,决不活着回家。”众人听罢;为他的一片诚心所感动,只得同他挥泪告别。
 
  艾子诚出关以后,暗想父亲是逃避罪责、亡命于外的,必然藏匿于穷山僻壤,所以,凡是深山谷、险恶幽静的去处,他都一一搜寻。时间一长,他的盘缠用尽了,只好靠行乞度日。
 
  这样过了二十年,艾子诚虽说没有找到父亲,可他的意志却丝毫没有动摇。
 
  有一天,他走到了马家城山中,遇到一位老人。老人可怜他穷困饥饿,上前与他搭话,问明缘故后,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老人把他请到家中,设酒饭款待。正在这时,有个木匠携带着工具走了进来。艾子诚心中忽然一动,仔细观察那人的相貌,竟与母亲所描绘的父亲的模样相似。于是,他拉住那人的衣襟,哭诉起父亲的出逃日期,讲述了自己的家世及亲朋好友的往事,希冀木匠就是自己的父亲。
 
  那木匠先是一惊,继而露出了悲凄的神情,他想认下儿子,可又有些疑惑,因为出逃时,孩子还没有出生。
 
  艾子诚看出了父亲的疑虑,就详细陈述了几十年来的全部经历。父子终于团聚,不由得抱头痛哭。原来,艾文仲当年离家之后,辗转逃到此地,至今已四十余年;为躲避追捕,他又化名王友义。所以艾子诚多年寻访,渺无其迹,直到今日才于偶然中相遇。那位老人感念艾子诚的一片孝心,极力为他们安全返回故乡出谋划策。艾文仲流落此地已久,负债很多,一时难以离去。艾子诚匆忙返乡,变卖了部份家产,又向亲友们借了些钱,凑足了一百两银子,立即赶回了马家城,最终将父亲迎归故里。
 
  七年后,艾文仲寿终正寝。艾子诚寻回老父之后才娶了妻子。如今,他已有四子,他们个个勤劳俭朴,日子过得很不错。
 
  当年,文安人王原曾寻亲于万里之外,至今后代兴盛,堪称望族。艾子诚的经历与他相似,难道老天也要使他的家族兴旺吗?
 
  艾子诚租种着我家的田地,他的住处离我的别墅只有二里路。我器重他的为人,就详细询问了他的经历,写在这里,使那些学士、大夫之流的人物,知道村野之中也有这样品德高尚的大孝之人。癸丑年重阳节后二日。
 
  艾子诚多年寻父不得,却于偶然中相遇,这与宋供朱寿昌寻母的故事相同,好像都有神明相助,非人力所能达到。然而,他们都算是精诚之至,所以感动了鬼神。即便说是人力所为,我看亦无不可。
 
  同人抢饭吃的冥吏
 
  前辈赵鹿泉说:孙虚船先生尚未及第时,在某家设馆教书,正赶上主人的母亲病危。
 
  这一天,馆童给孙先生端来晚饭,因暂时有事不能吃,孙先生命他把饭先放在邻屋的茶几上。
 
  忽然间,孙先生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人钻进了邻屋,正惊讶时,一个穿黑衣的矮个子也贼头贼脑地跟了进去。他急忙来到邻屋,只见那二人相对而坐,正在大吃大喝。孙先生突然一声怒斥,那二人吃了一惊。白衣人腿快,抢先逃走了。黑衣人被孙先生挡住了去路,一时走不掉,就躲到了墙角。孙先生找了个凳子,坐守在门外,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儿,主人突然踉跄跄地闯到这里,对孙先生说:“刚才,我那病中的母亲忽然用鬼的、腔调讲话,说有两位冥吏奉命来拘捕她,有一位被先生扣下了,无法履行公务。我恐怕误了期限,使亡母犯下大罪。但又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所以赶忙到这儿来看看。”
 
  孙先生听完这话,只得躲开了门口,挪到别处坐。他仿佛看到那个黑衣矮人狼狈而去。不一会儿,内宅里作出了哭声。
 
  孙先生是一位诚实正直的人,一生没说过假话,所以这件事是可信的。只是阴间的法律极严,神明的消息极灵,而摄人魂魄的阴间吏卒尚不免抢吃病人家的酒饭,人间的吏卒,恐怕就更需要严查了。
 
  狐精假扮画中人
 
  我的门人、刑部郎中伊秉绶说:有位读书人进京应试,住进了西河沿的一家旅馆。他住的那个房间墙壁上挂着一轴仕女图,只见她风姿潇洒,姿色艳丽,栩栩如生。
 
  每当独坐时,这位书生都会凝视画面,陷入沉思,客人来了他都不觉得。
 
  一天晚上,那位画中女人翩然而下,宛如一位绝代佳人。书生虽然明知她是鬼魅,因想念已久,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于是便与她谈笑亲热起来。
 
  科考已毕,书生名落孙山,他便买下了那幅画,带着它南下回乡了。
 
  回到家中,他把那幅画挂到了书房里。然面,尽管象赵颜呼唤真真一样,每日呼唤那位画中女子,却始终不见动静。
 
  直到三、四个月后,那位画中女子才又翩然而下。书生不停地与她谈往事,叙旧情,她却不怎么答话。书生来不及追问原因,又重新与她亲热起来。
 
  从此,二人亲狎无度,书生渐渐身染重病。书生的父亲连忙请来茅山道士劾治妖魅。道士反复观察了壁上的画幅,说:“画中女子并无妖气,作祟的不是她。”于是,道士登坛作法。第二天,人们发现有一只狐狸死在了坛下。
 
  因为书生先存有邪念,以邪召邪,致使狐魅乘隙而人。他在京城见的那个女人,恐怕是另外一只狐狸幻化的。
 
  非贞非淫的婢女柳青
 
  判断人间的是非,不过是根据礼法和律条罢了。然而,有的事虽然于礼法不合,按律条应必须禁止。但仍有一意孤行的人。
 
  我有个亲戚,他家有个婢女名叫柳青。柳青七、八岁时,主人就把她配给了小奴益寿为妻。到了十六、七岁,临近合婚的日子了,益寿忽然因为赌博输了钱负债而逃了,而且一去不回,渺无音信。
 
  主人又要柳青配给其他奴仆,柳青誓死不从。因她生得颇有姿色,主人又乘机调戏,并许愿立她为侧室,她仍然誓死不从。
 
  主人派了个老婆子对她劝说道:“你既然不愿有负于益寿,就暂且依从了主人,主人一定会千方百计寻找益寿,等他回来后,仍可以做你的丈夫。你若是不从,主人就会把你卖到远方去,你就再也见不到益寿了。”
 
  柳青哭了好几天,只得听从了主人的安排,不过,她心中总想着益寿,不停地催促主人去寻找他。
 
  过了三、四年,益寿自己回来了。主人如约为他们合了婚,合婚之后,柳青仍旧当她的婢女,与主人却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主人稍有亲近,她就连忙避开。主人用鞭打来惩治她,送钱财买通益寿,命益寿去威胁她,她都不肯屈服。主人无可奈何,只得好离好散地把他们遣送出门。
 
  临走时,柳青把一个小箱子放到了夫人面前,然后磕头辞去。
 
  夫人打开了小箱子一看,里面盛的都是主人几年中私赠她的礼物,分毫不缺。
 
  后来,益寿做了小商贩,柳青替人缝补衣裳,尽管夫妻二人生活拮据,勉强能够养活自己,但她始终不悔。
 
  乙酉年,我在家闲居,益寿还挑着几件铜器磁器到我家来贩卖,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我问他柳青的近况,他回说早已死了。
 
  真希奇呀!这位婢女非贞非淫,亦贞亦淫,将她摆在何种位置,我实在无法确定。还是记录在这里,让那些正人君子们去裁决吧。
 
  骂人不白骂
 
  吴茂邻,是先父姚安公的门客。有一次,他看见两个小孩儿对骂起来,就劝开他们,并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交河县有个人走路,途中遇到一位老者。因为道路泥泞,那老者突然脚下一滑,差点儿把这人撞了个跟斗。
 
  这人一向专横强暴,破口大骂老者的亲娘。老者心中恼怒,正想与他争执,忽又低头沉思了一下,转而作揖道歉,并叩问了这人的姓名住址,然后沿岔路走了。
 
  这人回到家中,只见他母亲大白天关着房门。他大声呼叫,里面没人答应,却传出了一种异常的喘息声。他疑心其中别有缘故,就捅破窗纸往里面看。只见她母亲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如同喝醉了一样,旁边有个男人正在任意侮辱她。
 
  他定睛一看,原来那个男人正是自己途中遇到的老者。他气得“嗷嗷”乱叫,猛砸门窗,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抓住老者。可是,门窗十分坚固,一时弄不开。他急忙回身取来火枪,伸进窗棱。随着一声枪响,老者“嗷”地一声仆倒于地,变成了一只老狐狸。
 
  街坊四邻闻声而至,见此情景,惊讶之余都感到好笑。这人开口骂娘,只不过说了一句空洞的骂人话,却导致被骂的狐狸采取了实际手段来报复他,这足以使好骂人的人引以为戒。但是,这只狐狸图一时痛快,泄一时私愤,最后搭上了性命,也足以使那些遇事横眉立目,有怨必报的人引以为戒啊。
 
  巧妙的连发火枪
 
  戴遂堂先生名亨,与先父姚安公同为癸已年举人。他曾任齐河县令,罢官后曾在我家教馆。
 
  戴先生说:其父本为浙江人,为人心思巧密,好与洋人争论是非。在钦天监,与钦天监正西洋人南怀仁发生了争执,为此遭贬,迁居铁岭。于是戴先生便成了铁岭人。
 
  戴先生说:他小时候曾看见父亲造了一支火枪,形状像个琵琶。火药和铅丸都贮藏在枪脊里,由一个机轮控制开闭。这
 
  只枪有两个扳机,它们相互衔接如同一公一母。扣动第一扳机,火药铅丸会自动落人枪膛,第二个扳机紧跟着启动,使火药爆发冲击铅弹射出枪膛。
 
  这支火枪可以连续发射二十八次,火药铅丸才会用尽,然后重新贮备,才能继续使用。
 
  戴先生的父亲原打算把这支枪送到军营去,当晚却梦见一个人对他说:“上帝一向爱护生灵,你若非要使这种武器流传于人间,恐怕你就要绝后喽!”他的父亲很是惧怕,终于没敢把这支枪献出去。
 
  戴先生讲这件事时,他的侄儿秉瑛在坐。他对秉英说:“这支枪还在你家吧?可以拿来让大家看一看。”
 
  他这位在乾隆乙丑年中了进士、官居甘肃高台县令的侄儿说:“我在户部学习时,这支枪被五弟的儿子偷去卖了,如今已无从追查了。”这支枪真的已经丢失,还是秉瑛因为爱惜它不愿拿出来给人看,这不得而知,不过它确为世间珍奇之物了。
 
  借着这个话题,在坐的诚谋英勇公也讲了这样一件事:在征讨乌什部落时,文成公与勇毅公驻扎的军营形成犄角之势,距敌将约有一里多地。每当两营官兵相互往来时,总有一些铅弹落于马前马后,幸运的是并没有人被击中。
 
  将士们认为,一船火枪的射程不过三十几步,若是敌人从对面阵地上射击,肯定不会打到这里,所以他们怀疑附近的沟坎之中有敌人的伏兵,于是派人四处搜查,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大家都莫名其妙。
 
  打败敌军之后,经过审讯,他们才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乌什有两件国宝,即两支非同一般的火枪,它们的射程都在一里以上。经过搜查,他们得到了那两支神枪,通过试验,证实俘虏的话果然不差。这两支枪,文成公与勇毅公各分了一支。
 
  后来,勇毅公在征讨缅甸时,死于阵中,他得的那支枪也就不知去向了。文成公所得的那支,至今还在家中收藏。但人们始终不知道这两支枪是怎样制造的。
 
  颜良不容关云长
 
  前辈赵鹿泉先生说:吕城,是三国时期东吴吕蒙修建的,吕城之外的运河两岸,各有一座土神庙,一座庙供奉的是唐代汾阳王郭子仪,这已令人不能理解,另一座庙供奉的是袁绍的部将颜良,就更使人不明白是何道理了。
 
  当地人常到这两座庙中祈祷,据说很是灵验。可是,在方圆十五里以内,不能建造关帝庙,否则就会有祸事降临。
 
  有位县令不信这一套。一次,正值颜良庙办庙会,他亲临庙会看戏,故意命戏子们演出与关云长有关的《三国志)杂剧。
 
  戏还没演完,忽然狂风骤起,戏台的棚顶被卷上了天空,紧接着又被抛了下来,有的戏子被砸死;随后,方圆十五里以内瘟疫大作,人畜死亡无数,这位县令也得了一场大病,差点送了命。
 
  我说,两军对抗,各为其主,此胜彼负,不可并存。战场上杀人都是为公,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私人恩怒。其间应运用智勇谋略,倘若意外失败,那也是天命,不能怨天尤人,倘若自己无能,败于强者,责任在己,就更不能埋怨他人了。所以,颜良被关羽诛杀,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唐代张睢阳兵败被杀,声称死后要化作厉鬼,继续杀敌。他胸怀江山社稷,夺取一郡是为了国家,并非为个人私利。倘若功成事定之后,死于战场上的人都把这当作私仇,那自古以来的名将,都难免为鬼魂所害。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况且颜良被杀之事,已过去两千年了,一直未见反响,为什么忽然在今日显灵?何以在今日大施报复?按常理推论,这种事也不该发生。恐怕是庙祝巫师造谣惑众,以谋取私利。而那些山妖水怪,则是借百姓们听信谣言的机会,托颜良之名而兴风作浪。
 
  刘敬叔所作的《异苑》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丹阳县有座袁双庙,供奉的是东晋武将袁真的第四子袁双。袁真为桓温所杀,死后尸首不见了。太元年间,袁真在丹阳显形,要求为他建庙。
 
  “庙还没有建成,就闹起了虎灾。被老虎伤害的人家,常梦见袁双出现,急迫地催促建庙进度。百姓们为了尽快将庙建好,投入了更多的人力和财力。
 
  “后来,每到二月份的最后一天,人们就敲打、舞蹈着到袁双庙中求雨,每到这天还真地总是下起雨来。到了元嘉五年,百姓们到庙中祭祀完毕,有个叫邱都的村民在庙后见到了一个怪物,它长着人的面孔,却是鳄鱼的身子,头戴葛巾,七窍端正却都散发出酒气。不知道它是袁双的神灵,还是被其他怪物附体了。”
 
  我认为,这怪物一出现,就带来了风雨,怕是水怪无疑了。然而,这种现象古已有之,所以算不上是新鲜事了。
 
  二狐相争俱被人伤
 
  我的舅舅张梦征先生说:沧州吴家庄东侧有一座小庙,因为多年无僧人居住,所以变成了往来客人的栖息之地。
 
  有位短工常到庙中休息,每次来到庙前,总有个人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坐在一起闲聊,二人颇为投缘。后来,他们又常去集市沽酒对酌,感情益发融洽。
 
  有一次,短工偶然问起那人的籍贯和住址,那人致歉道:“我与您已经是老朋友了,不敢再欺骗您,说实话,我是住在这座庙中的一只老狐。”短工并不害怕,仍像过去一样与他来往。
 
  一天,两人又碰面了,老狐把一支火枪递到了短工手里,说:“我想求您办一件事。我曾与一个女人私通,后来,我弟弟也粘上了她,这不是欺兄盗嫂吗?我屡次警告,他只是不听,若要打一架,凭我的力量又敌不过他。这口气我实在憋不下去了,今天晚上我要在岔路口等着他,同他一决生死。听说您善使火枪,等我俩争斗起来以后,请您开抢将他击毙。事成之后,我将感激不尽。今晚月光很亮,请您千万看准了再下手。”短工满口答应。
 
  到了晚上,他提前埋伏在草丛里,琢磨着这件事:“老狐的弟弟做事无礼,确实该死。可老狐勾引的原是外人的媳妇,并不是他弟弟的嫂子。骨肉之间,这种事本应妥善处理,现在却非要将兄弟置于死地,岂不是太残忍了吗?他对待兄弟尚且如此,对待外人如何则可想而知了。我与他过从甚密,倘若有一天得罪了他,恐怕也就甭想活了。”
 
  于是,他乘两位狐狸纠缠在一起时,开枪把他们全打死了。
 
  《棠棣》一诗中说:“兄弟在家里互相争斗,遇到他人欺侮,就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家庭内部闹矛盾,没有不落个两败俱伤的。舅舅曾亲眼看见这位短工背着两只死狐狸回家,所以总是用这件事来教育子侄后辈。
 
  为儿子改嫁的寡妇
 
  我家的厨娘杨老婆子说:他家乡的某甲临死时,曾嘱咐他女人说:“我这辈子没留下什么钱,死后你们母子一定要忍饥挨饿。我家四世单传,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年幼的儿子。今天,咱俩定个约: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愿意抚养我儿子的,你就可以嫁给他,也不必管丧期过没过,一旦粮食吃光,你随时都可以嫁过去。”嘱咐完了,某甲闭上眼再也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呻吟,过了半日,他终于死了。
 
  有位某乙听说某甲的女人颇有姿色,就请媒婆去她家提亲。某甲的女人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因为家里还有吃的,不忍心立刻就走。
 
  过了几个月,家里揭不开锅,她才与某乙成了亲。合婚之夜,二人上床熄灯,正要休息,忽听窗外发出了叹息声。女人听出了那是某甲的声音,知道前夫的鬼魂到了,隔着窗子正在外面哭泣,就对他说:“您不是已经留下话让我改嫁了吗?又不是我私自嫁人。今天晚上,我与新夫同床共枕,不过是势所必然,您为什么还要来作祟呢?”
 
  某甲的鬼魂呜呜咽咽的说:“我是来看儿子的,并不是来作祟。刚才,因为见你哭着卸了妆,我心中好生凄惨。我思忖着,不是因为穷,怎么会让你落到这般田地,想着想着,不由得叹息起来。”
 
  某乙知道鬼魂在讲话,吓得不得了,急忙披衣起床,对着窗外说:“从今以后,我如果不把你的儿子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让我有倒霉的那一天。”这话说完,窗外便寂然无声了。
 
  后来,某乙因沉缅于妻子的美色,几乎足不出户。那女人却总是怅然若失,某乙加倍疼爱她的儿子,以此来取悦她,这才使她勉强有了笑容。
 
  过了七、八年,某乙因病而死,他没有留下孩子,也没有其他亲属。那女人依赖某乙留下的遗产,专门请来老师,对儿子严格施教,使他得以进入府学继续深造。后来,她又为儿子取了媳妇,并得了两个孙子。
 
  在她四十多岁时,忽然有一次梦见前夫某甲对她说:“你初嫁某乙时,我就随你进了他家,多少年来一直未离此地。因为我儿子事事如愿,所以尽管你终日与某乙亲昵狎亵,我对你也并不怨恨。况且你虽另有新夫,对我仍念念不忘,常于灯前月下,独自落泪。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了。因此,我始终不露面,不出声,免得吓着你们母子。如今,某乙已经转轮托生,你的寿数也到了尽头,你与我余情未断,该随我而去了。”
 
  几天后,那女人果然有了点儿小病,她把梦中的情形告诉了儿子。从那以后,她不肯服药,又过了些天,她终于离开了人世。她儿子备下棺木,将她与某甲合葬在一处,遂了他们的心愿。
 
  程颐先生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确为千古纯正之理,然而,这是针对这人自身而言。那女人甘于自己受辱,以延续前夫的后代,这是为全其大义,所以自然应该另眼看待了。
 
  杨老婆子能够说出那女人的姓名与籍贯,但我认为,她虽与前夫感情真挚,最终魂魄相随,但必竟是“碎壁归赵”,不能算作很完美,所以就隐去不写了。
 
  我怜悯她不幸的遭遇,悲叹她坚韧不拔的意志,然而这些想法都是正人君子们所忌讳的。
 
  还有,我的家乡有位女子,丈夫死后她又嫁给了他的三表弟。两家原本相距不远,一家的牛叫起来,另一家都能听到。
 
  这位女子再嫁之后,仍以亲戚的礼节探望原来的婆婆,每隔三、五天必要回来一趟,回来时总是带着一些生活用品,并留下赡养老人的费用。这位婆婆靠着儿媳的资助得以生存下来。老人死后,这位女子又出钱为她安葬,还派人年年为她祭扫坟墓。
 
  再有,京城有位女子,年轻守寡,尽管她颇有姿色,但对于针线烹饪却一窍不通。于是她与公婆议定,假称是公婆的女儿,然后卖给一个官宦人家作妾,以此来赡养公婆,并为他们养老送终。
 
  这几位女子都可以说是失节之妇,本不足以称道;然而,她们不忘前夫,竭尽全力报答前夫的往日之恩,从这一点上讲,也足以激励微薄的世俗之情。
 
  君子应与人为善,因此,不应该埋没她们的哪怕是一点点长处。道学家持论务严,致使偶然失足者无法自赎其过,反而甘心于自暴自弃,这不是教人弥补过失、改过自新的途径。
 
  风雅的幽魂
 
  慧灯和尚说:有位进京赶考的举子在丰宜门外的小庙里租了间房子,准备读书过夏。这是环境清幽,地方偏僻。
 
  一天晚上,他正在灯下研究、抄写一部秘本书籍,忽听窗外“窸窸窣窣”地仿佛有人走路,就大声地询问:“谁呀?”窗外应声说:“我是个幽魂,滞留此地已多年了,听不到读书声,恐怕也有百年之久了。连日来,听您诵读经书,触动了我昔日的情怀,我想与您促膝一谈,以清除心中的郁结。你我之间情趣相投,请不必惊惧。”话音刚落,有一个揭帘而人,只见他举止温雅,颇有读书人的风度。
 
  这位举子惶恐不安,连忙呼唤庙里的和尚。和尚来后,那鬼并不畏惧。随手指着一把椅子对和尚说:“大师请坐,我早就认识你了。我知道你一向朴实厚道,没有山林市井的那种俗气,所以愿意同你一块儿谈谈。”和尚与举子恭敬不安地站在那里,竟无言以对。
 
  那鬼拿起举子所抄录的书,只看了几行,就骤然抛到了地上,眨眼间踪迹全无了。
 
  蛇与牧童的恩怨
 
  杨雨亭说:在山东来州的深山里,有个牧童放羊,每天总要丢失一两只。为此,主人时常打骂他。
 
  有一次,牧童在放羊时留心观查,发现有两条大蛇从山缝里钻了出来,各吸去了一只羊,然后吞到肚里。这两条蛇的身子像水瓮一样粗,他不敢去碰它们。
 
  牧童对这两条蛇恨得要命,就回家与父亲商量,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把犁刀设置在山缝外面,蛇经过这里时就会被刀尖刺伤。时隔不久,果然有一条蛇被剖腹开膛,死在了山缝外面。
 
  牧童害怕死蛇的伴侣施以报复,不敢再到那里放羊。其间他不时地去窥测另一条蛇的动静,总是不见它的形迹,就认为它已迁到别处去了。
 
  半年后,牧童因贪恋老地方水草胜于别处,就又赶着羊群,回到那里放牧。没过三天,牧童就被蛇吃掉了。原来,那条蛇潜藏起来,不露形迹,就是为了引诱牧童再来此地。
 
  牧童的父亲也大有心计,他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并不去搜捕那条蛇,暗中却请求军营的士卒将一门炮藏在草丛深处。然后,他不时地偷偷去那里观察,寻找那条蛇的踪迹。
 
  两个月后,他见到山岩上有蛇蜿蜒爬行的痕迹,就于夜间带着取火之物埋伏在岩边。那蛇果然爬下岩石,去涧边饮水,爬动时发出了“簌簌”的声音。只听一声炮响,那条蛇被炸成了肉酱。
 
  回家之后,牧童的父亲忽然发起狂来,自己抽着嘴巴说:“你设计杀了我丈夫,我变着法儿吃了你儿子,两边可以说不赔不赚。我已经躲藏起来,尽量不露面儿,你又千方百计地杀了我。我死得太冤枉了。今天决不放过你。”
 
  过了几天,牧童的父亲果然死去了。俗话说:“搏斗不止,必然同时摔倒;竟赌饮酒,必然一同烂醉。”这话虽然粗浅,但寓意却是很深的呀。
 
  险要的黑水洋
 
  盂鹭洲记叙自己巡视台湾的往事时说:“乾隆丁酉年,我偶然与朋友们一同扶乩,乩仙赠了我一首诗,那诗写道:‘乘槎万里渡沧溟,风雨鱼龙会百灵。海气粘天迷岛屿,潮声簸地走雷霆。鲸波不阻三神岛,鲛室争看二使星。记取白云飘渺处,有人同望蜀山青。’
 
  “当时,听说朝廷正准备派人去台湾巡视,从乩诗的寓意上看,我估计自己将会被差遣,几天后,果然上方的命令到了。我于六月启程,八月到达厦门,然后渡海去台湾,驻了半年后才返回内地。回来时一帆风顺,只用了一昼夜时间便登上了内陆口岸。
 
  “去的时候,在海上飘荡了十七天,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刚出厦门,天气就突然变了,刹时间阴云密布,雷雨交加。他们控制不住舟船的航向,只得任它随风浪而去,不知最终飘向何方。
 
  “忽然,有一股腥味儿扑鼻而来,船工说:‘这里是黑水洋了。’黑水洋的水面比别处的海面凹下几十丈深,宽度达到九十里,至于长度就无法推测了,人们都不知道它的极限处在哪里。水面呈深黑色,看上去如同泼墨一般。船工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讲话,说是龙宫就在下面,并说这里是旅途中最为险要的地方。此处一过,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舟船行至黑水洋,碰上一群大鱼鼓着鬣冲了过来。它们忽而扬起头钻出水面,那如同山峰一样巨大的头颅几乎遮住了太阳。有时,它们又用尾部拨击海水,使巨浪涌出水面,如高山一样气势磅礴。波浪翻滚而来,巨响砰訇,势如霹雳。数刻之后,鱼群才算过完。估计一下鱼群占据海面长度,恐怕得有几百里。
 
  “船工们说,大鱼来到这里,是为了欢迎天朝的使者,这话或许有理。紧接着,海面上飓风骤起,船只几乎被风浪吞没。忽然,天上来了几十只小鸟,环绕飞翔在桅竿四周。船工们欢喜雀跃起来,说是天后来拯救大家了。不一会儿,飓风顿止,于是,舟船泊到了澎湖之滨。
 
  “天帝在上,百神效职,这话不假。我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都会感到,所有经历都与那首乩诗的预言一一相符,这不恰好说明鬼神可以先知吗!
 
  “我奉命去台湾时,先父尚在,他听说我有过海的使命,就派哥哥到赤嵌来看我,我们兄弟二人曾同登望海楼。乩诗的末尾两句正好影射这件事。由此,我益发相信人的命运皆有定数,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戊午年秋,我扈从圣驾去滦阳,与宗伯纪晓岚先生谈及此事。宗伯正在撰写《滦阳续录》,于是,我大概写下了此事的经过,交给了他,或者可以引为谈资吧。”
 
  据考,唐代钟辂所作《定命录》,大义是劝人不要总是与人竞争,不要涉及无休止的贪求。乩仙向孟鹭洲预示未来,所下判语皆已应验。
 
  由此,可使人们知道,他们所遭受的无关祸福的惊恐,经历的无意之间的人生离合,皆非出于偶然。这就足以使人们不要再费心去躲避这种惊恐与人生离合了。
 
  道德败亡引来妖魅
 
  高密人单作虞说:山东有个富户,家里的仓库忽然起火被烧,主人以为谁不小心遗失了火种,所以并未在意。不久,家里又连续发生了几件怪事,使全家人不得安宁。
 
  一天,大厅里忽然发出了“砰砰”的磕碰声,主人赶来看时,那里陈设的古玩器皿皆被打碎,一件完整的也没留下。
 
  主人性情一向刚劲,厉声呵叱道:“青天白日的,何方妖魅,敢来这里作祟?如若再闹,我可要到神明面前去告你了!”
 
  屋梁上有人朗朗地应声道:“你一向好打猎,杀了我不少子孙。我对你早已恨之入骨,八年前就已来到你家,一直在寻找机会报仇。可是,你的祖宗恩泽淳厚,福运未衰,宅神、灶王爷、门神都禁止我动用武力,我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你们兄弟之间在外面争斗,妻妾之辈于内部作乱,一门之中分成几派,朋党倾轧,势如仇敌。眼看你家败象已露,外面的邪气则乘隙而人。诸神已不再理睬你家的祭祀,鬼怪们纷纷闯进门来。面对此情此景,难道我能甘心于寂寞吗?你居然还来质问我,是不是太糊涂了?”声音激愤而尖厉,全家上下皆已听到。
 
  主人惊惧之余,有所醒悟,于是手按胸口叹息道:“妖不胜德,这是古人的遗训啊。自己的道德已经败亡,为什么要去埋怨妖魅呢?”
 
  他把兄弟妻妾都叫到了身边,对他们说:“咱们家就要大祸临头了,幸运的是暂时还没有到。如果从现在起,我们能共弃前嫌,各自遣散党羽,幡然悔过,改变过去的所做所为,还能有救。今天之事,从我开始做起。你们能听我的话,那是祖宗有灵,子孙有福;如果不听我的,我只好披发入山,脱离世俗了。”
 
  他对众人反复开导,并引咎自责,说到伤心之处,泪水沾湿了衣衫。听完他的话,全家上下激动不已,都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随后,他们将十几个善于挑拨生事的丫头轰出了家门,对由于互相倾轧而产生的冤假错案,一律给予改正。全家人又同去祠堂,在那里杀猪祭祖,歃血盟誓道:“从今以后,谁再怀有二心,就让他和这只猪一样!”
 
  他们正在彼此道歉时,忽然听到房梁上有人跺着脚说:“我仇还没报,却说漏了嘴,我犯了大错儿了!”说完,叹息而去了。这件事发生在乾隆八、九年之间。
 
  自取其祸的小人
 
  有位馆吏因为论资排辈,才勉强被举荐到京城候补,又长期得不到官职,所以十分困顾。有位上司可怜他,权且让他做了县尉。他从此作威作福,盛气凌人,欺压同僚,终于因某事被革职。
 
  说到这里,侍读学士邵二云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家乡有个人正在挑灯夜读,忽听窗框处有响动,仔细一看,窗纸裂开了一个洞,有两只瓜子大的小手正在撕那窗纸。
 
  随后,有个小人跳了进来,只见他穿着彩衣红鞋,头挽双髻,眉眼如画,身高不过二寸多。他抄起了桌上的毛笔,挥动着转着圈儿跳起舞来。只见他腾移闪动,时而噔上砚台,时而跃上书本。他衣带上沾满了墨汁,转眼间弄脏了书本纸张。
 
  这人先是惊讶。继而仔细观察了半天,觉得这小人再无其他手段,就用手扑打着抓住了他。那小人“嗷地”叫了一声,随后便蜷缩在他的手掌里,嘴里叨唠着什么,声音如同昆虫小鸟的呜叫,看那意思像是在求饶。这人恨得要命,就把那小人凑到灯火上烧死了,登时满屋充满了烧枯柳木的气味。后来,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这小人刚刚修炼成形,还没有掌握任何道术,就敢肆意辱人。可谓是自取其祸。他与那馆吏不是同属一类吗?这件事不知是否确实,抑或是邵二云编造出来的,但听完后也足以使某些人引以为戒。
 
  死后依然报国的将士
 
  昌吉守备刘德说:当年他随军征讨回部时,因有急件要送,只得骑马穿越珠尔士斯山路。
 
  天忽然阴沉下来,大雾弥漫,他们十几个人迷了路。带的干粮吃光了,又找不到泉水,只得在枯树根上暂坐,盼着天晴,好辨别方向。
 
  忽然,他们发现山崖下有几具人和马的尸骨,尽管经风雪侵蚀,那些人的衣物已经朽烂,但从形象上仍可以看出他们是本朝的军士。他们感慨地说:“再有两天不放晴,我们同诸位就要在这里作伴了。”
 
  不一会儿,林外突然刮起了旋风,忽来忽去的,像是在招呼他们。他们试探着纵马相随,旋风就在前面引路;他们停下休息,旋风也原地不动。他们明白了,是那几具尸骨在显灵。他们跟随旋风绕行了三、四十里,越过两座山岭,才走上了正道,旋风也从此而消失了。众人万分感激,纷纷哭拜于地。
 
  啊!那些死去的将士!他们生前为国捐躯,死后魂犹报国;然而,他们精灵永存,名姓却早已隐没,这实在令人可悲呀。
 
  轻薄书生遭戏弄
 
  李南涧说:与他家乡毗邻的一个县内有个书生,原为大家子弟,他年轻放荡,专门勾引玩弄同性男子。
 
  有一天,他喝罢酒,从亲戚家归来。当时天色阴沉,道路昏黑,他走了半天,离城还很远。估计赶不上进城了,偏巧这时又下起了小雪。正踌躇时,他忽见十几步外有灯光闪烁,连忙派仆人去打探。仆人回来后告诉他,那里只有草屋数间,屋里住着一个老太太,还有个孩子,四周没有邻居。
 
  书生走进草屋,问道:“您可有空房,容我们借宿一夜?”老太太说:“我儿子长年在外,只有一个孙子同我住在这里。那边还有两间空房,如不嫌弃,可暂住一宿。”说罢,她招呼孙子把客人的两匹马拴在树上,转身邀书生人坐。
 
  过了一会儿,她自称年老多病,须要早睡,嘱咐孙子招待来客,然后径自去了。
 
  她孙子年纪十四、五岁,虽衣着破旧,模样却十分姣好。书生试探着挑逗他,他只顾吹火煮茶,不怎么答话。
 
  书生进而与他调笑,他仿佛略解其意,乘空闲时忽然悄声说:“这儿离祖母的居室太近,等天晴后我自会去先生家请赏。”书生大喜,忙解下身上的绣囊玉珮相赠。这孩子面露羞色,默默地接受了。书生话语温柔,与他聊了许久,方才端起灯掩上门走了。
 
  书生到了自己房中,与仆人倚在墙边昏昏睡去。醒来时,草屋不见了,主仆二人坐在人家坟地的柏树下。书生身上的狐皮大衣、貂皮帽子以及衣裤靴袜,已剥了个精光,裸卧于雪中,冻得实在忍耐不住了。幸亏仆人的衣服未被剥去,他急忙脱下外衣裹在主人的身上,然后搀着主人灰溜溜地跑回了家,谎称遇上了强盗。没多久,那两匹马识途自归,但尾部的鬣毛已被剪去。
 
  后来,书生的衣物在粪坑里找到了,早巳污秽不堪,看来此事决非强盗所为。由于无言以辩,那仆人才泄露了事情的真像,人们这才知道,书生是因为行为轻薄而被狐仙戏弄了。
 
  刘德平乱
 
  戊子年昌吉发生民乱,事前并无征兆。那一天,正是八月十五,到了晚上,屯官犒赏被流放到当地的屯民,酒摆到山坡上,男女等混坐在一起,屯官喝醉了,逼使屯民的妻女唱歌取乐,激起民愤,倾刻间发生了民变。
 
  屯民们杀了屯官,抢劫了军需库,占领了昌吉城。十六日早,消息报到乌鲁木齐,大学士温公急忙调集兵力,准备弹压。
 
  当时,兵力分散在各军屯,城中只有一百四十七名将士,但这些将士皆身经百战,并不把屯民们放在眼里。
 
  温公率领这一百多人出征,一路行至红山口。守备刘德迎接温公,在马上拜道:“此处离昌吉九十里,我军奔驰一天,可以到达昌吉城下,但敌逸我劳,敌人坐守城上而我军须仰攻于城下,若要战胜敌人,恐非这一百多人所能办到。况且此去昌吉皆为平原,玛纳斯河虽河面较宽,但处处可以策马而过,无险可守,可以据守的只有红山口这一线之路。敌人拿下了昌吉城,不会固守在城内,势必冲向这里。您不如在此地驻兵,藏匿于山崖之后。敌人不知道我军到底有多少人,等他们到达这里,我们据险而下去击,反攻为守,反劳为逸,自然可以攻破敌军。”温公采纳了刘德的建议。
 
  不久,屯民果然到达此处,刘德左手执红旗,右手握着利剑,号令军士们说:“看那方的烟尘,敌军虽不过千人,但皆为亡命之徒,他们必然以死相拼,所以不易对付。幸亏他们骑的都是屯田之马,未经过战阵,受伤后必然退却。尔等各自举枪,屈一腿跪在地上,只管射击他们的坐骑,马受伤逃逸,敌军自然溃败。”
 
  接着,他又下令:“刚见到敌军的影子就放枪,不仅打不着敌人,火药也早早用尽,敌军到时,枪虽在而无用。你们看我的指挥,我旗子一动,他们再开枪;否则的话,就地正法。”
 
  不一会儿,屯民们抢先开火,枪声震天动地。刘德说:“枪弹虚放,毫无作用,不必理睬。”等到前队军士有人已被铅弹击伤,刘德才说:“敌军已击伤我们的人,我们的枪弹自然可以够上他们。”于是举旗一挥,众枪齐发。屯民马匹多被击中,它们到处乱窜,自相冲击。官兵乘机呐喊着冲杀过去,屯民终于败北。
 
  温公叹道:“刘德外貌举止,皆似村夫,然而临阵指挥却如此镇定。那些参将都司,大都是纸上谈兵,与他无法相比。”此次战役刘德荣立头功。然而战报上不可能详细描述刘德的功绩,现在我详录于此,以免于被埋没。
 
  誓与城池共存亡
 
  昌吉未发生民乱之前,通判赫尔喜奉命调到乌鲁木齐,主管核查仓库。
 
  后来,他听说昌吉城陷落,愤不欲生,向温公请命道:“屯民造反,皆因屯官所逼,未必出于本意。我愿单人独骑迎敌于中途,讲明利害关系。如果他们肯于将头目捆绑起来,献给官军,则免于出兵讨伐;倘若他们虎狼本性,顽固不化,我必将亲手与其主帅相搏,誓不与之俱生。”温公劝阻不住,赫尔喜背挎起弓箭腰刀,纵马驰入敌营。
 
  他对屯民晓以大义,再三开导。可屯民们却说:“您是好官,但这不关您的事。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无可挽回了。”说完,把他推到路帝,请他离去。赫尔喜知道再去劝阻已无济于事,就抽出腰刀扑上前去,杀了几位屯民,最后在搏斗中战死。
 
  当时,公众议论此事,认为赫尔喜之死非常可惜,他们说:“屯官并不是赫尔喜属下,屯民也并不归他管辖,谈不上他有徇情放纵的责任。此次民乱,衅起于一时,并非预谋不轨,所以,不能说他有失察的罪责。他奉调外出,身不在署衙,不会有人指责他守城不坚决或弃城而逃。屯民抢劫的是军装库,那里有营官把守,因此,说不上他有疏于防犯的罪过。”
 
  于理于法,他都可以不死。但他却始终信守“城存与存、城亡与亡”的诺言,甘心以身殉职。他的志向,可与颜杲卿、张睢阳相提并论了。所以,当他的灵柩被运回来时,军民人等,都要哭祭一番。而那位屯官已被屯民们剁碎的残骸回来时,连个为他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妓女装狐吓退恶少
 
  我的家乡有个阔少,他生得肥胖,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又不修边幅,总是满脸油垢。然而,他却极好沾花惹草,遇上女子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人家。
 
  有一天,他独自外出,遇到一位风韵极佳的少女。当时刚下过雨,路面泥泞难走,他赶忙凑上去挑逗说:“路这么滑,嫂子是不是让我扶一扶你?”少女正色道:“你别太糊涂了,告诉你说,我是个狐女,平时只是拜月炼形,从不干媚人采补的勾当。你看看你那德行样儿,竟敢说这种下流话,你快要大祸临头了。”说着,少女捧起一捧沙土,扬到了他脸上。
 
  阔少吓得直往后退,不小心掉进了臭水沟,他竭尽全力爬了出来,少女却已经不见了。
 
  此后,他心中总是忐忑不安,怕狐女来戏弄他,不过倒也没出什么事。
 
  过了几天,朋友约他喝酒。席间,有个新来的小妓女上来陪客。他仔细一看,正是前几天遇到的那个少女。
 
  他又是惊疑,又是惶恐,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好勉强搭话,问:“那天雨后,你去过东村吗?”小妓女随口应道:“那天我姐姐去东村看我姨,我没去。我们姐儿俩相貌一样,您见的是不是她呀?”阔少听完这话,心中更加恍惚,弄不清小妓女是不是妖,是一人还是俩人,他于是坐立不安,终于借故逃席而去。
 
  他走后,小妓女对众人说:“其实,我是讨厌他那副丑样儿,又怕他强暴无礼,就临时编了个瞎话诳他,为的是躲开他的纠缠。幸亏他自己摔倒了,我赶忙藏到了麦场的柴垛后面。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席间众人无不大笑。有位客人问:“你既入青楼,怎能再挑选客人?他可是个愿以千金买笑的人,还是让我们带你去找他吧!”
 
  于是,众人陪小妓女同去阔少家,向他讲明了小妓女公婆及丈夫的姓名,阔少这才深信不疑了。小妓女也上前谢罪道:“我小时候就认识您,那天蒙您怜爱,我心中高兴,所以同您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反而冒犯了您,实在抱歉。我愿自抱衾枕与您同床,借以赎罪。”
 
  小妓女谈吐文雅,媚态横生,阔少深为所惑,留在身边,一连数日。过了些天,小妓女将丈夫召来,计算并讨要了过夜钱。那以后,阔少与这个小妓女鬼混了一年多,最终死于消渴症。
 
  先兄晴湖说:“人家说,是狐而非人,他就害怕,其实是怕死。人家再告诉他,是人而非狐,他就不再怕了,甚至连死也不计较了,在这个问题上,人与狐还不是一回事。‘你快要大祸临头了’,小妓女已有言在先。最终,这小子还是死在小妓女手里,说成是死在狐仙手里也未尝不可。”
 
  自责身亡的郭三槐
 
  郭大椿、郭双桂、郭三槐是三兄弟。三槐年龄最小,一向骄横霸道,屡次侮辱两位兄长,并为家中之事,到县衙去控告两位兄长。
 
  从县衙回来的途中,他到一座庙里休息,只见庙堂里坐满了穿黑袍的和尚,正在齐声念经。那位施主虽身穿吉服,却面容惨淡沮丧,宣读表示虔诚的祷文时,泪随声下。
 
  三槐上前叩问原因,一位和尚答道:“这位施主的兄长病危,他在叩请神佛为兄长降福呢。”三槐听罢,忽然发起癫狂,一边顿足捶胸一边喊道:“人家兄弟竟是这样啊!”他反复地重复这句话。
 
  众人把他扭掖着送回了家,他不吃不睡,仍是顿足捶胸,不断重复那句话,一连闹了两三天。
 
  大椿、双桂一向住在别处,闻讯赶来,拉着三槐的手说:“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三槐呆立了半晌,突然扑上去抱着兄长说:“二位哥哥,你们总是这样善良啊!”然后,他大哭数声,猛然一跃,便断了气儿。
 
  人们说,是神明惩治了三槐,其实不然。三槐是因心中惭愧而引咎自责,这就是圣贤所说的“改过”,佛家所说的“忏悔”。倘若他有志,田荆、姜被所作的孝悌之事,他一样能办到。神佛正巴不得他改恶从善,怎么击毙他呢?他一经伤悲立时殒命,是因为心中感动,天良激发,自觉无颜活在世上,所以一朝闭眼,息影黄泉,哪里神佛要了他的命。
 
  可惜的是,他知道有过错却不知将功补过,仅仅是意气用事,一去而不回头;他没有学问,因而不能依靠学识来自我解脱,没有明师益友为开导他,也没有贤妻来帮助规劝他,致使他不能恶始善终,以求弥补过失,这真是他的不幸啊。
 
  当年,我那田氏姐姐买了个丫环,原是个妓女。这丫环听见有人讥笑邻家妇人淫乱,惊讶地问:“难道这种事儿不能干吗?我还以为就该如此呢?”后来,她嫁为农人之妻,终身保持贞洁。三槐的行为违背常理,就是因为他不明道理。所以,教育子弟应先使他们知礼。
 
  一家人突然暴毙
 
  翰林院修撰蔡季实有个仆人,一向在京城作“长随”的差使。他生性狡黠,善于应酬,季实非常喜欢他。
 
  忽然有一天,这位仆人的两个小儿子同时暴死,其妻也于家中自缢。众人都不知是何缘故,也没人细问,不过是收殓埋掉罢了。
 
  他家有个老婆子私下对人说:“那女人有了外遇,想毒死亲夫,然后带着儿子改嫁。她暗中买来毒药,和在面里做成了饼,等丈夫回来给他吃。没想到俩儿子偷吃了饼,竟一块儿被毒死了。那女人悔恨不已,也相随而毙命。”不过,这老婆子是在昏黑的夜间,于窗外偷听后得到这消息的,仅仅粗略地听到了一些密谋中的言语,没能辨别出奸夫是谁,所以也就无从追究。
 
  紧接着,那位仆人也发病而死。死后,他的同行们偷着议论说:“主人只信他的话,他却千方百计地欺骗主人。别的事不谈,就说那天主人四更天准备去圆明园接班的事,他故意放走了驾车的骡子,赶车人去追,却一直不见回来。时间就要到了,到别人家敲门借车已来不及。主人急命重新雇车,他却说风雨快来了,不给五千钱人家是不去的。主人无奈,只得委曲相从。这岂不是太过份了吗!这次他家遭奇祸,恐怕与他的为人处世有关。”
 
  季实听了这话,说:“他死得太晚了。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明白人呢。”
 
  天降放荡子 散尽不义财
 
  前辈杨槐亭说:他的家乡有位仕途得意归于故里的人,终日闭门不出,颐养天年,从不干预外界之事,颇得隐士之乐。只是已到晚年,尚无后嗣,不免心中忧虑。
 
  后来,他得了一子,爱如掌上明珠。不幸,这孩子因出水痘而生活垂危。这人听说劳山有位道士能预知未来,就亲往叩见。道士冁然笑道:“贵公子还有许多事未了,哪能就死!”
 
  果然,经名医治疗,他儿子病体痊愈。后来,他儿骄纵放荡,将家产耗尽。父子俩流离失所,寄食于人家,如同若敖之鬼,冻饿而死。
 
  乡亲们议论说:“这位老先生无过失亦无荣誉,命中不一定该有此子。当年,他一介寒儒,作县令不过十年,宦囊之内已积银数万。他那致富之道怎样,还有谁能不明白吗?”
 
  道士勒索遭报应
 
  槐亭又说:有个学茅山法术的人,劾治鬼魅,颇有奇效。一户人家有狐仙作崇,请他帮忙驱除。他整顿行囊,带好法器,准备即日启程。
 
  将行之时,有位一向熟识的老者来看他,说:“我久与那狐仙为友,如今,他自知处境危急,求我替他来说句话。那狐并未得罪先生,先生您对他也并不怨恨。您不过是得了人家的钱财,为人家效力而已。那狐仙听说事成之后,那人家许给您纹银二十四两,现在,他愿出十倍的价钱,您是否可以就此罢手呢?”说着,老者取出银两放在桌上。道士一向贪得无厌,立即将银子接受下来。
 
  第二天,道士辞谢那家人说:“我的法术只能劾治凡间之狐,昨天我召来神将查问,在您家作祟的是天狐,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道士自得了狐仙的银子,非常得意。他又想到,既然狐仙有的是银子,我何不用法术再去取来。
 
  于是,他运用法术招来四方之狐,以雷劈斧剁下地狱人油锅相威胁,逼使他们交纳贿赂。由于他索要频繁,众狐不胜其扰,就一同合计盗走了他的符印。
 
  此后,他被狐仙附了体,一路颠狂号叫,投河而死。众狐仙又全部摄去了那些银两,分毫未留。人们都说,这位道士的下场同汉代费长房、唐代明崇俨一样。
 
  后来,他的徒弟私下泄漏了内情,才知道了导致他惨败的真正原因。手握符印,役使鬼神,以驱除妖魅,这种权力与朝廷官吏手中之权是一样的。接受贿赂,放纵奸邪,已是大错;再多方搜刮以满足私欲,更令人不能容忍。上天如此圣明,他又如何能逃脱追查呢。如果不是被群狐治死,恐怕雷霆的诛杀,也会落在他头上的。
 
  竹篮打水一场空
 
  天地高远,神鬼迷茫,他们似乎与人间并无瓜葛。可有时,他们对人间事物的反应却像声音的回响一样准确及时,以人的智力,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
 
  沧州的上河涯有位某甲之女,许配给某乙之子为妻。两家皆为小康之家,婚期就定在一、二年内。
 
  一天,有个算命先生途中遇雨,借宿到某甲家。某甲请他为女儿算命。算命先生沉思了半天,忽然说:“我没带算命书,这命没法算啊。”某甲听他话头儿不对,就一再追问,他才又说:“看她的八字,命中注定作人家的侧室,您家似乎也不应该在此处。可是,听说您女儿出嫁之日已经有期,而且他们的属相并无相克之处,绝不再嫁的道理。这事真令人生疑呀。”
 
  有个生情狡猾的人得知了此事。便想借机牟利。他劝说某甲道:“您家能有多少钱,再要嫁女必然加大开销,益发财力不支了。您女儿既然命中注定该做侧室,不如先谎称她已患病,接着谎称已称病死,买口空棺火速下葬;然后乘黑夜带着女儿直奔京城,改名换姓将她卖人富贵人家为妾。这样,你可以在家坐等,自然有大笔钱财送上门来。”某甲采纳了这个主意。
 
  在京城后,正赶上有位大官嫁女儿,想找着美女作陪送,于是用二百两银子买下了某甲的女儿。
 
  过了一个多月,大官乘船送女儿回南方老家。船行至天妃闸时因故沉没了,合家大小皆葬身鱼腹,只有某甲之女被人搭救,得以生还。因为她是少女,没人敢收养,就把她送交官府了。
 
  官府询问来由,她因在那大官家时间不长,只知道主人的姓,至于爵位和籍贯,她一概不知;对于父母的姓名住址,她却说得一清二楚。
 
  官府的公文发至沧州,某甲卖女之事也因此而败露。这时,某乙之子已与其表妹结婚,自然没有毁弃前盟的道理。他听说某甲卖女儿得了不少银子,一怒之下想要告官。
 
  某甲被逼而陷入窘境,表示愿将女儿仍嫁某乙之子。那位表妹听说此事,也要告官。一时间矛盾纠葛纷纭交错,看那势头,将要酿成一场大官司。两家的亲朋好友出面帮助调停。让某甲出钱迎回女儿,并把女儿嫁给某乙之子为侧室,这场纠纷才算平息下来。
 
  某甲的女子回到家后,某乙之子亲自上门迎娶。某乙命儿子用牛车将她接到家中,见到婆婆时,她苦苦辨解,说被卖到京城,转嫁他人绝不是自己情愿的。婆婆说:“既不是您情愿的,为什么卖你时,你绝口不谈已经有了丈夫?”她无言以对。
 
  婆婆带她去拜见正室,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婆婆马上说:“你被卖给人家作妾,也敢不拜见正室吗?”她又无言以对,只好按常理拜见了。婆婆始终把她当作婢女一样使唤。这事发生在雍正末年。
 
  当时,先祖母张太夫人正在水明楼避署,对此事知道是最详细。祖母曾对侍女们说:“某甲不过是贪图金钱,他女儿奢望富贵,所以才生出了这个鬼主意。没想到,不仅没占便宜,反而连本儿都搭上了!你们应以此为戒,消除妄念才是啊。
 
  设计夺人妻的富人
 
  奸猾乖巧、神机妙算之人,有时也会失算;倚仗财势,横行霸道之人,也有栽跟头的时候。然而,有些人以奸诈的手段聚敛钱财,再以钱财助其行奸,对这种人,竟无法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景州人李露园说:河北山东交界处,有个富人死了妻子,恰巧乡里有人结婚,那年轻的新媳妇长得很漂亮,他便看上了人家。
 
  富人暗中派了个老婆子,在新婚夫妇家旁边租房住了下来,千方百计游说新媳妇的公婆,并用重金贿赂他们,让他们以不孝的罪名将新媳妇赶出门,还约定不使其子得知。富人又另外派了个与新媳妇娘家素有来往的老婆子,携带重金游说她的父母,假意将女儿送还婆家。
 
  公婆也装作有悔恨之意,留亲家人用饭,并亲自将新媳妇叫进屋内,好言劝慰。不一会儿,双方家属言谈中发生争执,继而相互谩骂,公婆又将新媳妇轰了出来。
 
  这些手段,都瞒着新媳妇,使她不得而知。富人以金钱买通新婚夫妇的双方父母,使新媳妇遭到休弃,事情办得十分机密,令人无迹像可寻。
 
  接着,他又派了两个婆子出面,为自己与那被休弃的女子提亲。他还假装看不上那女子,说她因不孝而被婆家撵出了门,那女子的父母则以贫富悬殊为借口假意推辞,于是计夺人妻的阴谋被遮掩了,而且未露蛛丝马迹。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亲友为他们撮合,那女人终于落人了富人的圈套。那位新郎虽然家中贫穷,但先辈也是当地的土族。如今他迫于父母的压力,无故抛弃新妇,已是忧患成疾,但仍寄希望于破镜重圆;后来,他听说那女子已再嫁有期,一气之下,郁郁而死。
 
  死后,他的魂魄到富人家作祟。在他们合婚之夜,他于灯下现形,故意捣乱,使他们无法同房,就这样一连闹了几夜。富人转而要求白天同房,那女子气愤地说:“哪有当着前夫的面儿,与新夫干那种事儿的?再说,我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媳妇,大白天关起门来,成何体统?”一边说一边大哭。
 
  富人无可奈何,就请来术士劾治鬼魂。术士登坛作法,指挥叱咤。忽然,他似有所见,急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走时说:“我能驱邪鬼,却不能驱冤魂。”富人又请来和尚超度亡灵,亦不见效。
 
  他猛地想起,那鬼生前对父母极为孝顺,连让他抛弃爱妻他都一味顺从。于是,再次贿赂他的父母,让他们下令,命儿子滚开。这老两口儿虽然疼儿子,可是更爱金钱,便同来富人之家,对着儿子的鬼魂大骂。那鬼哭泣道:“父母撵我,我不敢再闹下去,只好到阴间去告他了。”从此,那鬼便不见了。
 
  不到半年,富人一命呜乎了。富人玩弄的一系列伎俩,即使有邓思贤那样的讼诉之术、包龙图那样的断案之能也无法明察,况且,他倚仗财势,驱动鬼神,一计既出而天衣无缝,心思可算极为巧妙了,但最终无法逃脱阴间业镜的照耀,使其罪恶暴露无遗。
 
  听说,他为此花费的银子不下数千两,却没得到几日欢乐,还搭上了性命。倘若说他愚蠢还则罢了,若说他巧,巧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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